海州市不在地震帶上, 江既言自然也沒有應對地震的本能反應,他隻記得自己被尋嘉拖了起來,後來回過神來時, 他已經站在外麵的空地上, 手上還拎著兩雙鞋。

周圍依舊在地動山搖, 空曠的山坳裏到處都是轟隆聲和叫喊聲。

那棟建了一半的二層小樓此刻已經塌了,漫天都是塵土,嗆得人一時間有些沒辦法呼吸。

隔壁的三層樓歪了一半,屋內燈光跳動, 又忽地熄滅,江既言看見有人從裏麵跑出來,尋嘉正往那邊衝。

江既言本能喊了聲“大力”。

尋嘉很快把尋春福夫婦帶了過來,張愛梅驚魂未定,嘴裏絮絮叨叨不停:“怎麽會有這麽嚴重的地震?現在怎麽辦啊!”

尋春福明顯也沒回過神來。

“大力,把鞋穿上。”這裏地上本來就不平整,一地震就更加了。

尋嘉低頭就見江既言蹲下身, 握著他的小腿給他套鞋子。

尋嘉忙又檢查了下, 發現江既言沒受傷, 這才鬆了口氣:“江醫生,你先穿鞋。”江醫生的腳嫩, 現在黑燈瞎火,而且剛才跑得急, 也不知道他腳有沒有被什麽劃到。

“你先穿好。”江既言給他套上一隻, 又輕輕撣去尋嘉腳上的灰塵, 給他套另一隻鞋。

尋嘉也跟著蹲了下來:“剛才你怎麽能去拿鞋呢?上學時老師不是教了地震了什麽都不要拿, 得先跑啊。”

江既言完全不記得剛才他是怎麽去拿鞋的了,他稍愣了下:“我……我一時間沒回過神來。”

江醫生一臉無辜, 尋嘉有點後悔剛才說他了,江醫生肯定沒有經驗,他從小都經曆不少地震了,這裏地震是常有的,有時候三四級,有時候四五級,有時候地震時大家在地裏勞作,也就是站著愣忽了會兒的時間,又若無其事繼續幹活。

不過像今天這麽嚴重的地震,尋嘉也是頭一回遇到。嚴重到房子塌了,水泥路都裂開了縫。

尋嘉握緊了江既言的手。

江醫生的手很涼,他肯定是嚇到了。

江既言又朝前麵已經坍塌的房子看了眼,出來的急,他就隻帶了兩雙鞋出來,他們的行李和手機全都在裏麵。

尋嘉安慰似的輕輕摩挲江既言的手,借著微弱的光線,尋嘉看到他和江醫生的對戒都好好戴在手上,還好他們還沒睡覺,戒指沒摘,江醫生送給他的手表也沒摘,尋嘉輕輕舒了口氣。

“春福哥,快過來幫忙,六嫂子的腿被樹壓住了,得來人把樹幹抬起來!”

黑暗中,有人朝這邊大喊。

尋春福二話不說聞聲趕去。

尋嘉道:“江醫生,你留在這,我過去幫忙。”

“一起去!”江既言沒鬆手,跟著站起來。

他們剛往前跑了幾步,又是一陣地動山搖。

尋嘉下意識護住江既言。

江既言輕輕拍了拍尋嘉的手背:“沒事大力。”

隨著第一波強震的消失,剛才的叫喊聲也少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哭聲和□□聲。

被壓到腿的六嫂江既言他們進村就見過了,尋嘉喊她六嬸,據說她是因為地震急急忙忙跑出來,結果院子裏的一棵樹突然倒了下來,就給壓下麵了。

正如尋嘉說的,村子裏大多都是老年人,因為是清明節,才有一些年輕人回來了,但是也不太多,得過年的時候人才齊。

六嬸早年守寡,孩子們今年又都沒回來,家裏就隻有她一個人。

此刻,她躺在地上一邊哭一邊喊疼,大約是被嚇到了,渾身都在不停地抖,有個和她差不多年紀的大娘在她身邊陪著她。

剛才來喊他們的男人是六嬸的鄰居,尋嘉叫他來坤哥,不過看著和尋春福年紀差不多大,大約是輩分小,這在農村很正常,尋來坤招呼他們過去搬樹幹。

尋嘉攔著江既言道:“江醫生你搬不動,一會我跟大伯他們搬起來,你就把六嬸拉出去。”

