瞪視著顯示屏上一行行冰冷的漢字,我視線開始模糊,兩邊太陽穴劇烈地疼痛,心裏象被挖走一塊東西,我無法思想,隻有一樣意識越來越強烈,我是逼走多多的懦夫,我將自己的恐懼自私地化成傷害多多的刺。在我為多多是否與自己有血緣關係惶然蕕繞的那些時日,敏感而毫不知情的多多承受的痛苦原來比我還甚。

我無法閉眼,一閉眼多多父親臨死前喉嚨裏擠出的那兩個字一下一下撞擊著我的神經,還有醫院輸血單上我和多多驚人相似的血型如一把鈍刀慢慢切割著我的心髒,它們帶來的那個猜疑猙獰地在黑暗中窺伺著,隨時準備撲向惶惶不可終日的我,還有毫不知情的多多。

我要趕緊找到多多,對她坦誠這些隱秘,不管迎接我們的是什麽我要與多多一起麵對。”肖晴!她一定知道多多去了哪裏!”我似乎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不敢先打電話問肖晴多多是否跟她在一起,怕多多會躲起來不見我。我胡亂穿了衣服,下樓攔了車催司機往肖晴的公司趕。

肖晴在她的辦公室。我闖進去時,她正跟一個女子說話,哪女子不是多多。我顧不上禮貌,打斷她們的談話,”肖晴,多多呢?她在哪?”我的不禮貌可能引起那位女士的不滿,她先於肖晴說話”你就是張寞?”語氣裏有一絲失望。她知道我?有些緊張,我仔細看她,這個女子大概也有些年紀了,眼角有淺淺的皺紋,皮膚白淨細膩,五官清秀,年輕的時候一定是個美女。我放了些心,她不是我以前那些女人中的一個。

肖晴說“張寞,我正想想打電話告訴你我接到了澹台院長,她這次去香港開學術研討會順路過來看望多多,還有給你帶來些那個患自閉症孩子的治療情況。”

我不知道怎麽回事,機械地念叨著“孩子?哦,多多?肖晴,多多呢?我有話跟她說,很重要的話,你讓她出來吧,不要躲著我。”

肖晴不明顯地歎了口氣,說“多多離開深圳了。我去接澹台院長的路上她給我了電話,她要我好好接待澹台院長,要我引見你給澹台院長,還說以後那孩子的事你和澹台院長直接交流。張寞,我不管你和多多之間又發生了什麽,多多要我做的我會照辦,包括回來後看到她給我EMIL裏留言要我以後幫著你做生意我都會一一照做,多多的去向你不要來問我。她沒有說,我也沒有問。你沒有我了解多多,她一旦決定了的事,很難改變。”

澹台院長也跟著歎了口氣“這孩子,怎麽也改變不了那強脾氣。想起十多年前我第一次看到她坐在那間黑屋子裏看著我的一雙眼睛,我對這孩子總是有一種疼惜,她那時候才不過0歲吧,患自閉症,長期呆在黑暗裏,不見陽光,頭發全白了,小小的女童,不言不語,腦袋上白發蕭蕭,我們進屋子的時候她就用那種倔強的目光看著我們。那一刻我就下了決心一定要讓她象別的孩子那樣在陽光下健康快樂成長。我們那個年代的人對兒童心理不是很重視,她父親找我們的時候我們隻是準備公式化去看望一下這個奇怪的小女孩。可是在見到多多的第一眼,那種震撼與心痛我在以後治療的自閉症孩子中再沒有產生過。”

我突然觸摸到多多“不說再見”裏那句輕淡的文字”他至少不會自閉到白了童年頭”後麵深切的傷痛,這些她竟然以這樣藐淡的語氣說出來,她以後不再見我的決心在這藐淡的語氣裏該是怎樣的決絕?想象她稚年白發,這樣的一種自閉症又該是經受了怎樣的害怕與憂傷所致?多多卻從來沒有在我麵前提一下,我喃喃自語“多多,多多啊……”心痛的感覺加劇,我渾身開始顫抖,腳發軟,整個人象失去了重心。

澹台院長和肖晴後麵還說了些什麽,我聽不到了,我暈倒在辦公室的地上。

我醒來時,正躺在肖晴的一間美容室裏,燈光很暗,但是我還是能感覺到旁邊人的氣息,我睜開眼,看到肖晴正木呆地看著我。我掙紮著坐著來,眼淚一下湧出來了。我想,多多一定會和肖晴聯係的,我覺得肖晴一定會幫我找到多多的。我從口袋裏拿出一個信封,遞到肖晴手中,說“這裏是我和多多的頭發,你能否幫我找人鑒定一下我和多多是不是同母異父或同父異母的兄妹?長頭發是多多的,短的是我的。是帶發根的頭發。”

肖晴瞪大眼睛,張著嘴,什麽也說不出來。

我繼續說“結果出來之前不要告訴多多。”

我掙紮著爬起來,感覺到多多一下離我遠了,心裏一陣劇痛,下床時差點倒在地上。肖晴把信封拿在手中,說“我明白了。但你要知道,多多也不會和我聯係的。其他的我也實在幫不上什麽忙的。”

我點點頭,然後走出門去。在辦公室裏,我看到澹台院長正在喝著茶,我硬起笑臉和他打招呼,然後了解了一下李凡和孩子的情況,對司機小劉說“我們回公明去。”正準備走的時候,我好像忘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我找澹台院長要了他的聯係方式,然後在小劉的攙扶下走下樓梯。

我暈沉沉地回到公明,在路上我刻意自己不要去想多多已經離開我的事實,我幻想著剛才不過是場夢而已,多多說不定還在家裏,我一打開門,她便會從門後跳出來,突然嚇我一下。可是我心裏知道這不是夢,絕對不是,我的眼淚在不停地流著,也懶得去擦,但我還是希望奇跡能夠出現。我猜想的上帝還是把她從我的身邊奪走,直到現在,我還是沒有能打破這個宿命,是命嗎?是天意?可這是我在人生已開後碰到的對自己最重要的女人,而我就活生生地把她從我的身邊逼走。

我流著淚,窗外的深圳對我來說已經沒有半點留戀了,一座城市,隻不過是因為她在這裏,而現在她的離去,使這座城市好像又變回一片稻田之中,荒蕪淒涼,在冬日的陰雲下,我如同行走在一座孤島,那些高樓,多像掩印在荒涼之中的枯死的樹。我一會兒也不願意呆在這裏了,她不是說過和我買座孤島,讓我們在島上住到看到對方就想吐的嗎?可是……此時,我卻不知道把我的想念和懺悔放在何方,原來我還知道她在深圳,而現在,我隻知道她隻是在這個冰冷的地球上,不知所蹤。

回到公明後,我虛弱得站不起身來。我叫小劉直接帶我去工廠,我走過那水痕已幹的樓梯上,來到三樓,一切好像正常。我來到四樓,牆壁上是煙火後的黑色痕跡,如同張牙舞爪的怪獸,地上的水跡還沒有幹透,在地板磚上沾著灰燼,被水衝集在一起。我給老李打了個電話,叫他把所有的職工聚集到三樓來,我有話要說。當他們懶懶散散地,三三兩兩地來到三樓時,我站在車間的前麵,覺得自己的無助和孤單。老李看了我,說是不是要休息一下。我搖搖頭。我點著一支煙,靜靜地等著,一會兒。能來的工人都來了。我把煙狠狠扔在地上,然後踩了一腳。對他們說“廠子裏失火,情況基本調查清楚了。大家也應該聽到傳聞,我就不重複了。說幾件大家很關心的事情。一是廠子不會關,還會繼續運行下去,在三天之內重新開工。被燒毀的生產設備,還有被燒的一些配件,還有房屋的損毀,在三天內都會購買修整完成。二是你們的工錢不會少一分,按上個月的標準一分不少。這幾天就算放大家一些假期,所以三天之內你們自由,想幹什麽幹什麽,第四天按正常時間上班。第三,錢老板出國有事去了,以後這裏的一切我做主,爭取搞得紅紅火火的等她回來。第四,李凡的事大家知道,隻是因為她雙胞胎的弟弟得了白血病,也是沒有辦法。現在事情都經公了,我們也就沒有必要去猜測什麽,但是,雖然我們幫不上李凡的忙,但我還是希望我們能幫一下她的弟弟,這裏我就以錢老板的名義捐一萬元,給李凡的弟弟治病,我私人捐三千元。大家可以表示一下,不在乎錢多錢少,讓李凡在拘留所能安心地活下去,大家的錢可以交到會計那裏去,然後會計統一給她家寄去。

最後一句話,下個月每人工資在這個月的基礎上,上浮百分之二十。這是錢老板的意思,希望我們能一起幹出點名堂,等她的回來。散會!”

