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使人衝動。
段知友離開家門時,腦中閃過這句話。
未到淩晨六點,他穿越尚且籠罩在夜幕裏的城市,去趕最早前往C市的高鐵,感謝最新出城政策並不嚴格,他連夜檢測的核酸也在上車前十分鍾刷出了結果。
段知友一晚上沒合眼——純屬激動的。當江淮在語音裏說想見他時,去見男朋友的想法就如煙花,忽如其來在腦海裏炸開,一直炸到他坐上高鐵。
心跳得很快,因為他迫不及待要跟江淮見麵,胸口也有些悶……是因為他戴了N95口罩,透不過來氣。——他快要憋死在高鐵上了!幸好到C市隻需要半個多小時。
然而,抵達C市後需再做一次核酸。
於是段知友為了見男朋友,做了他人生中第一次鼻拭子。當來到檢測窗口時,隻有他一個人,幸運也不幸。幸運的是他不必排隊,不太幸運的是他體驗到了更加細致、專業,深刻的檢測服務。
細長的棉簽似乎捅進腦漿,鋼鐵一般的男人也得默然垂淚,更何況段知友不是鋼鐵一般的男人,他……他一掰就彎。
檢測站的護士收好試管,納悶地看他一眼:“長得倒人高馬大,叫起來嗷嗷的跟——”
段知友冷酷地拉上口罩,打斷道:“姐姐,隻有我男朋友可以說我是小狗。”
護士愕然補上:“——跟小孩似的。”
段知友:“……”
在護士姐姐逐漸精彩的目光中,他害臊地快步溜走。
回過神的護士:秀什麽啊?誰還沒個男朋友。
從檢測站出來,剛剛七點鍾。
天邊還泛著魚肚白,街上行人也稀疏,段知友隨便進了一家餐廳,坐下之後開始查江淮家的地址。
這不算是一件難事,在學校群裏信手點開一份Excel文件,就可以看到某人從身份證號到家庭具體地址的詳細資料。
可謂是毫無隱私。
其實仔細想想,會意識到這種不打招呼就找到別人家去的行為是很不得體的,但段知友的腦子從昨夜開始就被愛情的煙花炸迷糊了,哪能清醒地思考呢?也許在某一刻,他心裏隱隱出現過顧慮,可是下一秒,顧慮便被自己強行合理化。
他風卷殘雲般吃掉早餐,踏上C城的街道,英姿勃發得完全看不出一晚上沒睡。
所幸他還記得一點禮數,知曉不應該空著兩手,一路上邊走邊看,進了幾家禮品店,挑了些精致禮物。
江淮家在一所中學裏的教師公寓。
教師公寓需要門禁卡才能進,一般來說來客在門房登記後也能進去,但段知友到時,保安不知道哪裏去了,透過窗戶看見門房空無一人。
“嘖,什麽啊,這麽玩忽職守?”在門口等了五分鍾,段知友不滿地皺起眉。
“同學,你找哪個老師啊?”
一道略顯滄桑的聲音在背後響起,段知友回過頭,看見一個精神矍鑠的老人,老人一身太極裝,手上提著半把蔥,一瞧便知是晨練回來的居民。
而且,老人聲音還有點熟悉。
段知友琢磨了一下,靈光閃現——這不就是昨晚出現在江淮電話裏那個陳老師? “陳老師?”
“謔!是來找我的?”陳老師眯起眼打量著段知友,接著搖了搖頭:“可是我好像沒有教過你啊。”
“我是來找江淮的。”段知友一笑兩個酒窩,看起來陽光俊朗,很難不讓人心生好感,他湊到陳老師跟前,說:“我是江淮的大學同學,他跟我提起過您,您是他的班主任嘛。”
“來找江淮?他還跟你提過我?讓我聽聽他怎麽說我的?”陳老師一下子精神了。
“說您講課講得特別好!”段知友跟江淮交往後,瞎扯技能突飛猛進,他催道:“陳老師,您快刷卡帶我進去吧,我擱這兒站好久了。”
“哎,行行行。”陳老師挺好說話,刷了卡和段知友一起進了小區,走著走著,忽然意味深長地一笑,說道:“你就哄我老頭子吧,江淮回回在我語文課上畫畫,還有心思聽我講課?還說我講得特別好?”