這個時間不必爭辯什麽,江既言點頭應聲:“你小心,不要逞能。”

“放心,我力氣很大。”

三人過去各自找了位置。

尋春福喊了一二三,大家一起使力。

樹幹被抬起來的一刹那,六嬸又是疼得嗷嗷叫。

江既言看準時機,一把將六嬸從樹幹下拉了出去。

尋來坤跑過來,一道光束便照了過來,江既言抬頭看了眼,發現是他手裏的手機電筒打開了。

“唉呀媽呀,好多血啊!”剛才還在安慰人的大媽看見血就被嚇到了,扶著六嬸的手都鬆了。

“六嫂,能站起來嗎?”尋春福問。

六嬸開始痛哭起來:“不行啊,太疼了,我的腿是不是斷了?”

江既言伸手在六嬸腿上輕輕捏了捏,他沉下臉:“恐怕是有骨折。”他朝尋嘉道,“大力,能找到竹板之類的東西嗎?得先把腿固定再移動,否則會加重傷勢。”

尋來坤道:“我能找到。”

江既言朝他喊:“還要繩子!”

“我……我去拿!”邊上的大媽爬起來匆匆離開。

六嬸還在哭。

尋春福忍不住問:“既言,你不是牙醫嗎?你還懂這個?”

江既言沒多說:“懂一些。”

六嬸的臉色慘白:“我的腿以後還能走路嗎?”

江既言寬慰她:“我先給您簡單處理下,您放心,發生地震的事上麵很快會知道的,他們會第一時間派救援隊過來,您以後肯定還能走路的。”

六嬸像是得了極大的安慰,拉著江既言一麵哭一麵說謝謝。

東西很快找來了。

“六嬸,會疼,您得忍忍。”江既言讓尋嘉扶著點。

尋嘉幹脆走到六嬸身後將人抱住,他絕對不讓六嬸動一下。

江既言又讓尋春福和尋來坤按著六嬸的腿,這才上手給她的腿上了夾板。

六嬸叫得大聲,把遠處一些人都給招來了。

都是村上的人,一個個看著十分狼狽,大家見這邊是在救人,急著過來說誰誰被壓在了廢墟裏,誰誰也受傷了流了好多血,還有人跑出去找救援了。

“手機根本沒信號啊,電話也打不出去!”

“老人都睡得早,這會兒好多人都已經睡了,房子都塌了也還沒反應過來!”

尋嘉便問:“人救出來了嗎?”

“尋強他們幾個小夥子在救人呢!”

江既言把夾板綁好,六嬸已經疼暈過去了,江既言怕再來餘震,急著說先把六嬸轉移到更寬闊的地方去。

張愛梅也過來匯合了:“看見孫愛仙了嗎?”

她發現這裏也沒有,急了,“我剛去了她家門口喊她,沒人應我,我看房子塌了一半,也不敢進去找。”

“我去看看。”尋春福說著便往村口跑去。

尋嘉他們一行人找了個相對寬敞的地方。

“江醫生,你跟大伯母他們現在這裏休息,我得去幫忙。”尋嘉跟上尋來坤走了兩步,又折回來認真交代,“這裏你不熟悉,晚上到處都很黑,你不要亂跑。”

“大力!”江既言拉他一把沒拉住,小孩兒腳底生風跑得極快。

“既言,你不用擔心,這裏嘉嘉很熟悉,沒什麽事的。”張愛梅話雖然這麽說著,但還是很擔心,她的眼睛紅紅的,“還好我家裏那兩個沒空回來,真是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啊。孫愛仙也真是的,沒事的話過來找找我們啊!”

白天還針鋒相對的妯娌,在危難麵前還是有真心的。

就像尋嘉說的,她們都不是壞人。

“江醫生!”有人從不遠處跑來。

張愛梅站起來,看見來人一身血,被嚇到了:“華福哥,這是咋了?誰的血?”