工人們安安靜靜地一句話也沒有說,靜靜地走了。我站在那裏,差點支撐不住,我連忙撞進辦公室裏,把門關上,任意淚水在臉上流著,感覺臉部冰涼……晚上,在那空空的屋子裏無所適從。我壓抑住對多多的思念,不停地打電話,我打電話叫老李和會計一起,清點一下所缺的物件,列一個清單和購買的預算,然後又托他找一個建築隊,把四樓做一個處理,包括外牆上的所有痕跡都要處理幹淨。我之所以這樣做,我是在給自己一個理由,我相信多多會回來的,看到工廠的運轉正常,好像什麽沒有發生過,就像我和她之間什麽事情也沒有發生過一樣。我還給肖晴打了一個電話,叫她有鑒定結果一定要及時通知我,她說大約在十天左右就能拿到,她說她明天還會到公明來給我幫忙。我答應了。我給老李當警察的兒子打電話,問能不能見李凡,他很為難,說在拘留所裏暫時是不能接待任何人的,見他這麽說,我隻能作罷了。然後我看著電話發呆,我的號碼末尾是八,她的號碼末尾是九,我拔打著與我這個號碼相鄰的號,提示關機。她安排得那麽徹底,那麽地徹底……隻到現在我才緩過勁來,回想著她那封“不說再見”的信中所講的內容,我打開看一遍流一次淚,直到都背熟了。然後選中那篇文檔,按下DEL鍵,清空回收站。我回頭看看她的**,被子折得整整齊齊的,床抹得很平。我和她的身體就是在這上麵完成了交融,而我們的意識卻漸行漸遠,全部是因為王老頭所說的那兩個字,還有這相同的奇怪血型。我現在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等待了。我脫光了衣服,接觸這冰冷的床單,我相信,多多一定能在地球的某一個地方感應到我的痛苦,她不是說我們心靈相通嗎?我把手機放在耳邊,隨時等待著她後悔打過來的電話,她是那麽愛我,怎麽可能一下離我而去呢?我就這樣想著,親吻著那床單,全身凍得涼冷。我相信,正是因為涼冷,才說明我的體溫在散布出去,多多一定能聞到我的氣味,這世界上她唯一愛過的男人的氣味……可是什麽也沒有發生。我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強迫自己腦中做一個夢,隻要是多多能出現在我的夢境中,那該有多好。可是在半夜被一次又一次凍醒後,我的夢始終沒有出現,更別提多多了。

我知道,我的夢來了,又離開了我。

在那三天裏,我不停地做著事,不停地幹活來麻痹自己,我也很少吃東西,作為對自己的懲罰。或許多多並沒有走遠,在這附近觀察著我的一言一行,而我這樣子一定能讓她出現。工人們也開始自覺地來幫忙了,看得出他們很用心,雖然我說要三天,實際上隻花了整整兩天,所有的事情都完工就緒。第三天我還是讓他們休息,肖晴也來了,雖然她幫不上什麽忙,但她有些主意的確還是起了非常大的幫助。肖晴看到我的樣子,時不時地遞一瓶果汁過來,要我喝下。我知道,肖晴也盼望著我能找到多多,讓多多出現在我們的眼前,她憂鬱的眼神一下就告訴了我,她也許比我還擔心。本來我想告訴她關於那封信的,但想了想,還是沒有,何必徒增她的傷感呢?

第三天,工廠開工。肖晴和老李,還有幾個聯營的廠家送來了花籃,像開業一樣熱鬧。中午請他們吃了飯,都提到了多多。我隻是恍惚地說她出國了,得一段時間才回。中午我喝了一些酒,回到家裏又痛哭了一場,把電腦聲音開得大大的,免得別人聽見。我想,在客廳裏的肖晴肯定還是聽見了,但她沒有進房裏來打擾我。在結果未出來之前,我們都沒有談到我和多多是否兄妹的問題。

第四天,肖晴自己忙自己的事去了,這裏基本就孤單單地留下我了。我冷靜了下來,覺得多多的出現與其是奇跡,不如說是幻想。而我必須主動地找她,但暫時卻無法分身。目前我最緊要的事情就是把廠子辦好,走一步看一步。那天我紅腫著一夜未眠的眼睛到了廠子裏,會計遞一份表我,說上麵是所有人為李凡捐的錢款。我看了一下統計的總數,約有三萬元。其中老李竟然也給了一萬,讓我有些意外。而工人們大多是一百,還有二三百的。已經超過我的想像了。如果這群可愛的孩子,不能讓我的廠紅火起來,那麽我還靠誰呢?

我對會計說,把這份捐款表要保存起來,每人捐多少,在六個月內以獎金的名義,給他們再補回去。會計小心翼翼地說“現在賬上隻有五萬的流動資金了。火災直接帶來的財產損失超過十五萬,其他的損失就不好計算了,估計回起來超過二十萬。”

我笑著說“沒關係。先維持著再說,到時候可以要求廣州那邊回款快一些就行了。”其實我早就清楚,多多在一個私人賬戶裏還有二十萬,她早就為我想到了。但是我不準備用她的錢,包括整個廠裏的錢,依然還是多多的,我分文不取。隻等到某一天,把所有這些物歸原主。

第五天,我到東莞人才市場裏高價招一個電腦設計的,專門從事音箱的外觀設計。請他回來後,和他探討了一下當前流行的一些音箱的樣式。然後我在電腦市場上買了一大堆,我們分析哪一種有可能得到消費者的喜歡,然後找配套廠家定製幾十套,雖然這樣的價格比較高,還是可以一試的。其實電腦音箱的效果區別都不太大,一般的消費者挑選時隻會選擇時尚漂亮,和電腦外觀相匹配的而已。

我想盡的一些心思都在進行之中。、第八天,肖晴打電話來要我去她那裏一次,她說結果已經出來了。我慌忙找小劉,結果他接配件去了。我隻得坐上到關內的公汽,等我趕到肖晴那裏時,都已經過了二小時了。其實,對於我而言,現在的結果好像也不那麽重要。我忽然想通了,即使我和多多是兄妹,而且她不能生育,我覺得也隻是觀念上對抗上天懲罰我的一種方式,我為什麽要屈服於他?但所有的事情畢竟已經發生了……肖晴遞給我一本醫學鑒定書一樣的東西,我看了一下後麵的結果。

我和多多不是兄妹。

我長籲了一口氣,一下癱坐在沙發上,眼淚不由自主地又流了出來,一切好像已經為時已晚。肖晴用一張紙巾,幫我把臉上的淚擦去,說“我傷害了她兩次,你隻傷害了她一次。但好像她的行為比對我還激烈。看來她是真的愛上你了。相信我,你一定能找到她的,我有什麽消息一定也會通知你。然後你當她的麵解釋清楚,她會原諒你的。唉,我現在終於明白了多多為什麽會愛上你,甚至會舍我而找你了。”

我用疑惑的眼神看著她,她說“因為你夠傻,夠真誠。”

我還是不明白,我再傻再真誠,好像也永遠換不回她了,我能感覺得到,我感覺我和她之間絕對不止一點遠的距離。也許在她適應了國外的生活之後,很快就把我給忘了。但我還是忘不了她,她就像一個天使,突然地出現在我麵前,又突然地消失在我麵前。我搖搖頭,回想到那些擔心受怕的日子裏,還有多多痛苦的折磨,原來不過是上天開的玩笑,而多多卻真正的走了。

肖晴在我旁邊坐下,說“不知道為什麽,我總想一而再再而三地向你道歉,為我的行為。”

我搖搖頭,說“都已經過去了,還提幹什麽呢。”

“還有一件事,我還沒有向你道歉。你也許還不知道。”

我怎麽不知道呢,就是發生在武漢的那場車禍,就是她開車撞我的,這也算不了什麽的。我說“我知道是哪件事,其實是一件事,就是我和你都想得到多多。”

“是啊,你怎麽知道的?”

我歎了一口氣,說“知道了又怎樣?現在是我們兩人都沒有得到她。”

“那你有什麽打算?”

“不知道,也許會在深圳等她,也許我會回武漢,我也不知道,也許我會去哪裏呢,真的不知道。我不知道該去哪裏。”

肖晴從她的小包包裏拿出一個名片,說“這上麵是我的手機號,第二個手機號我一般不公開的,一般的人不知道。那個號隻有晚上十點以後開,如果有什麽急事就聯係我。比方說找到了多多,請你告訴我,好嗎?”

我接過來,點了點頭。我問她“你現在有時間嗎?能不能帶我你和多多常去的地方走走?”

“其實我們很少出去的,就去過兩次蓮花山。”

“那就帶我去蓮花山吧,聽說過好多次了,就是一次沒去過。”

肖晴開著車,我才抽完兩支煙,就到了。肖晴叫我少抽點煙,對皮膚不太好。我說我這皮膚好不好的又怎樣。肖晴吃驚地說“多多很討厭抽煙的。”

“我沒覺得,我看她有時也抽。”

“看來她不止一點讓著你。她要是看見我抽煙,就威脅用煙頭燙我的屁股。嗬嗬。”

我想像著多多給她說這話時的場景,一定很好玩,她也是經常這樣和我說話。蓮花山其實就是深圳市中心的一大片綠地,天氣晴朗,天空中如塵洗的一般,很多人在這裏曬著太陽,享受冬日裏的溫暖和心情的開闊,可是我卻內心陰冷,我不相信在這樣無塵的藍色天空中,有人在安排著我的命運,可是一切又歸何種解釋呢?

我和肖晴變得沉默起來,慢慢地在這裏的小道上走著。在一個座椅旁,肖晴過去坐下來,她說“多多來兩次,每次都會坐在這裏發呆,叫我不要說話。一坐就坐半天。”

我在她旁邊坐下,說“那我們就坐半天吧,也不用說話了。”

人世不過天上的浮雲,多說幾句話又如何?和那雲一樣,被消散,無法保留。我好像變成了此時的多多,孤獨的多多。原來我們是那麽相同,不光在身世上,還有在這人世間靈魂的遊**,好不容易我們相遇到了一起,而又像浮雲般散開,不留一點痕跡。

太陽已經西斜了,我忘了旁邊還有肖晴這個人,對於她,我實在是沒有去了解她的勇氣。一個上海女孩,到新疆石河子,到武漢,到現在的深圳,和我一樣,遇見多多是我們的福氣,也許她曾經在內心裏和我一樣,以為找到了歸宿,可是現在,我們三個人的靈魂都重新開始的漂泊,流浪。

在其後的一個月裏,我發瘋地為工廠的事情忙碌著,新產品的反映良好,哪一款受歡迎我們就開始大量生產,我也和他們一起,無休無止地加班到晚上十二點鍾。在半夜,吃食堂師傅煮的夜宵。我不得不叫老李在東莞的人才市場招了十幾個新工人,但他隻找回了五個人。太難招了,何況像我這裏的待遇並不算好,但工人們私下發動了自己的一些關係,介紹了一些親友過來,也算解了燃眉之急。沒事的時候我就讓小劉教我開車,一來二去的,天天開幾下也有了一點樂趣,終於在後來找了一個關係,拿到了駕照,可以上路了。

始終沒有多多的消息。

我失望了。有一天,我找到老李,我說我準備把廠子轉出去。他吃驚地說“現在生產情況這麽好,為什麽要轉呢?你有沒有問問錢老板的意見?”