段知友:“……”
他一直以為江淮是上課特認真的那類好學生來著……不過,想一想江淮上課偷偷畫畫被老師抓住的樣子,段知友就覺得又可愛又好笑。
完全不像江淮外表的清冷自持。
小區裏的樓有新有舊,樓間距挺小,也沒什麽園林綠化,樓宇間的空地停滿了車輛,跟段知友家住的那種高檔別墅區簡直沒法比,段知友忍不住嘀咕:“江淮怎麽就住這兒啊……”
雖然很小聲,還是被陳老師聽見了。
“這兒又怎麽了?”陳老師淡淡一哼,吟道:“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何陋之有啊?”
不愧是語文老師,輕而易舉讓段知友回憶起曾被古詩詞填空支配的恐懼感,他尷尬地笑了笑: “嗯嗯,您說的對。”
陳老師停下來,回過頭再次打量段知友,審視的目光從段知友那身價值不菲的名牌衣物掃過,停到他手上提著的同樣價值不菲的禮品,漸漸變得銳利。
段知友硬著頭皮接受審視。
“怎麽想起今天來看同學啊?”陳老師悠悠開口,問:“不跟家裏人一起過?”
段知友有點懵:“今天怎麽了?”
“今天是什麽日子你不知道?”
“啊?”
陳老師:“今天是除夕。”
段知友還真沒注意到,他家裏一向不怎麽過年,他媽媽早已在幾天前和自己小姐妹飛海南玩兒了。但他自己不過不代表別人家不過,這時候他才意識到,這一趟來得似乎不是時候。
不過…… “嗐,來都來了,走吧!”
陳老師見這孩子發愣的樣,已在心裏給其定了人憨錢多的性,但是……倒不像是壞孩子,陳老師大手一揮,拍了拍段知友的肩膀,轉身走進單元門。
到了三樓,陳老師指了指東邊那戶,說:“這就是江淮他們家。”
“嗯,謝謝陳老師。”
段知友拽了拽衣角,在門前站定,他控製著力道敲了敲門,陳老師沒繼續上樓,立在旁邊陪著。
門敲了好一會兒,才聽見動靜。
段知友臉上露出禮貌的笑,想著如果是江淮父母開的門,他就說出想好的措辭——他是江淮的舍友,今天有事路過C市,順便來看看江淮。
然而開門的,就是他日思夜想的人。
段知友的眸子瞬間亮起來。
江淮穿著一身淺色綿軟的睡衣,頭發微亂,頭頂上還翹著小縷微卷的發,整個人看起來慵懶而溫軟。
隻是為什麽……江淮在看見他時,臉色從起初的怔忡,漸漸變得不太好看。
“江淮,你同學來看你啦。”這時,一旁的陳老師出聲:“哎呦,這是什麽表情啊?”
江淮眼珠子動了動,似乎才看到陳老師,他扯了扯唇角,勉強地說:“陳老師您也在啊……哦,他是我同學,我就是有些沒想到他會來,嗬。”
段知友垂下手,神情有些委屈巴巴。
江淮,好像不太歡迎他啊。
果然他太衝動了。
下一刻,眼前出現一個中年女人,看麵容應該是江淮的母親,她本來神色淡淡的,在看了段知友幾眼後,她似乎想到什麽,臉色一下子變得防備和古怪。
“媽,他叫段知友,是我……”江淮抿了抿唇,飛速而小聲地說:“是我同學,也是我舍友。”
“是麽?”江淮母親凝視段知友,目光似刀。
見這情景,段知友不可能想不到發生了什麽事,他倏地看向江淮,對方頭疼地撇開眼,唇間抿成一線。
段知友恨不得自己趕緊原地蒸發。
“嗐?葉老師,怎麽不請人家進去?”喜歡管閑事的陳老師看不下去了,對江淮母親說:“都站這兒幹什麽呢?”
“瞧我昨晚沒睡好,反應都慢了。”江淮母親深吸了口氣,在門前讓開身,“小段,快進屋來,外麵多冷。陳老師,您也來家裏坐坐?”
“不用,我上去了!”陳先生嘿地一笑,扭頭上樓了。
段知友緊張地動了動腿,邁進江淮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