尋華福衝過來拉了江既言就走:“江醫生你先跟我走,先救人要緊!”

張愛梅剛想說他是個牙醫啊,牙醫能幹什麽?

不等張愛梅開口,江既言就這麽被拉走了。

-

尋嘉跟著尋來坤穿過前麵的稻田到了對麵幾戶人家門口,尋嘉記得這裏兩戶是發小尋惠和尋傑家裏,眼下房子都塌了。

老遠就聽到有人在哭,還有不少人在廢墟裏挖。

“尋大力!”

一束燈光照過來,尋嘉本能伸手擋了擋眼睛,這才看清前麵的人:“強哥!”

尋強比尋嘉大一歲,不過小時候也是一起玩鬧著長大的,後來各自外出打工後,尋嘉也有兩三年沒見過他了。

眼下不是敘舊的時候,尋強把手裏的電筒帽丟給尋嘉:“我爸找來的,拿著!”

尋嘉戴在頭上就過去幫忙,一麵問:“你爸媽他們沒事吧?”

“嗐,虧得我說外麵天氣好,搬個桌子在外麵嗑瓜子聊天,他們都沒事,就是嚇到了。我爸跟著我叔他們去外麵看看能不能搜到信號打電話叫救護車來。”尋強搬起磚頭往一側丟。

尋嘉往四周看了看:“尋惠和尋傑呢?”

“尋惠沒回來,談朋友了,看來女人戀愛腦也有點好處。”尋強又道,“哦,尋傑來了,在那邊呢,今年他爸媽都沒回來。”

尋強使了個眼色,尋嘉見尋傑一言不發在那邊搬磚頭。尋強又壓低聲音,“他爺爺奶奶沒跑出來,聽說房子塌的時候他們上床睡覺了。”

尋嘉心裏咯噔一聲,他賣力搬磚頭,小聲問:“尋惠家裏人呢?”

“去她外婆家了。”尋強又道,“不過她外婆家就在隔壁村,不知道那邊啥情況呢。”

兩人不說話了,各自搬了會兒。

尋強道:“我聽我爸媽說你回來了,本來想明早去找你的。這次帶男朋友回來了?”

尋嘉點點頭。

“男朋友呢?”

“和我大伯母在一起。”

“哦,聽說是從海州來的?我媽說見著人了,好看得跟電視上的明星似的,沒見過這種陣仗吧?你怎麽也不陪著?萬一把人嚇壞了,要跟你分手怎麽辦?”

尋嘉道:“他不會的。”

尋強道:“哥是為了你好。”

“我知道,強哥。”尋嘉衝他笑了下,“我男朋友人可好了,你看。”他給尋強看了看手上的戒指,“我們以後是要結婚的。”

尋強“嗬”了聲,卻道:“你手表不錯啊。”

“也是我男朋友送的。”

尋強有點羨慕。

這邊還聊著,突然聽旁邊的人大喊了聲“看到了”,尋嘉忙和尋強一起跑過去。

“奶奶!奶奶!怎麽沒動靜呢?”尋傑衝過去,趴在縫隙急得掉眼淚。

尋來坤踢了他一腳:“走開,先把人挖出來再說!”

眾人齊心協力把磚頭搬走,一個多小時後,尋傑的奶奶終於被救出來了,他爺爺隨後也被挖了出來。

不過兩位老人早已經沒了氣息,過來救人的大家紛紛搖頭歎息。

尋傑跪在兩位老人麵前哭得不行。

“有力氣的別在這裏耗著,還得救人呢!”

尋來坤招呼大家去另一處。

尋嘉忍不住上前拍拍尋傑的肩膀:“別太傷心了尋傑。”

尋傑也沒看是誰,推開肩膀上的手繼續跪在地上哭。

“隨他吧。”尋強過來說,“我得跟來坤哥他們走,你怎麽說?跟著還是回去找你男朋友?”