我說“正是由於走上正軌了,所以我想轉出去,我回武漢。”老李勸了我半天,說了很多事情,但是我堅持我的想法。我說我很感謝他的幫忙和努力,我讓他不要把這件事說出去,自己知道就行了。老李走後,我坐在辦公室的椅子上,其實這個想法在多多離開我的那時我就有了,這後麵所做的,無非就是想把這些工人們安頓好。我從來不在乎錢,也談不上喜歡,掙再多的錢又如何?對於我來說全然沒有用處,我也不是上帝,不能幫助太多的人,而在自己已經精神快要崩潰的情況下,隻能盡自己的力了。晚上我打電話幾家聯營廠的老板,請他們吃飯,說有重要的事情要商談。我希望他們中的某一位能接手,其中一個人正好有擴產的計劃。我想轉給他應該是個不錯的選擇。

所有的手續在半個月後全部辦妥,我算了一下賬,從多多轉手到轉出,竟然除了那二十萬損失外,還有些盈利。我把所有的錢轉到一個賬號上,然後把一些私人的物品,包括多多的那台筆記本電腦,那張光盤,還有多多沒有帶走的衣服全部整理好,放進後備箱裏。我早就想到了,自己駕車從深圳回到武漢。我不想要人來送我。雖然工廠裏的人都知道我已經把廠子轉了出去,何必徒增傷感呢?我選擇在一個夜裏,然後準備好一切後,手裏抱著那台多多的電腦,在關門的一瞬間,我用餘光看了一下屋子裏的場景,而這裏,就是我和多多開始的地方,也是和她結束的地方。我呆呆站了一下,我知道,我永遠不會再回到這間屋子了,就像多多好像永遠不會回到我身邊一樣。我討厭這座城市,不是一般的討厭。我走下樓去,卻發現車旁聚集著很多人,老李模糊的身影我一下就看到了,旁邊是一些工人們,也許他們知道我要走的消息。我默然地把電腦放在副座上,然後上車啟動,車燈打開,前麵是一條在黑暗中雪白的一片,照得很清楚,我看到旁邊幾個女孩的臉上同樣是漠然的神情。我按了幾下喇叭,算是告別,然後緩緩地開出去街上。

肖晴正在關內的一家咖啡廳等我,我已經告知她我要走的消息,她沒有阻攔,隻是說約我在關內喝點咖啡,然後再走。我答應了。我走上了廣深高速,很快就來到了關內,在她經常去的那家咖啡廳裏,在二樓,一眼就看到了打扮入時的肖晴。肖晴衝我笑了笑,我在她的對麵坐下,肖晴對服務員說“來壺苦丁茶。”

“不必了,來杯咖啡就好,和這位小姐的一模一樣。”

肖晴看了看我,說“今天怎麽喝咖啡?”

“因為我沒有喝過。”我朝她嘿嘿地笑。

“鬼扯!你騙我的吧。”我用不著騙她,因為我的確沒有喝過,不知道為什麽,對這咖啡兩個字都不太喜歡,更別喝了。我說“我沒有騙你,是真的,真的沒有喝過。”

“那你為什麽今天要喝呢?我還是不信。”肖晴裝著惱怒的樣子,看起來真的很可愛。

“因為多多喜歡喝,所以我今天就想嚐嚐。”

“哦,你這樣說我倒還信了。你準備回武漢幹什麽呢?”

“先找個班上上吧,其他的事情再說。我相信多多會回武漢的,她那裏的房子我有鑰匙,也許一年,也許兩年,也許十年,她總會有一天會回去那裏的。我總能等到她的。”

“嗯,這也是個辦法,不過我不相信你會等她十年。”

“你看過《肖申克的救贖》嗎?那裏麵的安迪為了得到州財政委員會給監獄的圖書館拔款,一個星期寫一封信,整整寫了五年。多多喜歡安迪,他喜歡堅強的男人,有毅力的男人。對於我來說,我相信我能做到這一點的。”

“那我就祝願你早日找到她了,可是,在過了若幹年以後,你找到她又怎樣呢?那時候已經是人非物非了。”

我哈哈地笑了起來,說“是啊,肯定是人非物非了。但是我隻想告訴她一個事實,那就是我愛她,我從不抱怨她是一個拉拉,也不在乎她能否生育。隻是我們的生活中出現了一個可怕的誤會而已。”

“但那有什麽意義呢?”肖晴用小勺子調著咖啡,漫不經心地說。

“也許沒有意義吧,但從現在開始,我必須讓自己與人交往的時候有一個原則,就是來彌補我曾經受傷過的人,愛傷過的事。我回武漢就是辦這些事的。”

服務員把一杯咖啡放在我麵前,奶黃色的,很誘人。肖晴說“聽說你和一個叫李凡的有情感糾葛,而且她離婚了,你回去會找她嗎?”

喝了一口,很苦,苦中帶著一些清冷的滋味,但遠遠沒有苦丁茶的苦來得痛快,我皺了一下眉頭。肖晴馬上遞過來一小包糖,說如果苦就加點糖吧。我搖搖頭,然後把頭往後一仰,細細地享受著這滋味,多多喝的時候肯定也是這滋味,這滋味有點令人振奮。我站起身,對肖晴說我要走了,肖晴也站起身來,過來握手,說“回武漢我找你請客的,你不會舍不得吧?找到多多給我說一聲。”

感覺到她的手發出的力量,離開深圳的時候,有一個人以這樣的力量來握手,有這樣一杯提神的咖啡,也是一件讓內心舒爽的事了。

我轉身準備離開的時候,她忽然喊住我,我回頭,看到了她眼裏真誠,她輕輕地說“其實我想說的是,你回武漢找個女孩可以重新開始的。”

我未置可否,說了聲謝謝。她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我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夜裏一個人開車讓自己倍感孤獨,我重新上了廣深高速,打開收音機,在音樂中,一個女主持人正在用港味的普通話念一首散文詩,講懷念故鄉的。是啊,在廣東生活的人們,幾乎一小半的人,故鄉都不在這裏,但今天會減少一個人,那就是我。

近兩小時後,我進入廣州境內,手機嘀嘀地提示收到短信,我拿過來瞧了一眼廣州歡迎你,聯通的溫情問候。我心裏一笑,也許在經過廣州的時候,連個人的照麵都打不到呢。才放下手機,手機響了起來,我一看,是老李當警察的兒子的電話,他問我是不是離開深圳了,我說是,他說李凡的案子法院已經判了,下午一審判決,十一年有期徒刑,據說她家裏準備上訴,我說了聲謝謝。

這就是我離開深圳時,深圳給我的禮物!告訴我一個善良的女孩,被判十一年有期徒刑。兩天後的下午,我進入了武漢京珠高速,旅途中的疲勞和不安,在那一瞬間一下煙消雲散。我說不出深夜在廣東和湖南交界處時那種孤獨的感覺,香煙是我唯一的夥伴,在群山之間,兩旁的山黑壓壓地俯視著我,我的煙頭的紅火,還有車燈放出的亮光,好像是這個世界上剩下的唯一的東西。在那時,我就特別地想念多多,如果她坐在我的旁邊,我就可以自豪地說我擁有了世界。我不時地瞟著旁邊的空座位,上麵是多多的那台筆記本電腦,記錄她與我分手的一封信,雖然已經刪除,但這似乎已經成為一種象征,見到它我就有一種莫名的恐懼。在很多時候,我甚至想把它扔出車外。可是,它不是我的,是多多的,我必須保存著多多留下來的一切,然後還給她。這好像也增強了我能找到她的自信心。

我終於到了武漢,遊子終於回到了故鄉,我的內心多了一份力量,我相信,有了這力量的,我和多多,在武漢的故事一定可以重新開始,一定會的。

我回到了多多在漢口的小屋,上回她給我的鑰匙戲劇性地因為去深圳而忘記還給她。我拿著鑰匙,我望著那道防盜門。我對自己說多多不在裏麵。我是怕我有太多的希望而受到打擊。果然,多多不在裏麵,裏麵的一切都浮滿了灰塵。我想到了李凡在給我養病時,還經常到我住的地方打掃衛生,而多多的房子,就在武漢,她自己的家鄉,卻蒙上了灰塵。我呼吸著屋.wap子裏的空氣,裏麵至少還有多多的氣味,如果我把屋子打掃幹淨了,多多留在這裏的痕跡,還有氣息不是一一點都不剩下了嗎?但這個樣子實在讓我不忍心。

我顧不上疲勞,花了兩個小時的時間,把整個房子擦得幹幹淨淨的。然後洗個澡,躺在**,竟然一下睡著了。我知道,因為這是多多的地方,我相信,她會回到這裏來的。

醒來後竟然天已經黑了,我坐在陽台上抽煙,思緒萬千。武漢好像沒有什麽大的變化。然而我在這深夜俯視著這個城市時,忽然就有了物是人非的感覺。武漢還是那個武漢,可我不是那個我了。我去找到我的包包,裏麵澹台院長的名片還在。還好可以不用更換手機號了,就用多多的那個武漢的號碼,深圳的那個號,我在走的時候存了一千元的話費,應該可以夠用一年,即使欠費,我也可以委托肖晴給我補上。

我對自己說,這是一場長期的戰爭,對抗自己耐心和信心的戰爭,一定要堅持到底。

第二天上午我便給澹台院長打了電話,在電話中我說我是張寞,在武漢,想看看孩子治療的情況,並且約她中午一起吃飯。她語氣非常平和地答應了,甚至想告訴我現在孩子的一切。我說等見了麵再說吧。

中午在建設大道的一家酒店裏,我再次見到了澹台院長,她臉上是一臉的平靜。她坐在我對麵,死死盯住我的眼神。我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裝作喝茶,她的目光好像能穿透我的內心,這讓我非常不安。

“張寞,你把頭抬起來,眼睛看著我好嗎?”輕輕地聲音好像帶著命令的語氣。我不得不把頭抬起來,看著她,說“嗬嗬,怎麽啦?”

