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巷剪影散盡毛毛細雨。
血水一路淌過五條悟腳邊, 千瘡百孔的咒靈抬起頭,譏笑道:“沒有用的,咒術師。隻要有人類存在, 咒靈就不會消失。你們咒術師, 會在拯救人類的過程中一點點湮滅人性, 最終成為我們的同類……”
“嘭。”
五條悟抬腳將咒靈踩回地麵,道:“那你可真是見識淺薄, 這世上就是有不遺餘力拯救他人, 還同時保有堅定人性的咒術師。說著‘我會一個不落地救下所有人’, 轉過身就對自己下狠手, 真是個笨蛋。你說, 說這種話的人,萬一辦不到豈不是很好笑。可惜,還真給他做到了, 嘁,白白錯失一個嘲笑他的好機會。”
咒靈讚同道:“人類就是有這種天真的想法, 愚蠢至極。”話音剛落,空氣驟然焦灼。
銀發咒術師臉上連假笑都消失殆盡, 蒼藍眼眸深處高居天際的靈魂俯視著肮髒螻蟻。
“你說誰愚蠢。”
術式轟炸掀起的熱浪轉眼蒸發雨水,咒靈與雨水一同蒸發殆盡。
最後一刻, 它還茫然地睜著銅鈴大眼,奇怪?明明隻是附和這個人而已, 怎會反而惹怒了他。
即是誕生於人類的複雜感情,卻至死都未能理解人類的複雜之處。別說咒靈了, 就是五條悟本人也無法完全解釋突然湧現的憤怒。他揉了揉因過於無聊而酸疼的脖頸,自語道:“我說那家夥是我事,你說他, 那也是我的事。”
不可一世的最強咒術師,在茫茫細雨中轉身,六眼越過重重雨幕,猝不及防撞進焦糖色雙眸。
早知道就不撤掉無限,雨水仿佛從頭皮滲進了大腦,他那聰明絕頂的腦瓜進水當機,還沒想清楚話已出口。
“你什麽時候站在那裏的。”
廢話,肯定是開帳之前!也就是說……
悠仁回憶了一下,道:“從那句‘這世上就是有不遺餘力拯救他人’。”說完,他還確定地點了一下頭。
這不就是……全!都!聽!見!了!五條悟,他現在是一隻想溶化渾水摸魚的貓。
悠仁的擔憂與五條悟並不同步,他想起夏油前輩說過的話,五條前輩因為不明原因頭疼欲裂,甚至無法維持無限。少年撐開緊抱懷中的傘,手臂高抬將一米九的前輩罩入傘下。另一隻手從口袋摸出散裝的喜久福,遞過去道:“要補充一下糖分嗎?前輩。突然追過來是不是嚇到你了,抱歉。我實在是沒法若無其事地等待,隻好托夏油前輩打聽了你的任務地點。”
這家夥為了魔眼追得真緊。光是想象對方的反應已燒光了腦內存,結果對方毫無反應,五條悟盯著那張開開合合的嘴巴,忽然出聲打斷對方的喋喋不休,道:“既然聽見了,你就沒有想問我的話嗎?”
說完,恨不得倒一倒腦子裏的水。
“可以問嗎!”悠仁抬頭,指尖輕撓臉頰,道:“我還以為前輩不想談這個。”生怕五條悟後悔一般,笑盈盈道:“前輩剛才,是在誇獎我嘛!”
“……”跟我想象的不一樣,五條悟承認,他想象中不是這種可愛的反應,等等,他剛剛是不是用了什麽很可怕的形容詞!頭針紮一般疼了一下,五條悟沒想起來他用了什麽形容詞,後知後覺耳朵沒準被自己的術式燎了一下,燒傷般的發熱。他沉默片刻,冷哼道:“你想得美!少自作多情了,我才沒有在誇你。”
眼睛裏的光暗了一下,幼犬短暫地垂頭喪氣,呢喃道:“這樣啊,那是我白高興了。”
五條悟轉身,道:“擊敗我的複刻咒靈還不夠你高興嗎,那可是最強咒靈!不比拆遷一千次雪山別墅強?”