尋嘉想了想,還是跟了上去。

不一會,有人自村外跑來。

來的是尋強的堂弟,12歲的小孩跑起來倒是挺快。

“哥!”小孩捂著胸口喘著氣,“我爸讓我回來告訴你們,信號塔都倒了,到哪裏都不會有信號了。”

尋強爆了粗口。

“我們在路上遇到了別村的人,說是橋塌了,救援一時半會兒過不來。現在好幾個村子的人都去山洞那邊了。”

尋強忙問:“那邊是通的?”

“也有落石,但聽說山洞沒有塌方,大家打算把石頭搬走先打通山洞!”

尋來坤聽說後,打算把村裏的人分兩隊,一隊留在村子裏救人,另一隊也出去幫忙疏通山洞。

尋強自告奮勇要去搬石頭,卻是攔著尋嘉說:“你留在村裏,你男朋友還在這呢。”

另一側有人跑來:“祥福他們家有三個人都受傷了,得過來人把人背走!”

“馬上來!”尋嘉沒猶豫,轉身就跑去。

這處山坳很大,受傷的人一時間沒辦法全部聚集到一起,都是就近找相對安全的地方安置。

大家相互幫忙找東西包紮止血,所有人都很狼狽,不少人在哭。

尋嘉轉了一圈幫忙,突然,老遠有人叫他的名字。

尋嘉直起身大聲回應:“我在這裏!”

光線很黑,尋嘉一時間分不清來人是誰。

近了才發現是尋華福。

“尋嘉……”尋華福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叉著腰道,“江、江醫生好像不太舒服,你快跟我……”

他的話還沒說完,尋嘉轉身往回走,急著問:“在哪?”

“哦哦,我帶你去。”尋華福又跑起來,絮絮叨叨說,“今晚幸虧江醫生幫忙,真是老天保佑村子裏居然有個醫生!你是沒看見,你英嬸差點都不行了,江醫生直接用一支筆往她胸口插了進去,人就給救回來了!”

尋嘉的耳朵嗡嗡的,急得不行:“他是受傷了嗎?”

“啊?哦,沒有沒有……”

那是怎麽了?

是不是胃不舒服?

尋嘉看見前麵有微弱火光,也不管尋華福能不能跟上他,加快腳步飛奔起來。

尋嘉跑近發現也是一地傷員,他急掃了一遍沒看見江既言。

“江醫生呢?”尋嘉急著問。

“哦,朝那邊去了……”

尋嘉拔腿紮進了夜幕中。

沒跑出多遠,尋嘉就看見前麵有一抹人影,不必細看他都知道那是江醫生。

江既言扶著樹幹蹲在地上,像是在吐。

尋嘉想起六嬸家院子裏倒下的大樹,疾衝過去從後麵把人抱扶起來往一側空地上挪。

江醫生好像有點站不住,尋嘉將人抱緊,他還想吐,尋嘉半撐著人,不停替他拍著後背。

他為什麽吐得這麽厲害?

是晚上他的雞沒洗幹淨嗎?

江既言有些耳鳴,落在背後的力道不必問都知道是尋嘉。

他後來吐得沒什麽東西了,隻剩下幹嘔。

“江醫生!”小孩兒大約是被嚇到了,從後麵抱緊了他。

江既言拍了拍尋嘉橫在他胸前的手臂,有氣無力道:“抱……抱太緊了,大力。”

尋嘉忙鬆了些,江醫生好像沒什麽力氣,尋嘉扶他坐了下來。

江既言回頭對象尋嘉的帽燈,本能別開臉:“那邊怎麽樣了?”

他怎麽還問別人!

尋嘉順勢關了帽燈,一低頭就見江既言滿手滿身的血,他被嚇到了:“怎麽這麽多血,江醫生?你……你哪裏受傷了?”

他急得要檢查。

江既言按住他的手:“不是我的血。”

尋嘉鬆了口氣:“你身上好冷,是不是胃不舒服?”