“你的眼神有些不對。”

“怎麽不對?”

“說不上來,透著一種孤獨和無助,眼光好像在收縮,憂鬱症的前期症狀。”

我嘿嘿一笑,輕鬆地說“怎麽可能呢,院長是不是看走眼了?我多少年來都是這眼光。”

“哦?那說明你的精神壓力好像很大。小夥子要注意調節。可別怪我老太婆多話。”

“怎麽會怪您呢?謝謝您的提醒!”我說“孩子情況怎樣?”

“嗯,孩子還好,恢複應該是沒有問題的。現在的問題是他和他的母親之間好像有非常深的隔閡,這不利於對他的治療。”

“會不會是他父母離婚對他有影響?單身母親帶孩子這方麵的原因?”

“科學上來講肯定是有一些。我聽李女士講他和你相處得很好是嗎?”

“也算吧,還好。”

“那你就一起配合一下治療,有沒有時間?”

“哈哈,我的時間不值錢,至少目前在過年前沒有什麽別的安排。”

“嗯,那就好,那就好。現在這孩子都快成為我的心病了。他根本就不吃藥,吃了就吐掉,然後看見根本就不張嘴。看你能不能想辦法。”

“試試看吧。”

吃完飯後,我和院長一起來到了武昌一家臨湖的療養院,院長說孩子和李凡都在這裏。在敲那間房門時,我有些猶豫。其實我根本一點不在乎害怕麵對李凡。院長伸手便敲門,門打開了,當李凡看到我時,驚訝得捂住嘴,說不出話來。

“怎麽啦?”我笑著說“難道不歡迎?”

她還是定在那裏不動,死死地盯著我,眼淚流了下來,好像受盡了無窮的委屈。院長看了看我們,大概心中就有底了,說“進去坐吧。”我拍了拍李凡的肩膀,說“不要失態。我這不是完好無損地回來了嗎?”我可不敢對他說,其實我的內心早已爛成了一攤水。李凡讓我們進去,我進裏麵的一間房裏,看到孩子正在地上。我笑著說“寶貝,還認得我嗎?”

他輕輕地回過頭來,瞟了我一眼,然後繼續坐著,一會兒又瞟了我一眼。我走過去,坐在他麵前,摸著他的頭說“嗬嗬,小家夥把我給忘了。”我正想抱他起來,李凡過來叫我去客廳裏喝茶,我隻得來到客廳裏坐下。三個人就孩子的事情聊了起來。

院長沒坐一會兒就走了,走時叮囑不要忘了給孩子吃藥,我知道,她也覺得此時並不是一個長談的時候。我和李凡四目相對,我看她瘦了許多,精神狀態也很差。半天,她才說“寞寞,能抱我一下嗎?”

我過去,把她緊緊地抱在懷裏,她的淚水一下就打濕了我的羽絨服,從開始的嗚咽,最後變成大聲地哭。我隻是拍著她的肩膀,讓她把這些日子以來的委屈全部哭出來,這樣會好些。我在李凡的肩膀上,看到孩子在房門口,吃驚地看著我們……等李凡哭完了,我輕輕地推開她,說“坐下來。”

李凡哀怨地說“我以為這輩子看不到你了,你過得還好吧?我看你又瘦了許多,是不是那個女人待你不好?”

我搖搖頭,說“她待我很好,我很愛她,她也很愛我。”我說的是事實。不論如何,我對於李凡來說隻是個過客,即使我回來,也隻是個過客,我不是她停泊的碼頭,她也不會是我停泊的碼頭,與其說我愛著她,不如說我在尋找一種母愛的感覺。我和她不是愛情,我和多多才是真正的愛情。

“那你怎麽舍得回來看我?”

“不是也擔心你嗎?也就回來,看能不能幫上孩子的忙。”

“你還要走嗎?還要去深圳?”她吃驚地問我。

“嗯。”

“那你什麽時候走?”李凡一下抓住我的手,說“你不能丟下我不管的。你還會像上次那樣,莫名其妙地消失嗎?連一句話也沒有說,我知道你覺得我是個負擔,怕拖累了你。你知道我是在武漢怎樣地四處找你嗎?我在報紙上打了整整一個月的廣告。擔心你出了什麽事情。”

“我不會丟下你不管的,你相信我好嗎?你至少相信我這一次。你要知道,我一個人既然能生活這麽久,自然知道照顧自己,能出什麽問題呢。”

“那你什麽時候走?”

我一笑,說“我也不知道,把所有的事情安排好後我就走的。你放心好了。”然後我非常嚴肅地對李凡說“提兩個建議,一是馬上搬回家去。二是聽院長說你不願意把孩子送到類似的課堂去是嗎?”

“為什麽要搬回家裏去?我一進那家門就覺得壓抑。他們把孩子送去,沒有什麽效果的,很早以前就試過了,而且我也不放心。”

“搬回去好嗎?你這裏實在是沒有家的感覺。是不是大偉還住在家裏?”

“沒有,他早就搬出去了。他說他不願意待在那個地方。房子空著的,我也不願意待在那個地方。”

“大偉有過來看孩子嗎?”

“一星期來二三次吧,來了抽兩支煙,什麽話也不說就走了。”

“小保姆呢?”

“她回到鄉下相親去後就沒有來了。”

了解了這些情況以後,我終於說服了她搬回去,我說我可以住在他們家裏,可以幫助輔導孩子。她問什麽時候搬,我說馬上。

我和她一起清理了該拿走的東西,然後一件件地搬到車子上。最後當我抱著孩子出來時,突然發現孩子的右手拇指咬得傷痕累累。我問李凡,李凡說孩子總是咬自己的手指玩。我本來想責怪她怎麽沒有把家裏掛著的B的圖拿過來,但一想想就算了。我開車帶著他們,回到了他們家。不知道為什麽又一次麵對滿屋的灰塵時,感覺非常的不好。孩子一進屋就坐著看那張掛圖去了。我把熊娃娃遞給他時,他摟在懷裏,然後用手去摳熊娃娃的眼珠,我隻得由著他去了。他的治療也沒有多少實質性的進展,不覺得有些灰心。還好的是我有足夠的時候來培訓他的一些動作。

第二天開始,我便開始對孩子的治療過程。我把院長的一些專著仔細地研讀了一下,然後計對孩子做一些基本的訓練。主要是穿衣服,說話,坐立行走等。第一天沒有什麽效果,但至少我們的陌生感消失了,雖然這隻是我的感覺。在喂他吃藥的時候,果然他全部吐了出來。我想我應該有足夠的耐心來應付這些事情。在他吐出藥之後,我便裝作生氣的樣子給他看,然後我自己喝一匙給他看,然後再喂他一匙。

第三天,他就可以喝下一些了。那藥的味道真的是令人有些作嘔,這是院長自己的配方。院長每天要來兩個小時,其實也是做的這些事情,慢慢地,這些事情我都熟悉了,可以單獨地對他進行訓練,包括用匙吃飯,搬凳子的遊戲,還有一些言語上的交流。他基本能聽懂我所說的話。一天下來,我是腰酸背痛,但想到孩子每天能學一些簡單的動作,也讓我感到欣慰了。自從孩子有了那掛圖看以後,我就教訓他不要咬手指,這個習慣也慢慢地糾正過來。

在一個星期以後,我當著他的麵燒掉了那幅掛圖。李凡很吃驚,但我相信她能理解我的良苦用心。我也知道,以後更多的日子還是由她去麵對,我便也指導她,怎樣來教育孩子,來對孩子進行培訓。

而我和李凡的關係,在這個過程中也慢慢地正常了。她也知道我和她之間也不會再有上的接觸。因為我給她說過我是愛著多多的。但她的精神狀態好了起來,有了我之後,至少減輕了她精神上的壓力。可是,在我晚上獨自睡在那張**的時候,才是我真正孤獨的時候,我幾乎不能入眠,我一躺在**,對多多的思念就會瘋長,然後占據整個大腦,感覺這種思念充斥了整個房間。這是我應得的報應,沒有辦法的事,白天我得在李凡和孩子麵前強裝作笑臉,裝得那麽自然和隨意,而到晚上卻獨自添著自己心口的血,這真是應了王老頭的那兩個字。每過三天,我會去多多的房子裏,把那裏打掃一遍,而且我還在對著門的牆上寫著四個字我愛多多。在小客廳的茶幾上留下我的聯係方式,旁邊的信封裏是我們D的檢測結果。

我還開車帶他們一起出去玩過幾次,我試圖讓他和別的小朋友接觸,但無功而返。大偉來過一次,見到我在他們家住下來後,和我隨意聊了幾句就走了,再也沒有來過。院長看到我的細心,她後來也基本上不來了,隻是時常在電話中我們交流一下對孩子的看法。而大家關心的魚兒,我終於和她見了麵,雖然這是我想逃避的一件事,但終於和她遇見了,很可能是李凡刻意讓她來的,或者是她無意中過來的。據我所知,自從李凡離婚後,她就沒有找過李凡母子。

魚兒在進門的時候,看到我時臉是滿是驚喜,那種驚喜一下表現在她文弱的臉上,如同引爆了某種東西。我笑著和她打招呼。這個時候正是傍晚。她也笑著和我打招呼,當她看到一旁的李凡時,笑容很快地沉了下去。這可能意味著她已經知道我和李凡發生過關係,特別是現在李凡在離婚後與我同居一屋,這都是萬嘴難辯的事情。李凡客氣地請她留下來吃飯,吃完飯後,魚兒便纏著我要和我去唱歌,我不得不答應。

