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趕快言歸正傳吧。我想提出的是,讓我們自己設身處地地想象一下,理性地思考一位終有一死的處在這種生活條件下的同類,唯一留給他的安寧隻是去沉思這一信念——“隻要你願意,便可了此殘生。”我們能夠祈求的可以讓這類兄弟(或姐妹)願意重新擔當起生活重任的理由是什麽呢?日常生活中的基督教徒按照可能的(would-be)自殺進行推理,很少有超出“你將不”這類慣常的否定性答案。他們說,唯有上帝才是生死的主宰,而預期他的赦免之手,則是一種褻瀆行為。但是,難道我們除此之外就無法找到任何更豐富更肯定的答案,從而在實際生活中反思有關驅使人們自殺的原因嗎?難道我們就不能弄明白,在所有悲慘嚴肅的感覺中,雖然他身處重重逆境,他的生活仍然是值得過的嗎?人間有著各種各樣的自殺(在美國,每年就達3 000起左右),而我必須坦率地承認,對這些自殺者中的大多數來說,我的提議是軟弱無力的。隻要自殺是精神錯亂或突發狂怒之衝動的結果,反思就無法有效地遏止其發展勢頭;而這類情形都屬於終極性的神秘之惡,對此,我隻能在演講的最後提供這樣一些考慮:即趨向宗教忍耐。現在我要告訴你們,我的任務實際上很狹窄,我所講的也隻涉及形上學的冗長乏味的生命簡曆,它特屬於人的反思。你們中的大部分人出自或好或壞的動機而獻身於反思人生。你們中的許多人是學哲學的,且已經在你們自己的人格中感受到了哲學懷疑論和它的非現實性,它太過於刨根尋底、抽象無形。的確,這是一種苦心孤詣的學究生涯。太多的問題和太少的行動責任,經常將我們引到失望的邊緣,幾乎與太多的感覺主義對我們的影響一樣,而在失望深淵的底層,隻有悲觀主義和噩夢或自殺的人生觀。但是,更深刻的反思仍然能夠給這些由反思所滋生的痼疾提供各種有效的醫治。我現在開始談的正是這種由反思所滋生的憂鬱和悲觀情緒。

好的,讓我說,我最終求助的不是任何深奧難懂的東西,隻不過是宗教信仰而已。如果我的論證是破壞性的,那麽我的論證就隻不過是某些風行一時的觀點,正是這些風行一時的觀點使得宗教信仰的發展受到傷害,不斷萎縮;但隻要我的論證是建設性的,它就將給人們的某些思考以啟示,為其宗教信仰正常而自然的生長播撒陽光。悲觀主義在本質上是一種宗教疾病。在其表麵形式上(你們最容易相信這種形式),它隻不過是一種宗教要求,而這種宗教性要求是任何正常的宗教所無法滿足的。

現在,要擺脫這種疾病,有兩個階段或兩個層次,在這兩個層次上,人們可以擺脫深夜的噩夢,重新用白天的光明來看待一切。我必須依次來談這兩個階段。第二個階段更為完善,更令人高興,它與更自由的宗教信任和想象實踐相適應。眾所周知,有些人在這方麵生來就非常自由活潑,而另一些人卻恰好相反。譬如,我們發現,有些人常沉浸於內心深處的思考,憧憬著不朽的前景;另一些在進行這種深思時經受過巨大磨難的人,似乎能完全真誠地忠實於他們自己,而且,他們中的許多人感受到了一種對他們稱之為“嚴酷事實”的理智忠誠,人們在輕鬆的生命遠行途中走進了無形的世界,給他們的理智忠誠以積極地震動,而另一些人則隻是在純粹的情感呼喚下才走向這無形世界的。然而,處在這兩個層次上的人的心靈可能都具有強烈的宗教性。他們可能同樣都渴求贖罪與和諧,渴望順從並分享萬物的靈魂。但是,當人們的心靈被幽閉於那些嚴酷的事實之中時,這種渴望就會滋生悲觀主義,而今,科學尤其揭示出這一點,這與它在激發人們的宗教信任和希望展翅飛向另一個更美好世界的宗教幻想時容易滋生樂觀主義的情形完全一樣。

這正是我為什麽說悲觀主義本質上是一種宗教痼疾的原因所在。噩夢式的生活觀有著大量的固有根源,但其重要的反思性根源則永遠是自然現象與人們相信自然背後有一種由自然表現出來的精神這一心靈渴望之間的矛盾。哲學家們稱之為的“自然目的論”一直是安撫這一渴望的一種方式。現在,讓我們設想一下處在我們所說的第二層次的人的心靈,其想象被幽閉於結果性的事實內,他把這種心靈的事實看作“嚴酷的”;而且,讓我們設想,這種心靈強烈地感覺到了分享萬物之靈的渴望,然而卻又意識到要解釋自然的科學秩序(從目的論的意義上或從詩學的意義上)又是多麽困難;難道結果隻能是內心的衝突和矛盾嗎?現在,這種內心的衝突(僅僅作為衝突)可以用下列方式中的一種來加以解除:或者終止從宗教的意義上來讀解這些事實的熱望,不管那些**裸的事實;或者,我們可以發現或相信那些補充性的事實,這些事實可以使宗教的讀解得以繼續。這兩種解脫方式是人們恢複心態的兩個階段,也是逃脫悲觀主義的兩個層次。對此,我剛剛談到過,我相信,接下來我會講得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