“嗯,有點疼。”大約是剛才吐的太厲害,胃也比之前疼的厲害了。

尋嘉看他的臉上沒什麽血色,唇也幹燥得很,他使勁搓熱了手心給江既言捂著,肯定不是有點疼,不然江醫生也不會疼到吐,上回被唐思陽氣到開不了車他也沒像這次這樣。

江既言微微蜷縮起身體,胃越來越疼了,他的呼吸也有些不順。

好疼……

他已經有好多年沒這樣疼過了。

“江醫生……”

他渾身都在冒汗,剛才地震塌房的時候尋嘉也沒這麽害怕過,尋嘉用力把人抱在懷裏,“是不是疼得很厲害?”

江既言的聲音在顫抖:“我緩緩就好。”

尋嘉一摸他的額頭,滿手的冷汗,這樣下去不行的。

“江醫生。”尋嘉將人摟緊了些,低頭貼著他的臉小聲說,“你先休息會兒,我馬上回來。忍一忍,馬上就不疼了。”

江既言後來疼得昏昏沉沉,就記得小孩兒緊緊抱著他,又貼著他說了什麽,不過到底說的什麽,他沒有聽清。

身上好冷,胃依舊疼得厲害,江既言渾渾噩噩蜷縮起來,周圍空氣裏似乎到處彌漫著血腥味,他想要捂住口鼻,卻是怎麽也做不到。

指尖觸及涼意,江既言低頭發現自己手裏不知道什麽時候握了把解剖刀,刀麵泛著寒光。

“江既言怎麽發愣啊?”

“不會是害怕,不敢吧?”

“怎麽可能?他可是理論成績年級第一啊!”

“有時候理論和實踐它不是一回事啊。”

“江同學,你有什麽問題嗎?”解剖老師問道。

江既言的臉色有點白:“沒有,老師。”

“那好,開始吧。”

江既言往前走了幾步,眼前是大體老師清晰的五官,他盯住看了兩秒,握緊解剖刀一刀往大體老師的胸前劃了下去。

一瞬間,突然鮮血四濺,直接噴了江既言一臉。

他下意識抬手抹了把,居然是……熱的!

他看見鮮血正源源不斷從麵前的屍體身體裏湧出,他幾乎本能丟掉了解剖刀伸手幫忙去捂。

“兒子。”

麵前的屍體忽地睜眼朝江既言看來,他垂目的瞬間,那張陌生的臉居然變成了媽媽的。

是……是媽媽!

媽媽滿是血的手一把抓住了江既言的手腕,他整個呆在了當場,動不了,也說不出話,就是渾身都在抖,不停地在抖。

周圍有人在叫,有人在哭,他聽到呼嘯的救護車正往這邊趕來……

“江同學,你要是拿不了解剖刀的話,將來也不可能拿起手術刀。”

“我知道,老師,我……想轉專業。”

“太可惜了,你的成績一向都是年級第一,你要不要考慮轉基礎醫學?江同學?江同學?江既言?”

“江醫生!”

江既言猛地驚醒,他不知道什麽時候躺在了地上,手裏抓了把野草,是剛才疼迷糊了嗎?

“江醫生你沒事吧?”跑過來的人很眼熟,是尋家村的人,不過江既言還沒一一弄明白他們的名字。

“沒、沒事。”江既言撐坐起來,他剛才是做夢了還是出現了幻覺?

尋嘉也沒有來,隻有他一個人躺在這裏。

他試著站起身,胃還是一陣陣的疼,不過比之前那陣疼得說不出話來時要好很多了。

來人扶了他一把說:“小雲她媽媽好像不太好了,你過去看看吧。”

江既言記得那個傷員,是被壓在了廢墟下,救出來時腹部有傷,他當時替她按壓傷口時,又恍惚看到了當年媽媽的樣子。

他也是那樣替媽媽按著腹部的傷口止血,最後還是徒勞。

他總覺得當時車禍現場要是有個醫生的話,也許父母還有救,所以他才想考醫學院當個醫生。

第一場解剖課後,江既言就知道了,他根本沒辦法麵對那種場麵。

“江醫生,你真的沒事?你的臉色很難看。”

江既言勉強道:“沒事,我去看看。”