在車上,魚兒告訴我她戀愛了,還是原來那個男孩,這一下讓我心安了許多。她直言地問我“是不是你和李凡之間的關係讓他們離婚的?是不是正因為這樣你搞突然消失?聽說你找了個富婆?沒想到你也有自己的車開了。”

我不知道該怎樣回答,我隻是點著一支煙抽了起來。魚兒見我不說話,又問“是不是我問這些你很難回答啊?如果這樣你就別回答好了。”聲音聽起來好像在賭氣。我把車一下停在路邊,然後走出車門去,車外很冷,感覺臉一下就被凍僵了,我喜歡這種感覺,這能衝淡魚兒那些問題對我的衝擊力。我把煙頭丟了出去,煙頭劃了一道紅紅的弧線後,落在地上,紅色的亮點一動也不動,像一具已死金魚的眼睛。魚兒也下車來,把我往車子裏麵按,說保證再不問了。

我回到車中,好像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我笑著說“有些事情不是你想像的那樣子的。你以後就會明白的,現在我說的都是多餘的,而且你不一定會信。”

魚兒哦了一聲,說那就不問了,反正和我沒什麽關係。

我說那就好。

我們來到一家自助O廳,然後點歌唱了起來。魚兒唱的是一首老歌,劉若英的《後來》,我則點了一首更老的歌,蔡琴的《人生就是戲》,唱到半途被她強製停止了,她說不喜歡這老朽的歌。我說那唱什麽呢?她叫我陪她聊天。

我不知道聊什麽好。

“你能告訴我你到底發生了些什麽事情好嗎?你一個人我總覺得不放心,但是哪裏都找不到關於你的消息。不會是給某個女人綁架了吧?”

“沒發生什麽事啊,小丫頭亂想。我隻是隨一個女人去了深圳而已。這有什麽大驚小怪的?”我輕鬆地說。

“你愛的女人?其實我以為你愛著我呢。”

“像我這樣一個自私的男人,怎麽可能會愛上一個人呢?你也不想想看。”

“你在騙自己,現在我問你,你有沒有愛過我?”

“談這些有什麽用?你不是有男朋友了嗎?像我這個窮樣子不可能給任何女人帶來幸福的。你知道我現在用的都是另一個女人的錢。不談這了,要不你陪我到江邊走一下?”

我們又來到了長江大橋下麵,我走下去,感覺江水幹枯了一般,那麽淺。我說一切都沒有變一樣。魚兒沒聽清楚,還要我再說一遍。

我說“小王子每天能看到四十七遍日出,而我隻能看到一次。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挺深奧的,能看到四十七遍日出,可能是指也能看到四十七遍日落吧。我也不知道,你為什麽突然問這?”

我沒有說,我想起多多在這裏曾經說過的童話,看著燈光在江水裏閃爍的樣子,一句話也不想說了。

我說我送你回家吧,天有些晚了,而且這麽冷。她沒有拒絕,我把她送到她小區的門口,她下車去,我正準備離開時,她忽然敲著我的車窗,我按下車窗,她趴在那裏,對我說“我快要結婚了。”

“祝賀你,別忘了發請柬給我。”我說。她呆呆看了我兩秒鍾,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回到李凡家時,她還沒有睡,正在看著電視。我獨自進了我休息的那間房,李凡跟了進來,問“和魚兒吵架了?臉色看起來不太好。”我搖搖頭,我說隻不過心情有點糟,其他還好了,我要休息了。然後我往**一躺。李凡知趣地出門去。

日子就在我和孩子,還有李凡的交往中慢慢地走了,我不停地刮著胡子,胡子瘋長,兩天就得刮一次,還有三天一次到漢口去整理多多的屋子。好像什麽都沒有變,胡子在不停地長,灰塵總是落滿多多的房間,周而複始。但是孩子的情況卻慢慢地好轉起來,還有李凡臉上漸漸變得如同以往那樣平淡的恬靜。

我不太想來描述我和孩子之間交往的細節,枯燥而且繁瑣,不停地重複著。院長懷疑他的腦部某個地方是不是受損,如果那樣的話,孩子的前途令人擔憂。但是我不這麽看,我覺得他應該是受了某種場景的刺激,因為他的智商顯然和別的孩子沒什麽不同。我不停地指導他怎樣拿勺子吃飯,怎樣係鞋帶之類的小事,不斷地重複著,還不停地用言語教他一些簡單的發音,雖然我有時候表現得並不和顏悅色,甚至有些粗暴,但他對我的感情顯然很深,從來沒有哭過。我不停地這樣消磨著時間,不停地在時間的流逝中等待,等待多多的出現。但這些細微的事情卻無形中把時間拉長了一般,像新疆拉麵師傅手中的麵條。每過去一天我就會重重地籲一口氣,像在心中預定了某個時間多多一定會出現一樣,每過去一分鍾,就意味著我和她之間的相逢近了一分鍾。

元旦來臨了,報紙上是商家大篇幅的五顏六色的廣告,與此同時還收到了一封信,大紅的雙喜字,撕開後發現那是魚兒的結婚請柬。我和李凡的名字在同一張請柬上,我當然明白她的這種意圖,她已經把我們看成一家人了,但我不知道她這種意思是祝賀還是羞辱。但毫無疑問,李凡看了之後隻是沉默了半天,而我則大聲地問她要不要去。李凡說,去,為什麽不去,我們一起去。我就說還是我一個人去算了。

酒宴是定在鳳凰山那裏的一家酒店裏,那裏聽李凡說也是他們買新房的地方,離酒店不遠。時間是中午十一點。那天,我教了孩子一些簡單的動作之後,然後抱起他,在他的臉上和他挨了幾下,他隻是糾著我的耳朵,扯得很痛,這是他後來的習慣,而這種痛總讓我有一種莫名其妙的親切感。我出門的時候向他揮手說再見,他也向我揮手。我叫李凡不要放鬆對孩子的培訓,吃完飯我就回來的。

我開車去的時候,心情異常平靜。我包裏裝著早就裝好錢的紅包,也不算一筆送禮的小數目。我把車停在酒店的停車場內,然後轉過身來就看見穿著白色婚紗的魚兒,很漂亮,很美。新郎也並沒有她所說的那樣油條,其實好像挺老實的。兩人很般配,我對自己說。魚兒見我來了,臉上的表情也沒有什麽不同,和對待其他賓客一樣,而新郎的表情有些疑惑,畢竟他不認識我。我笑著說“恭喜,晚上記得吃花生,生個胖兒子。”魚兒笑著說“淨開玩笑。”我把紅包遞到她的手裏,她推托了一下也就接了,然後放進新郎的西裝口袋裏,新郎非常禮貌地向我笑了笑,示意我進裏麵去坐下。我進去晃了一圈,一個人也不認識,然後偷偷地從側邊出來,溜進停車場,開著車離開了。

我往二橋的方向走著,準備去多多的家裏。不知道為什麽,在上車的那時我忽然很妒忌魚兒,還有那個男人。無疑,魚兒給我最後的印象就是作為一個新娘,穿著白色的婚紗,雖然天氣那麽冷,但她在此時卻絲毫沒有感覺到這天氣的陰冷,在那裏容光煥發。上天為什麽不給我和多多這樣一個機會?讓多多穿上美麗的婚紗,站在我旁邊,迎接著別人羨慕的眼光呢?沒想到原來在我眼中看得過於世俗的東西,在這個時候竟然能如此打動我。

我驅車來到多多的房子,打開門,迎麵牆上的四個字還在,茶幾上的書信還在,沒有動靜,我呆呆地看著那幾個字,默念了幾遍,忽然感覺很累很累。我的精神已經被壓得喘不過氣來。我坐在地上,看著茶幾上的灰塵發呆。

突然響起的電話,讓我嚇了一大跳,拿起來一看,是李凡家裏的號碼。我接通後,聽到李凡在號啕大哭,那聲音幾乎能轟掉我半邊腦袋。我心裏一驚,難道是孩子出了什麽事情?我趕緊問她發生了什麽事,但她的哭聲並沒有減弱,我都不相信她能聽到我說話,我邊著急地走出門,邊聽著她的哭聲。我叫她等我,我馬上過來。我上車,大腦像蒙了一樣,不知道是怎樣開的車,所有的過程都在那一刻似乎是空白,我心裏想著,無非就是收到一些罰款單據而已,我見紅燈闖,跨雙黃線行駛,到了李凡家門口,我敲著門。門打開了,我看到李凡坐在地上不動,淚流成河。我急切地問她“孩子呢?”

她指了指房間,我進去,看到孩子正在玩遊戲。我的心一下落了地,便過去在她身邊坐下,問“怎麽啦?差點把我嚇死。別哭了,吃午飯了沒有?”李凡一下發瘋似地撲在我身上,在我的臉上還有脖子上四處吻著,邊吻邊哭。我實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我的頭被重重地撞在地上,嗡地一響。我想推開她,但卻怎麽也使不上力氣,感覺我要被她強暴了一樣。我不得不大聲說“有什麽事你快說啊,想急死我啊?”

她一下站起身來,在那裏傻笑著,死死地看著我。我心想,是不是得了神經病?不會啊,出門的時候還好好的。我也站起來,她又一下過來抱住我,號啕大哭起來,和電話中的哭聲一模一樣。瘋了瘋了,她一定是瘋了!我隻得穩住她的情緒,輕輕地拍著她的背,對她輕輕地說“寶貝,別哭了,不是還有我在嗎?不管什麽事情,我一定幫你的。”

她終於安靜了下來,才不過幾秒鍾又嘿嘿地笑了起來……在我耳邊說“孩子今天和我說話了。”

“是嗎?”我心裏一陣狂喜,難道來得這樣快?我壓抑著喜悅問“他說了什麽呢?”

