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丁哲堯所說,他很快回來了。

三人圍坐茶幾前,茶幾上堆著砂糖橘和五顏六色的糖果,把即將春節的氛圍感拉滿,但沒人動這些東西,三人隻喝著剛從冰箱裏取出的小酒。

暖氣燒得室內溫暖如春,倒不覺得酒液冰冷了,不會兒三人都喝得臉色微醺。

江淮慢條斯理地把出櫃情形講了一遍,由於兩個聽眾眼神過於熱切,他不由在敘述時進行了些許添油加醋,聽得兩人嘖嘖稱歎,直呼江淮猛士。

“這就是跟父母出櫃嗎?好刺激。”師曉夢如是說,目光裏竟然有一絲神往。

江淮不理解,慢吞吞地:“啊?”

丁哲堯倒懂了,他迷離地看了看師曉夢,低聲說:“其實你是羨慕江淮有父母吧。”

江淮微微怔住。

師曉夢神情一頹,虛虛地推了把大外甥,埋怨:“可不可以不要總是讀別人的心好嗎?你看,江淮都開始可憐我了。”

江淮回過神,擺了擺手:“我可沒有。”

師曉夢沒有父母,他在福利院長大,很久之前,大約是江淮剛確定自己性向的那會兒,江淮曾經隨口感歎——羨慕師曉夢沒有牽掛,自由自在,那時師曉夢麵色難得嚴肅,還有一絲難以言狀的哀傷,他說:“江淮,我倒想和你換,但你仔細想一想,你真的羨慕我嗎?”

答案當然是否定。

這時,丁哲堯用指尖輕輕碰了碰師曉夢,說:“你還有我啊……舅舅。”

丁哲堯的媽媽是師曉夢在福利院認的姐姐,在丁哲堯父母意外去世後,父親那邊的親戚並不願意撫養已經不算幼小的遺孤,是師曉夢將他接到了C市,一直照顧著,兩人雖然沒有血緣關係,但江淮卻覺得他們之間有超越血緣的感情。

師曉夢聽罷一副“你可省省吧”的鬱卒模樣,他說:“姐姐要知道兒子被我帶成了gay,一定會被氣活的。”

丁哲堯的腮幫鼓動了兩下,似乎在極力忍耐什麽,片刻後他別開臉,冷聲說:“我是什麽性向,又跟你沒有關係。”

師曉夢:“嘿!你怎麽翻臉比翻書還快?真是搞不懂你們這些小孩……江淮不包括你啊,你比他成熟多了!”

也隻有師曉夢會這麽說,丁哲堯在外可是除了情史無可挑剔的優等生,平時接人待物極有情商,誰會覺得他不成熟?

丁哲堯氣笑了:“誰小孩啊?”

師曉夢冷哼:“小孩說你!”

開始了開始了……

這倆人果然和諧不過五分鍾就得開吵,江淮默默地喝了口酒,倒樂於看見話題從自己身上轉移。

投影幕布上,《斷背山》正播放到結尾,無論看了多少遍,再見那兩件掛在一起的襯衫時,江淮的心仍會為之顫動,耳畔那二人的爭吵聲似乎漸漸消散,他出神地盯著幕布,忽然有些想念段知友。

四舍五入,已經有一個月沒相見了。

恰逢此時,手機震動起來,江淮垂眼一看,正是段知友的語音邀請,他拿起手機走到陽台,劃到接通。

冷風吹來,將江淮的醉意驅散不少。

“喂,江淮。”段知友的聲音有些焉兒吧唧,懶懶散散地拖著尾音,倒像大提琴一般低沉悅耳。

江淮耳邊酥酥麻麻,臉上剛消退的紅又漸漸浮上來,他拿開一點手機,問:“怎麽聽著不得勁?”

段知友說:“因為太想你。”

實則是段鴻今天莫名其妙回來一趟,沒事找事訓了他一頓又走了,段知友憋了一肚子火,一整天都沒了好心情,這些他不想告訴江淮,誰家二十來歲的人還被老爹訓啊?也太沒麵兒了。當然,他說太想江淮,也並非隻是借口。

他可太想男朋友了,哪哪都想。

“那可太巧了。”江淮也沒提自己跟家裏出櫃的事,隻說:“我跟你一樣。”

“一樣什麽啊?我可沒懂。”段知友明知故問,要讓江淮明白地說出來。

“想你,現在就想見你。”江淮垂眸,聲音低下來,“還……還想要你。”尾音剛停,似乎能聽到那一邊喉結滑動的細微聲響。

“真的嗎?”

“——千真萬確。”

身在別人家,江淮沒打算和他長聊,何況沒聊兩句,段知友就有些心不在焉,似乎在琢磨什麽事。

窗外夜色漸漸濃鬱。

江淮掛掉語音,走回客廳時,那二人總算消停了,丁哲堯在收拾茶幾上的酒杯,師曉夢又貓似地窩在沙發裏,他看向江淮,說:“今晚先睡我們這兒。”

丁哲堯也抬頭看江淮。

江淮搖了搖頭,說:“我太了解我媽了,她冷靜下來後,準會叫我回去。”

還有…… 三個gay,兩間臥室,怎麽睡都奇怪。

果真在臨近十一點時,江淮母親的電話打了過來,她聲線平靜,但仔細聽,仍能分辨出其中的隱忍,顯然是沒有消氣:“你去哪兒了?” ——連名字也沒叫。

這也是常理之中。其實,母親能這麽快冷靜下來,已經讓江淮看到希望了。

江淮:“在對麵,師曉夢家。”

江淮母親舒了一口氣,若是她知道對麵住著的兩個男人和她兒子一樣都是gay,斷然不可能如此平靜。

“行了,別讓人家看笑話,回來吧。”

江家父母很矛盾,一方麵他們很看重臉麵,並不想讓其他人知道自家“醜事”,另一方麵卻忍不住在這隔音很差的老式樓房裏爭吵不休。

江淮:“好。”

和師曉夢他們作別後,江淮回到家,他兜裏有鑰匙,是自己開的門,一進屋便是一片寂靜的黑暗,父母主臥的門緊閉著,看來今晚沒有繼續審他的意思。

江淮回到自己房間,關上門後也沒有開燈,將外衣扔在**後,他站在原地輕舒了一口氣,捏了捏眉心,清冷自持的麵龐上才露出疲憊神色。

然而,心裏也有一種說不出的輕鬆。

一覺無夢,江淮睡得很沉。

第二天早上,他被一陣斷斷續續的敲門聲吵醒,睡眼朦朧地看了眼手機,已經十點多,照常這個點,父母已經晨練回來並且吃完早餐了。

敲門聲仍在繼續,力度和節奏都很克製——來人很有禮貌,但不是熟人。

江淮皺了皺眉,隨手套了件衣服,打開臥室門,正巧對麵主臥的門也打開了,母親也是一臉被吵醒的神情,她眼下青黑,有些憔悴,顯然是昨夜沒有睡好。

而沒有睡好的原因不言而喻。

江淮眼裏劃過一絲黯淡,他怎麽能不感到愧疚?他低頭,說:“我去開門。”

母親沒說什麽。

江淮走到玄關,將門打開,待看清門外之人,他愕在原地,渾身都緊繃起來。

門框被高大的身影堵著,青年一手拎著禮物,英俊的臉上咧開一個大大笑容,眼睛不知什麽了,有些泛紅,但笑意卻和頰邊的酒窩一樣深。

淦!竟然是段知友。

段知友滿臉寫著:“驚喜吧?哈哈哈!”

江淮冷著麵,這下著實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