兩人還沒走回去,就聽到了小女孩的哭聲。

周圍的人都在唉聲歎氣,還有人不停地抹眼淚。

那叫小雲的女孩被張愛梅摟在懷裏,張愛梅的眼睛紅腫著,衝江既言搖了搖頭。

江既言站住腳步沒再往前,胃裏在絞痛,他用力抵著胃才不至於蹲在地上。

“江醫生,前麵還有幾個受傷的,麻煩你過去看看。”又來了張生麵孔,和所有人一樣灰頭土臉,狼狽至極。

江既言點頭:“好。”

救援一時半會來不了的消息,江既言早就知道了,這裏交通不便,再加上時不時還有餘震,也大大阻礙了救援速度。

他們在這裏一時半會兒也不知道這次的波及範圍有多廣,現在就寄希望於被堵的山洞盡快疏通,相信不止這邊幾個村的人在努力,山洞那頭也一樣有人在疏通。

這裏沒有醫療設備,江既言能做的實在有限。

好在前頭幾個傷員不嚴重,兩個都是肋骨骨折,江既言讓他們原地等待救援,至於疼痛也隻能硬抗著了。剩下一個說是手斷了,江既言檢查時發現,手沒斷,隻是肩膀脫臼,他兩秒就給接上了。

“真的能動了,謝謝江醫生!我他媽還以為我手廢了,哈哈哈——”

江既言下意識跟著笑起來,好像是今晚的磨難裏終於遇到了件好事。

他環顧四下,剛想找人問有沒有看見尋嘉,卻聽尋嘉的聲音自身後傳來:“江醫生!”

江既言轉身,那高挑身影朝他疾奔而來。

江既言本能往前走了兩步,尋嘉就衝了過來。

“沒事吧?”江既言急著問,他快速打量尋嘉,小孩兒渾身上下都很髒,不過看起來應該沒什麽事。

“我沒事。”尋嘉拉住他的手,還是很涼,“你不舒服怎麽還到處跑啊,我問了一圈才知道你在這裏。你快先坐,我給你拿藥來了,還有水。”

江既言被尋嘉推坐下,他一眼就看見了藥盒,蹙眉問:“你回去了?”

“嗯。”尋嘉低頭打開藥盒。

江既言一把拉過尋嘉的手:“手……手上怎麽都是傷口?”

尋嘉睨了眼:“沒事,小傷,很快能好的。”他之前翻磚頭有點急,哪裏還能顧手上會不會受傷?尋嘉快速把藥丸挖出來,送到江既言唇邊,“你先吃藥。”

江既言的鼻子有點酸,先前並不是錯覺,真是尋嘉抱著他,給他捂了胃。小孩兒居然不聲不響回去從廢墟裏把他的藥挖了出來。

“喝水,江醫生。”尋嘉擰開水瓶喂給他。

“知不知道去廢墟多危險?”江既言的鼻子突然塞了。

尋嘉道:“大家都在廢墟裏呢,我之前去救人你也沒說什麽,這回怎麽了?”

“那是救人。”江既言拉著尋嘉的手,將人往跟前帶,“幾盒藥不重要,你出事怎麽辦?”

“我沒事啊。”尋嘉又想起什麽,“你看,我還找到了喻凡哥送我的手機!我試過了,能用,就是屏幕碎了。”

江既言心疼得不舍得罵他了。

“江醫生,你怎麽不說話?”尋嘉蹲下來,“是不是還疼得厲害?我再給你捂捂,一會兒藥效上來就好了。”

他將手機放在一側,掌心又貼上來。

江既言傾身挨過去,伸手將人圈在懷裏。

今晚的胃特別疼,可好像因為有尋嘉在身邊,又仿佛變得不那麽難熬了。

“江醫生……”尋嘉悄忽愣了下,這裏也這麽多人呢,江醫生怎麽又不害羞了?覺得是晚上,大家看不清他們在做什麽嗎?

跟打仗似的半夜,終於有了片刻的寧靜。

尋嘉給江既言捂了好一會兒:“好點了嗎?”