“我正在擇菜,準備弄飯給他吃,我叫他乖乖地在房裏自己玩。過了一會兒他跑到我麵前說‘媽媽,我餓。’”說完她推開我,看著我笑著,擦著臉上的淚水。我回頭看著廚房那裏,一堆小白菜在那裏安靜地躺著,她的話,我信了。我過去摟著她,輕輕地說“你辛苦了,總算有回報了,我來弄飯你們吃。”

“你會弄飯?”李凡吃驚地看著我。

“當然會啊。”

“看來我對你的了解真少。”

“沒有必要了解那麽多的。”我說著,然後去房裏,一把抱住孩子,對他說“小王子終於開口說話了,那你喊我叔叔好嗎?”他隻是看著我,然後又試圖糾我的耳朵。我叫李凡過來陪他,然後我便弄飯去了。

孩子終於向她的媽媽開口說話了,李凡高興得不得了,每天嘴裏哼著歌,聽了一下,都是好幾年前的,也許在有孩子之後她便沒有好好聽過一首歌了,而她所唱的,還是她作為一個女孩那個年代的些事情,其實是上個世紀的事了。我沒想到,這麽久遠的一段,對她而言是那種沉重,但是在孩子喊出媽媽這兩個字之後,那一切好像煙散雲散般。我看在眼裏,樂在心中。但還是隱隱有些莫名的失落。孩子的話也越來越多了,但僅限於對他媽媽,我叫李凡暫時不要把這個消息告訴大偉,李凡答應了。在半個月後,孩子終於開口喊了我,但不是喊的叔叔,而是哥哥,這樣李凡呆呆地站了很久,我也是很奇怪。說實話,孩子的智力和行為大約也就二歲半的水平,但他的確提升得很快。李凡尷尬地朝我笑了笑,我沒有說話,在那時我內心卻是無限的傷感,下一步,已經可以把孩子送到幼兒園了,讓他開始走進真正的生活,真正的社會。

我之所以傷感,原因之一是因為孩子好像從天使一下來到了凡塵,不管怎麽說,他的童年肯定會比我幸福,對這種幸福對於人生在世來說,也僅僅是可憐的幸福而已。人生來就是受苦的,孩子的眼睛告訴了我,他的生活開始豐富和複雜起來,可是,這之後呢?我之所以傷感,還有另外一個最重要的原因,後麵會講到。

孩子叫我哥哥,我忽然想哭的衝動,因為當初我給他說起多多時,說的是一個姐姐。我無法相信這冥冥中注定的一些事情,但卻也像無法擺脫。總之,我找李凡要了大偉的電話,李凡半天不給,非要我交待目的。李凡說,已經臘月了,快過年了。她的意思好像是說要我不要沒事找事。但她見我苦下臉來,還是把號碼遞給了我。

那天晚上我說我不來這裏了,我要去漢口那裏。李凡什麽也沒有說。到了漢口之後,我拿著李凡給我的號碼,鼓起勇氣給大偉打了電話。我說“我是張寞,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找你談,你現在有時間嗎?”

“什麽重要的事情?你不會告訴我你和李凡要結婚了吧?”大偉的語氣充滿了敵意。

“不是,是關於孩子的事情,我想好好地和你談一下。然後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在哪裏?”

“就在漢口沿江大道的酒吧裏吧。”我告訴了他酒吧的名字,那裏曾經是我和多多去過的地方。

半小時後,我坐在酒吧的一樓看到大偉風風火火地過來了。他來到我對麵坐下,我叫他點一些喝的東西,他拒絕了,然後說“有什麽事快說。”

“好吧,那我就非常坦誠地和你談幾個問題。第一,我有女朋友,現在在國外有事,過些日子會回來。第二,我和李凡之間在這後來是非常清白的,我之所以住在你家裏,之所以回武漢,完全是因為孩子,還有你和李凡之間的事情。你知道澹台院長嗎?她就是我女朋友請來幫助治療孩子的,所以你盡可能放心我和李凡之間的關係。”我停了下來,想看看他的反應。他沒有說話,我接著說“我傷害過你,還有你的家庭,我向你道歉。現在我的第一件事,基本上也算是完成了,孩子在半個月以前就會喊媽媽,今天他喊了我哥哥。嗬嗬,很搞笑,你知道我現在想著這些心裏都很高興。”

“真的?你莫不是騙我的吧?”大偉瞪大眼睛,說“他真的會喊人,開口說話了?”

我點了點頭,我看到了他眼中的喜悅。他好像很著急,起身說“那我要過武昌去看看。”我連忙喊住他,說“我還有事情沒有說完。”

“你還有麽事?快點說。”

“很重要的事,希望你能坐下來聽我說。”

大偉不得已又坐了下來,我說“孩子的病情在不停地好轉,甚至自己會用勺子吃飯了,後麵所有的治療,澹台院長都會隨時指導你們的,而且她開的藥你們不要停,一直要讓他堅持吃下去。現在最重要的就是你和李凡之間的事情,我希望你們能複婚。”

大偉沒有說話,他找我要了一支煙,然後抽了起來。我說“希望你能考慮一下,李凡是個好女人,你也是一個好丈夫。說實在話,我總覺得你們現在的結果好像是我的錯。也許我並不能挽回什麽東西,但我想,你們雙方應該都冷靜下來,好好想想,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至少對孩子的成長也有好處。也許你覺得我說這話非常可笑,但我說的是非常認真的。”

我說完,點著一支煙,非常誠懇地看著他,然後我說“我的事情已經辦完了,我也要回深圳和我的女朋友會合的。”我知道我在撒謊,但這是沒有辦法的事。

“魚兒結婚了。”他突然冒出這樣一句話來,讓我不解。

“我知道。”我隻得說。

“我走了,你自己多保重。”大偉說完,看了我一眼,轉身離開了。

大偉走了,很偉岸的背影,而我則為自己剛才說的那些可憐的話鬆了一口氣,然後再次點燃一支煙。我這才注意到酒吧裏在放一首陳慧嫻的歌,那麽老,比李凡哼的歌還老,這首歌是《為何仍是你》星空晚風飄過漆黑裏星閃過浮雲隨蒙朧掠過心內想著心內哭著為何為何留下我……聽來幾乎為我此時的心情量身定製,魚兒結婚了,李凡和大偉複婚是沒有問題的了,我多餘了。在此時我忽然想起我的人生過程隻不過是一次次地被遺棄,從剛出生開始,被遺棄在輪渡的渡船上,然後被孤兒院遺棄在學校……然後最重要的是被多多遺棄在深圳,至少說,在魚兒和李凡的麵前,隻不過是我自己在遺棄自己罷了。

我知道我是個多餘的人了,在現在的武漢。

我才想到這裏,歌聲就停了下來,一曲終了,下一曲會是什麽呢?我永遠不知道。我喝著苦丁茶,我回武漢,隻是為了辦我對大偉說的那兩件事,孩子和他們的複婚,剩下的事情就是等待多多了,而多多的信卻告訴我,她永遠不會回到我身邊。此時,我活著的目的是那麽不明朗,沒有光明,但至少能讓她們感覺到光明,我想著應該給李凡打個電話,而不是像上次那樣冒失地離開,電話中李凡的聲音那麽平淡,好像又回到了從前。我對她說我今天晚上就回深圳的,大偉可能會晚上過來,我向他提到了你和他複婚的事。

“別走好嗎?求你,你一個人去深圳幹嘛呢?”李凡的語氣一下變得沉重起來,她說“為什麽不在武漢?其實我早就知道你和那個王小姐已經分手了。你騙得了我嗎?我找院長問了幾次,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的事情嗎?”

“那你就別管我的事了。”我煩了,說“你過你的日子,管我幹嘛。”

“不是管你,寞寞,你為什麽不聽話?你想想,難道我會害你嗎?”

“我掛了,你別管我,當我自作自受好了吧?”

我掛了電話,然後關機。我找服務員要了一瓶酒,一個人慢慢地喝起來,好久,一瓶酒就喝了下去,我把頭放在桌子上,用手托著,看著對麵空空的座位。窗外的景色慢慢模糊,車燈發出的光像黑暗中的精靈,四處飛舞。我的意識也慢慢模糊起來,多多的身影好像出現在我麵前,我看到她坐在對麵,看著我笑。

“為什麽一個人喝酒?”

“我想你,所以就一個人喝酒。”

“這位先生說話可真有意思,可是我不認識你啊。”

我拉過她放在桌上的手,說“我知道你怪我,可是我可以解釋給你聽的。”

“你一定是弄錯了,我真的不認識你。”

我猛地一驚,睜開迷糊的眼睛,果然是一位我並不認識的女孩。我縮回手,連聲說對不起,她卻咯咯地笑了起來,遞給我一張名片,說“我是安利的銷售代表,請問您用過安利公司的產品嗎?”

我不解地搖搖頭,說“請問你有什麽事嗎?”

“是這樣子的,我想你應該可以試試安利公司的產品,從營養品到洗滌用品,還有美容用品,在世界上都有很大的……”

“對不起,打斷一下,你是要我買這些東西嗎?對不起,我現在沒時間,你能否讓我安靜一下?”

她從包包裏拿出一份調查表,還有一支圓珠筆,遞到我麵前,說“隻花幾分鍾,能否幫忙把這份調查表調一下?”