“高興!”悠仁追上前輩,努力將傘撐在高個子少年頭頂,神采奕奕道:“不過不是因為擊敗最強咒靈,是因為終於有點接近前輩了。”
五條悟嘴部肌肉緊繃,盡管如此,隱隱發酸的唇角還是抑製不住地上翹。回眸望見少年浸濕的肩膀,唇角立時拉跨,嘲諷臉道:“既然不會無限,至少學會優先照顧自己吧。”他搶過傘柄,拽著悠仁兜帽將人完全拖進來。
傘不大,雨幕垂簾一般落下來,迷迭香在冷風中四躥,時不時撲進悠仁鼻腔。
就是不舍得五條悟忍著頭疼維持無限,才會專門去買了把傘。家入前輩所言,五條前輩的頭疼沒辦法用反轉術式治療,因為那不是□□創傷造成的疼痛。那麽,隻有一種可能了——詛咒。
悠仁道:“五條前輩,那隻魔眼,現在可以給我嗎?夏油前輩說你一直隨身攜帶。”
夏油傑你話真多,五條悟道:“之前約好了,隻要你先擊敗咒靈五,我就將魔眼給你。那個賭約,最後是我贏了。”
悠仁無奈了,早知道就跟他好好扯一扯勝負,順毛擼道:“那前輩,你要怎樣才願意給我魔眼。”
雨越下越大,稀裏嘩啦。傘外吵吵嚷嚷,傘內萬籟無聲。五條悟享受了一會兒獨屬於兩人的平和,笑道:“那當然是,看我心情。”
“悟,你真的很會搞人心情。”銀發友人不請自來就算了,他還要玩幼稚到家的國王遊戲,夏油傑揉揉悠仁的頭發,道:“還是悠仁厲害,一天就把人追回來了,要不要先去睡?我來應付這家夥就好。”
悠仁將啤酒從塑料袋裏取出,道:“能追上五條前輩,還得謝夏油前輩幫忙啊。比起睡覺,我更期待跟前輩們玩遊戲!”而且,想要盡快拿到魔眼,隻能先順著五條前輩的毛兒擼。
超無聊的遊戲,隻有五條悟摩拳擦掌。夏油傑昏昏欲睡的目光中,五條悟亮出自己的牌,道:“這輪我是國王。”
全程隻有你瘋狂記牌,您不登基誰登基呀。硝子悄悄比了個三,五條悟瞥見後麵不改色道:“那就6號完成3號提出的一個挑戰吧。”說完,麵朝硝子用唇語喊道:“酒。喝酒。”
悠仁亮出自己的牌,道:“我是六號。”
“唔,那就請六號喝六罐……”啊不,這場遊戲隻有虎杖悠仁一個人被‘針對’,家入硝子心生憐愛,改口道:“喝三罐啤酒。”
仗著六眼作弊,拐帶毫無世俗欲望的兩名摯友,隻有悠仁一人喝醉的世界達成了。
新一輪夏油傑拿到國王,視線掃過六隻東倒西歪的空酒罐,落在眸光微散的虎杖悠仁身上,對麵的五條悟緊盯不放,夏油傑歎口氣,就這麽一個摯友,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反向奔跑吧。
兜了一大圈,就是為了哄悠仁酒後吐真言,那就直接來一句火爆的,沒準他跟硝子就能回房睡覺了。夏油傑道:“請四號向七號說一句戀愛向真心話。”已經是明示的程度了。
“啊,又是我。”悠仁亮出‘四’的號碼牌,另一邊五條悟矜持地冷哼一聲,翻過手中號碼牌,赫然是七號。
“對五條前輩說真心話啊,我想想。”酒精上頭,悠仁說話都有點大舌頭,他閉目思考了片刻,五條悟真怕他直接睡過去。好在,悠仁睜開眼睛,蘊著點點醉意的眼眸倒映五條悟身影,道:“五條前輩,你知道嗎?我有一個喜歡的人。”
五條悟聽到自己咽口水的聲音,他等了半天,不見後續,竭力維持的漠不關心漸漸崩塌。他用不耐煩的語氣,裝作隨口問道:“然後呢?你喜歡誰。”
“嗯?”悠仁疑惑地看看大家,說出的話差點兒逼、出五條悟一口老血,傻兮兮笑道:“不是隻用說一句真心話嗎。”