此刻,天邊已經開始透出微微的亮光,周圍能動的人又開始自發結隊去找失蹤的人了。

江既言應聲,輕輕捏了捏尋嘉的肩頸:“你去吧,我沒事。”

“嗯,我手機放你這,你可以用手機電筒。藥你也帶著,你睡衣有袋子,我這套正好沒有。”

尋嘉怕他忘,順手給他裝口袋裏,交代完起身跟上前麵的人。

這裏很多人江既言是第一次見,還有更多的人他甚至一麵都沒見過,但對尋嘉來說,這些都是看著他長大的,還有跟他一起長大的,小孩兒那麽善良,肯定不甘心坐在這裏什麽都不做。

江既言皺眉抵著胃輕咳了兩聲,可能今晚是生理加上心理的因素,兩粒止疼藥都不管用,胃還是疼得厲害,他又吃了兩粒。

江既言低頭看了看碎了屏幕的手機,他一晃,手機屏幕就亮了。

主屏居然是他和尋嘉去東陳島時在輪渡上拍的照片,明明他覺得那張正麵照更好看,最後卻用了江既言選的那張側麵的。

照片上的尋嘉看起來也很高興,江既言的指腹摩挲了兩下,突然前麵傳來“轟隆”一聲巨響,江既言本能抬頭看去。

“草,那是誰家的房子塌了?”留在原地養傷的人都急著從地上爬了起來。

是二次塌方!

江既言有點擔心尋嘉,爬起來就朝那邊跑去。

前麵不少燈光晃動,江既言跑過去就聽好多人在大聲說話,用的方言,他一句都沒聽懂。

但他在中間聽到了“尋嘉”的名字,江既言打開手機電筒照了一遍,沒有看到尋嘉!

“大力!尋嘉!”

江既言的大聲叫喊一晃淹沒在眾人的七嘴八舌裏,他看到不少人往塌方的房子那邊湧,然後他看到了尋春福。

“大伯父!”江既言一把抓住他,“尋嘉呢?”

尋春福急得眼睛都紅了:“孫愛仙那個娘們非要回屋去不知道拿什麽東西,我沒拉住她,嘉嘉想衝進去把她拉出來,誰知道房子突然就塌了!”

“什麽?”

胃裏的絞痛突然襲來,一瞬間疼得江既言哼都哼不出來,尋春福已經抽走手臂朝塌了的房子跑去。

“等等!”江既言反應過來,咬牙衝上去,攔住他們,“別……別這麽多人過去!”

萬一再把廢墟裏的磚塊壓實就更麻煩了!

江既言渾身都在冒冷汗,之前他沒參與救援,不知道他們原來都是這麽一窩蜂地往廢墟上踏的嗎?

今晚這裏不少人都看到江既言在救人,再加上大家都知道這位江醫生是名牌大學畢業的高材生,大家也都願意聽他的話。

尋春福雖然站住了腳步,還是很急:“既言,耽誤不得,現在挖,或許……”

“他在哪?”江既言打斷尋春福的話,“尋嘉從那邊進去的。”

尋春福指了指。

江既言小心往前走過去,他半蹲下身趴在廢墟上叫尋嘉的名字。

“大力,聽到嗎?大力,回應我!”

周圍所有人全都自發地安靜下來。

片刻之後,廢墟下麵傳來尋嘉的聲音:“江醫生。”

江既言緊繃的情緒略送了些,他循聲小心往前走了兩步:“你怎麽樣?現在下麵什麽情況?”

“我……我不知道二嬸在哪裏。”

“你呢,受傷了嗎?”

那邊,尋春福等人也學著江既言的樣子叫孫愛仙的名字。

尋嘉好像有點迷糊:“我不知道,我動不了。”

“我晃晃燈光,你告訴我看見了嗎?”江既言將手機燈光調成自動閃光模式,對著廢墟下麵移動了好久,“能看見嗎?”