我把這些東西推過去,說“我說過了,讓我安靜一下,行嗎?對不起,我不認識你,而且我從來不與不認識的人打交道。”她訕訕地收回表,放在包包裏,然後說了一聲打擾了,走開了。

我結了賬,跌跌撞撞地走出門去,還好記得拿上了車鑰匙。夜其實很深了,街上風很冷,人很少,車也不多。可是我不想開車,我不知道怎麽就走到了馬路中間,沿著中間的交通分隔線走著,在來來往往的車子中,一種鋼鐵的力量似乎想摧毀我,又好像要帶我去某一個地方,我忽然想來一次車禍,被車子的力量拋向半空中,然後重重地跌倒在地上,一定要重重地,然後發出沉悶的響聲,這響聲一定要讓我自己一下聽見,還要聽見自己五髒六腹破裂的聲音。我不知道為什麽有這種想法,我忽然覺得這樣對自己是不是太殘忍,可是,我還是堅持地走在那條線上,從酒吧走到了武漢港,又從武漢港走到了江漢路口,在轉角處,我看到武漢海關那幢西洋的大樓,上麵的燈發出黃燦燦的光,那麽溫暖,讓我有種想爬上去擁抱那光亮的感覺,但因為那麽高,又讓我覺得那麽遙遠,我隻得繼續走著,一直向前……突然一輛車在路旁停下,從車上下來幾個人,在這深夜裏很顯眼,我睜開迷糊的眼睛,開始讓自己的意識運轉,我看到了李凡,還有大偉,還有院長。是夢嗎?我呆在那裏揉了揉眼睛,不是,大偉正避讓著車子向我走來,而院長和李凡則站在路邊,呆呆地看著我。當他有力的大手一下抓住我的手臂時,我一下變得軟綿綿了,癱了下來。但我聽得見他叫著我的名字,叫我張寞,然後我也看到李凡過來,兩個人小心翼翼地把我幾乎是架著抬向路邊,我感到腹部劇痛,一股熱呼呼的東西向我的咽喉處湧來,我抑製住這想吐的感覺,然後用無力的手試圖推開他們,我對他們說我不認識他們,告訴他們,我不要他們管,可是我一說完,腹部的什麽東西一下從我的喉間噴湧出來,在夜裏看起來是黑乎乎的,在地上成為一個橢圓的形狀。

大偉說我胃出血,他們慌張地把我抬上車,要把我送到醫院。我在車上不停地作嘔,不作嘔的時候我就大聲笑,李凡把我的頭放在她懷裏,我不停地掙紮,卻沒有力氣來擺脫,我看到他們著急的眼神和言語我就想笑,一直笑到我暈了過去……當我醒過來時,我沒有睜開眼睛,我知道我在醫院,我聽到李凡和院長正在說話。院長說早就發現我的精神有問題了,李凡說不知道為什麽我沒有家人,而且從來沒有談過,也不許我們問……我懶得理他們,我睜開雙眼看到大偉正坐在病床的旁邊,一句話也沒有說。見我醒了,都看著我,我說我要去把車子開回來,那是多多的車子。我看了一下,外麵還是晚上。大偉說已經幫我開到醫院來了,在停車場裏停著的。

這就好了,我鬆了一口氣,然後閉上眼睛,輕輕地說“你們都走吧!”

李凡說“怎麽孩子氣一樣的,我們走了誰照顧你?”

“是啊。這伢一看就是倔脾氣,由著自己的性子來。我跟你說,你這病好了,要好好地到我那裏治一下你心理上的病。王小姐會回來的,我比你了解她,她是刀子嘴豆腐心你知道吧?”

院長自以為了解多多,難道我和多多上過床都不了解她?我現在隻想在他們關心的眼光中消失,離開這些人,離開這些……我也不知道該離開什麽,我現在隻想要多多,隻要她在我身邊就好,但可能嗎?不可能的,我已經被打垮了。

見我醒來,大偉說他先走的,把院長送回家,已經太晚了。病房裏隻剩下我和李凡兩個人,我嗬嗬地笑了起來,李凡摸了摸我的額頭,我用手甩開她,結果手上吊針一下鬆開,手背一陣劇痛。李凡急忙找來護士給我重新紮上。我不停地笑著,李凡在那裏不知所措,說“寞寞,昨天你還好好的,今天是怎麽了?喝那麽多酒,一副不要命的樣子,你曉得這樣讓我們幾擔心?幸虧大偉帶著我們來找你,不然你不是被車子撞死就是胃出血吐死。”

“我不要你們管,真是可笑。你憑什麽管我?我又不是你什麽人,我們又沒有血緣關係。好笑。我死了與你們何幹?”我說完這時幾乎沒有說話的力氣了。

“快過年了,不要說這樣的話,不吉利。”李凡和藹地說“你怎麽會對我有敵意了呢?”

“我們之間的交往已經沒有任何的意義,就這樣,從此誰也別管誰。一刀兩斷。你愛怎麽想就怎麽想,過年和我有什麽關係?我還不是一個人,不吉利也是我一個人不吉利。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如果你不走,我一句話也不會說,也不會聽你說一句話。”然後我重新閉上眼睛,溫習著以前和多多的一切,很讓人開心。

我發現我又回到了從前,不太願意與人打交道,我隻想回到多多的那間小屋裏,如果可能的話,我願意呆在房裏不出門,在那裏老死。可是我目前病了,還有個李凡在旁邊不停地羅嗦著,我隻得裝作睡著,不願意去想那些沒有意義的事情。

三天後我便強烈要求出院了,我不願意呆在這裏,吵吵鬧鬧,沒有私人的空間,還有醫生那虛假的笑臉,還有李凡那開始令我感到厭惡的關心。我坐進車子裏,李凡馬上也坐了進來。我問她要幹什麽,她說要知道我住的地方。我打開車門,甩門走開,坐到花壇上看天上的浮雲,的確是好多天沒有看到天空了,感覺三天那麽遙遠,身體的痛楚也一下變得遙遠起來。走的時候醫生叮囑我不要再喝酒,我才懶得聽,喝多了他們還可以多賺些錢,多得些獎金,其實心裏巴不得一天送一二十個我這樣的喝得胃出血的病人進他們的醫院。我習慣地摸了摸口袋,卻沒有找到煙,李凡過來坐在我旁邊,看著我,老調重彈地說“我隻是關心你,你為什麽有敵意?我隻是想知道你住的地方,有什麽事情可以幫你。”

“我沒有什麽事情需要你幫的,我差不多都說了一萬遍,你到底煩不煩?你比《大話西遊》裏麵的唐僧還羅嗦!”

“我不管,我非要知道你住的地方。”

“你怎麽像個小孩子樣纏著我?你回去吧,孩子的事也不能耽誤,我說了,我一個人都過了二十多年都沒什麽事,你幹嘛不放心呢?”我恨不得要自殺。

“寞寞,我和大偉商量著給你介紹一個女朋友,然後你們早點成家,行了吧?那我就不再管你了。”

“你還是別多些事了吧,除了多多,其他的女人我瞧都懶得瞧。”

“多多就有那麽好?不過你認為好就好了,可現在她根本就不在你身邊。你為什麽就不接受這個現實?”

“她現在不在我身邊不代表以後不在我身邊,我說了好多次了。你要我放棄不如讓我去死。你為什麽就不能理解我呢?你動動你的善心,理解一下我行嗎?求求你了。”

“唉,我從來沒有看到你這樣固執。我是真的擔心你,澹台院長也說了,你有憂鬱症。”

“你要是真擔心我,三個月……不,一個月之內幫我找到多多。幫不了你就別管。”

“你要把我給氣死啊,寞寞,院長也在幫你找她你知道嗎?我根本沒辦法找。”

“我不想說了,你今天要是跟著我我哪裏也不去,我就當我是這醫院裏的一顆樹樁,站在這裏不走了。”

李凡實在沒辦法,在旁邊去打了兩個電話,也不知道打給誰,我也懶得管。一會兒她過來,說院長要跟我說話,我一擺手,說,不接。李凡就叫我別換手機號,說有什麽事給她打電話,說澹台院長如果找到多多,不然就聯係不上我,我答應了。但她看起來還理不放心的樣子,欲言又止。而我正準備的就是換手機號,畢竟多多知道我在深圳的號,她如果想找到我,她自然就有辦法。我相信。

李凡的身影一下被我甩到了後麵,我從後視鏡裏看到她在那裏目送著我。也許,這一次以後,我就再也見不到她了。

我幹脆就在多多的房子裏住下,每天為了消磨時間,自己弄飯自己吃,然後在網上度過這等待的時光。我享受著一個單身男人的痛苦,在網上,好像自己還是很快樂的樣子,吃了睡,睡了吃,然後除了上廁所就是上網了。我的胡子長得老長,我也懶得理。在這種孤獨的時光裏,胡子成了驗證時間已經逝去的消息,我不知道哪天星期幾,幾月幾號,對我而言,唯一重要的是把深圳的那個手機整天保持著開機狀態。當網上的各個網站的網頁變得花哨起來的時候,春節快來了。我無法忍愛那種熱烈喜慶的氣氛,於是我不再上網,拖著胡子每天在酒吧裏,不停地喝著茶,抽著煙,有幾次我還特地趕到武昌的雅典咖啡廳,坐在我和多多第一次見麵的台子上,靜靜地看著窗外,總期待著那熟悉的身影出現在我麵前,毫無疑問,這隻是幻想。但幻想有時候的確像鴉片一樣,像給我打了一劑強心針。

在臘月二十七的晚上,我接到了肖晴打來的電話,她問我準備怎樣過年,我說和往年一樣,她接著問往年是怎樣,我說一個人過,不就和平常一樣,沒有什麽不同,每天一樣是二十四小時,那天餓了一樣想吃飯,困了一樣要睡覺,太陽一樣從東邊升起在西邊落下,武漢一樣叫武漢,深圳一樣叫深圳……她沒有讓我繼續說下去,她說她也是一個人,沒有什麽生意,關門,想回武漢來過年,問我歡不歡迎。我回答說武漢並不是我的武漢,我沒有權利不讓她來還是不來,作為個人來說,歡迎又如何,不歡迎又如何。肖晴說那就過來吧,掛了電話。