“哇哦。”家入硝子拍了下掌,夏油傑睜開惺忪睡眼,目光掃過五條悟震撼到失色的帥臉,向悠仁豎起大拇指,道:“精彩。”
這波斷句給五條悟傷害不小,他記牌失誤,竟讓虎杖悠仁拿了輪國王。國王虎醉得頭暈,卻還保持一線理智,他道:“前輩們之前一直在偷偷交換號碼吧。”他放下手中的牌不看,道:“既然這樣,那我這次直接指名也不過分吧。請夏油前輩說一句最想對五條前輩說的話。”
“我都能猜到傑想說什麽。”五條悟板起臉,假裝嚴肅狀的夏油傑,壓低聲音一本正經道:“悟,正論是很重要的……”
夏油傑撐著下巴,笑眯眯打斷五條悟,道:“正論毫無道理,普通人根本沒有保護的意義。”
家入硝子煙剛上手,火沒點燃,驚歎道:“這無聊的遊戲可真是大爆冷門啊。”
“你在開玩笑?”五條悟皺眉,他有很多細節沒有想通,卻本能地反駁道:“想說反話套我?不如像以前一樣直接打一架更幹脆。”
意料之中,討厭正論的人反而站在了正論那一邊,夏油傑道:“沒有開玩笑,隻是更新了認知。人各有其路,未必都走在一起。”
“我還是不懂你在說什麽。”話雖如此,聽過的話不能當沒聽過,何況夏油傑明顯沒有開玩笑,五條悟道:“既然如此,直接約時間切磋吧,傑。用輸贏來決定所謂的意義。”
“那個……”緩緩陷入僵冷的氣氛中,悠仁舉手,道:“夏油前輩,不想保護普通人的話,保護咒術師也可以啊。”
人各有其路,未必都走在一起,也未必定要分道揚鑣。
“成為高專老師,保護學生成為獨當一麵的咒術師,也是一條路嘛。”悠仁趴在桌子上,枕著胳膊望向夏油傑,一時如墜夢中,但那是一場好夢,悠仁希望美夢成真。最強的問題兒童組,為什麽不能成為最強的高專教師組?
夏油傑沉默半晌,忽然笑了,他垂眸看向醉眼迷蒙的少年,道:“也不是不行。”
“如果悠仁來做我的學生,我願意哦。”
五條悟心道“老師聽起來簡直土爆了”,他沒來由地慌亂,兩手猛拍桌子,喝道:“沒有這種可能性!”
悠仁點點頭,道:“抱歉啊,夏油前輩,我不能做你的學生。不過,我這裏有一個超棒的學生,推薦給你!”
“他的名字是,吉野順平。”
不管發起國王遊戲的五條悟有何初衷,虎杖悠仁都給他成功拗成了DK職業發展研討會。家入硝子拍拍五條悟的肩膀,道:“沒關係,至少確定了悠仁有喜歡的人。”
在五條貓貓稍稍打起精神的那一刻,硝子點煙,繼續道:“說不定是傑呢,你看那兩個人,相談甚歡啊。”
手中汽水罐刹那間扭曲變形,五條悟咬牙切齒道:“虎杖悠仁這家夥跟誰都能相談甚歡!”
酒後吐真言的虎杖悠仁,滿腔熱情都用在了向夏油傑安利學生吉野順平,仿佛明天高專就會多出一個夏油老師。
算了,又不是第一天才明白,這家夥心裏裝了太多人。
與他有關的,與他無關的,都平等地為他所愛。
這就是要拯救所有人也有能力做得到的,我的主角啊。
五條悟望著那孩子眉飛色舞的模樣,小小的憤懣不知不覺消散。卻又湧上奇怪的勝負欲——可是,我不能成為唯一的不平等嗎?
靈光閃過,田中百合的話語回**耳畔。
“五條悟,我詛咒你,你心愛的人將從你的記憶中抹消。”
“悟!”悠仁第一時間察覺到異常,他扶住五條悟肩膀,醉意轉眼煙消雲散。
五條悟頭疼欲裂,腦袋似要炸開。他緊緊握住悠仁手腕,劇烈喘息著,蒼藍眼眸一眨不眨,拚命將虎杖悠仁的身影鎖進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