“看不見。”

江既言的手指在顫抖,廢墟若是壓得很實,底下很容易密封,他得快一點了。

尋春福見江既言收起手機開始搬磚塊,忙過去問應該怎麽幫忙。

江既言道:“您就在外麵搬,這裏搬空才能往裏走,千萬不要隨便踏上去。”

“哦哦,好。”尋春福招手,“來兩個人幫忙,剩下的繼續找孫愛仙在哪。”

江既言沒功夫看來了誰,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從現在開始,少說話,我叫你,你就應我。”

尋嘉很聽話:“嗯。”

麵前的磚塊很大,江既言搬了下沒搬起來,他咬牙搬住邊緣,另一人的雙手也幫忙抓住了磚塊,兩人一起用力才將它挪開。

江既言小聲說了句“謝謝”,又道,“快點,得快點。”

他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震得亂了呼吸,江既言渾身都在抖,他便叫尋嘉。

廢墟下的回應聲很及時。

“媽!媽!”不遠處傳來女孩的哭喊聲。

身邊有人回頭看了眼,便問尋春福:“尋瑤回來了啊?”

尋春福點頭:“聽說是回來了,我也還沒見過。”

正說著,眾人看見尋瑤一路跑來,直接衝進了另一邊的廢墟。

尋春福大喊“攔住她”,那邊的人也才都反應過來,結果一把沒拉住,尋瑤就一腳踩了上去。

廢墟輕輕晃動了下,接著“轟”的一聲陷了下去!

“尋瑤!”

尋春福衝過去把人逮下來,“別亂來,我們還沒找到你媽被壓在哪,你叫她,讓她回應你,聽到了嗎!”

江既言沒工夫去聽那邊的爭吵,他聽尋嘉叫了他一聲。

他的心髒緊了緊。

尋嘉道:“江醫生,我的腳好像被壓到了。”

江既言不敢停下來,不斷地搬走麵前的磚塊:“別怕,很快了,我馬上就看到你了。”

“嗯,也還好,沒有很疼,你別擔心。”

“好。”江既言的聲音都在抖。

邊上的人見江既言搬起麵前的大磚塊,他不知道是沒站穩還是怎麽,又突然摔下去。

“江醫生!”他伸手扶了他一把,“你怎麽了?”他的臉色看起來很白。

“我沒事。”江既言往地上撐了把,他緩了緩又摸出口袋裏的藥。

邊上的人看他挖了藥片出來就往嘴裏塞,沒有水就直接嚼了吞,大家之前都以為這位白白淨淨的江醫生應當不能吃苦的,沒想到他搬起磚來這麽不要命。

“大力。”江既言緩過來,又叫尋嘉。

隔了兩秒也沒聽到回應,江既言加快速度搬磚,又叫:“大力!”

“江醫生……”

“我喊你名字,你要應我,知道嗎!”

“江醫生……”

“你就應我,別說話!”

“可是江醫生,我覺得有點悶。”

江既言不管不顧,狠狠地翻磚,快了,很快了:“再堅持一下,馬上就好!”

“江醫生……”

“你別說話,保存體力!”

廢墟下麵的聲音停了會兒,接著,尋嘉忽然道:“江醫生,我真的好喜歡你。”

江既言的視線瞬間糊了,手指疼得像是不是自己的了,胃也還是好疼,尋嘉這話說得江既言連心髒都在疼。

江既言沒說話,依舊是埋頭將壓在尋嘉上麵的磚頭一塊塊移走。

尋嘉又道:“江醫生,你好像都沒說過喜歡我。”

江既言一口氣堵在胸口,不敢緊也不敢鬆,他用盡力氣和邊上兩人一起把麵前的大石塊抬走。

“江醫生,你……你可以說給我聽嗎?”

江既言沒有回應。

“可……可以嗎,江醫生?”

碎磚鋒利的邊沿劃破了手指,江既言不停地將磚塊翻至一邊,指甲瞬間被掀起來,痛得江既言下意識哼了哼,他還是沒有停下動作。

尋嘉的聲音越來越微弱:“我真的……好想聽啊……”

江既言的眼睛酸澀得厲害,麵前的磚塊都移走了,他終於又能靠近尋嘉一點。

“想聽嗎?”江既言又移開了一塊磚,輕顫裏有帶著些許溫柔,“現在人太多,你晚上抱著我睡的時候,我說給你一個人聽。”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