當天晚上,我在睡覺前忽然想到了和肖晴瘋狂的那天晚上,我無聊地想到了她的身體,還有她時放縱的表情,然而,她沒有,那種表情不知道從何而來。第二天快到中午醒來時,才發現我遺精了。我脫下**,看到上麵一灘有些令人作嘔的東西,我嘿嘿地笑了起來,我向它表示問候,因為我算了一下,至少有五年沒有遺過精了,如果不是武漢市禁鞭,我恨不得買掛鞭放一下,以示慶祝。我把**丟進洗衣機裏,那裏麵裝滿了髒衣服,都堆出了桶外,件件都髒得可怕。還好是冬天,沒有發出什麽異味來。我洗了澡,這時電話響了,我急忙光著身子,去接電話,我的耳朵好像變得越來越敏銳,而我的脾氣卻變得越來越糟,我拿起電話一看,心冷了半截,是肖晴打來的,她要我二個半小時準時到天河機場去接她。我準備的時間是一個小時洗衣服,然後一個半小時趕到機場。我慢吞吞地洗著衣服,時常看一下時間,慢慢享受著時間流逝時的舒爽與安寧,當時間剛好到一小時的時候,衣服就已經甩幹涼在陽台上了,一大片,有些衣服上還能看見髒跡,誰在乎呢?我穿好衣服,正準備關門的一瞬間才發現自己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刮胡子。我可不願意這樣落魄的樣子見到肖晴。

我又匆忙地去刮胡子,然後飛快地下樓去,不然就會趕不到點了,還好,我趕到了,雖然現在無所事事,但還是最討厭不守時。我看見肖晴從那通道裏走出來,戴著墨鏡,穿著一件米黃色的風衣,我朝她笑了笑,幫她提過行李箱,然後往回走。肖晴摘下墨鏡,說,好冷啊。

“冷嗎?我覺得還好。”

“好個鬼!”肖晴抱怨著說“武漢的天氣還是那德性。”

我幫肖晴打開車門,讓她上去,然後我過去坐在駕駛座上,有一句沒一句地和她聊起天來。忽然人個人聊著天,感覺真好。好久都沒有這樣的聊天了,雖然說的都是廢話。肖晴說她有些暈,我在駕駛台上摸出一盒風油精遞給她,叫她擦一擦。我很想問她有沒有多多隻言片語的消息,哪怕隻是傳聞,但想著這種平淡的交談,也就算了。肖晴不停地說著自己這一年來在深圳有多苦,連個貼心說話的人都沒有,一到武漢感覺親切多了,他說我瘦了,臉色蒼白,精神萎靡不振,像是縱欲過度。我聽到這裏哈哈大笑起來,她以咯咯地笑著,開心地看著我。我說我好久都沒有挨過女人了,身體和大腦對女人都失去了感覺和記憶,女人的樣子對我來說好像是上輩子的事了。她說現在的我和深圳的截然不同,我問她我怎麽樣不同,她說現在的我看起來灑脫得多。

我無語。

車到市內的時候我問她去哪家酒店,肖晴吃驚地說“我回武漢過年你讓我住酒店?是不是太過分了?”

“可是,我哪裏沒地方你睡。隻有一間房,隻有一張床。”

“有客廳嗎?有沒有沙發?”肖晴問。

“有,很小的客廳,很小的沙發。”

“那不就行了?你睡沙發!就這麽定了。”

“可是……”

“可是個鬼,別搞得像大姑娘的閨房樣的。”

我沒有辦法,我覺得那裏是我私人的空間,突然闖一個人進來讓我很不習慣,現在除了多多,我好像不願意再和其他人打交道,讓別人進入我的生活,我很為難。肖晴肯定看出來了,她說“你怕我**你啊?”我苦笑著搖搖頭,她說她隻是害怕酒店裏的那種氣氛。我沒有說話,看到街兩邊的人流多起來,好像一到過節,世界上的人就突然翻了一倍似的,不知道多出來的這些人平時幹什麽去了。車到航空路的時候,我想起了,就是這個地方肖晴開車撞的我,不由得笑起來。我看到她也尷尬地笑了,說“怎麽沒撞死你,撞死你了世界上就少了一個禍害。”

“是啊,要是真撞死了,我還得好好感謝你,做鬼也要給你送禮,不然哪受那日後那麽多冤枉罪。哈哈……”

我還是有些猶豫,但肖晴好像吃定了,一定要到我那裏去,還沒有等我想出辦法來,車已經到了。我隻得幫著肖晴把東西提到電梯裏,她好奇地四處張望著,問“你在這裏買的房子?”

我隻得說“不是,是多多的房子。”

“奇怪,我怎麽一直都不知道?我隻知道她在楊汊湖的房子。”

“嗬嗬,這有什麽好奇怪的,我也不知道她在楊汊湖有房子啊,她很保護自己的。”

房子裏的一切讓肖晴都很好奇,這裏看看,那裏看看,隻到最後她才注意到了牆上我留的四個字我愛多多。我把茶幾上的信收起來,放在旁邊的屜子裏。還好,她看了並沒有問起我什麽,隻是默默地看著,她又到陽台上去,看到掛得密密麻麻的衣服時,笑著說,真的是像要過年的樣子。我懶得解釋,隻是步步跟著她,希望她能談到多多的消息,雖然不會有太大的幫助,但我就是想知道,知道她此時是否很好。

但肖晴卻沒有提起多多,她看了一會兒就說洗澡,想睡覺了。本來我是想帶她到附近的幢大樓的餐廳吃飯的,看來隻有等她睡起來了再說。我坐在沙發上,看到她穿著內衣身材飽滿地從我麵前走來走去,她視我如無人。可是我就看著她,一個女人的身體總讓我這樣年齡的男人有些衝動。當她從衛生間裏,頭發地出來時,找我要電吹風,我搖搖頭,我看著她身材的曲線發呆,我忽然問她“我能看你的樣子嗎?”

肖晴看著我,以為聽錯了。我無奈地把手一攤,說“隻是想看看,我好像對女人的身體失去了記憶。”肖晴說可以,但不能碰她。我點點頭,她在我麵前慢慢地脫去了內衣,奇怪的是她沒有穿胸罩,屋子裏的光線很亮,她的身體像雕塑一樣美,雪白的**還有,還有光滑的腹部。她站著一動不動,隻是淡淡地看著我,飄過來一陣清香。我問她是不是擦香水了,她點了點頭,我說行了,你真美。她沒有說話,拿起衣服進房裏去,把門關上。我閉上眼睛,靠在沙發上,忽然覺得自己是不是應該道歉,在深圳的一家酒店裏,我就惡狗一樣,在她的身體上發泄。在我的腦中,女人都是那麽純潔,善良,在這混濁的世界上,很多事情並不是她們的錯。我本來想問問肖晴,女人之所以穿衣服保護自己,是不是因為男人太壞太髒,但我沒有問,這樣的問題她會覺得可笑,如果是魚兒,我倒是可以一下問出口來。

我在客廳裏無所事事,隻是等著肖晴出來,然後帶著她去吃飯,說俗氣些就是接風洗塵。結果一直等到下午五點鍾她還沒有起來,不得已,我便去敲門,她隔著門說馬上起來。我知道,一般不太熟的女人,不會讓你看到她起床時的樣子的。她穿戴整齊出來時,伸了個懶腰便進衛生間洗臉去了,看見她懶洋洋的樣子,我便想起了多多睡覺起來時的情形。肖晴出來說“睡得好香。好像一年都沒有睡得這麽香過。多謝你這個保護神在外麵守著,嗬嗬。”

“我可不是你的保護神。”我笑著說“我是可怕的色魔!”

“暈,有你這樣當色魔的嗎?要不要我教你?”她用調皮的眼神看著我。

“別瞎扯了,吃飯去。你想吃什麽呢?”

……我們到一家餐廳安靜地吃完了飯,肖晴纏著我要去逛街,說是要給我買過年的衣服。我說過年不過年的對我來說一點不重要,但看到她那期盼的樣子,便答應了。我們來到武廣,買了幾件衣服,肖晴看中了一條粉紅色的披風,和我第一次見到多多時她身上披的有些相像。我之所以說有些相像是因為我的頭腦中對那條披風的印象基本隻是一個大概,即使相同,我也隻能說是相像。我這條披風我掏了錢,算是給肖晴的新年禮物。肖晴給了我買了一套西裝,那是我最討厭的衣服,但我還是接受了,沒有理由拒絕。在回家的路上,肖晴又掉轉頭要我帶她去漢口江灘,天色已晚,北風有點大,很冷。下車後我打了一個冷顫,但江灘四季常青的樹木,卻讓人感覺到季節的錯位,在各種燈光下,顯得空曠,沒有幾個人。肖晴挽著我的手,慢慢走到江邊,我看到肖晴模糊的臉,感覺很憂傷的樣子。我們都看著武昌的方向,恍然如世,那裏忽然變成一個陌生的地方,是那麽陌生,到處是因為春節來臨,燈光閃爍。江麵上的渡船還在鳴笛,把武昌和漢口的人送過來,接過去,不知有何意義,長江大橋的燈光,遙遠而且寂寞。我之所以用寂寞這個詞來形容此時的長江大橋,可能腦中已經固定了一個印象,就是可憐的多多在十幾歲時差點從那裏跳下去。

肖晴問我“你是喜歡武昌還是喜歡漢口?”

“都喜歡。”我毫不猶豫地說。

“我喜歡漢口,嗬嗬,漢口的商業氣氛很濃,而且我的大學是在漢口讀的,所以我喜歡,武昌城中村太多了,太亂太雜!”

“聽說要改造了,村民變市民。”

“你真的一直等著多多嗎?”

“嗯。”

“那你有什麽打算呢?其實你可以找個女孩重新開始的。”

我抬頭看了看天空,沒有一顆星星,陰雲被城市喜慶的燈火印得通紅,在那上麵,真的會有天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