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今日天氣變化的有些猝不及防,前半夜還是夜冷月淒,現在月色就已被陰雲籠罩,淅淅瀝瀝下起小雨來。

隻是天氣已經步入深秋,一場秋雨下來,空氣就更顯得寒冷。顧無憂略顯憂慮的瞥了身旁還昏厥著的青年一眼,又往火堆裏添了一隻幹樹枝,將火攏的更旺了些。

幸好為了以防萬一,他在替青年處理好傷口後找到了這間早已破敗無人的山神廟,又在附近找到不少可以做柴火用的樹枝。否則即使他醫術再好,在如此惡劣的環境下,也難保這已身受重傷的青年不會發熱感染。

有風自破露的窗間吹進,火焰被撩的跳躍起來,火光明明滅滅,映的顧無憂膚色白皙,鼻梁挺翹,長而纖巧的睫毛微微垂下,其下半斂的漆黑眸子仿佛蘊著一捧秋水,波光粼粼流轉,仿佛蘊含萬千思緒,可再細看時,卻又恢複了淡然平和的古井無波,更顯得他清淡漠然,別有一番仙人之姿。

令狐衝醒來時,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圖景。

都說燈下看美人,令狐衝苦中作樂的想,他在這清苦的地界,也算飽了一回眼福。

令狐衝一邊想著,手一撐地就想坐起來,隻是他實在傷勢太重,即使有顧無憂聖手回春,再輔以上好的傷藥,這一動仍是感到些微頭暈眼花,身上蓋著的外披也隨之滑落下來。

……等等,這是誰的衣服?

令狐衝愣了愣,忽然一隻溫熱的手掌摁在他的肩頭,輕輕使力,將他扶起來坐穩了。

他抬起頭,看著顧無憂沒什麽表情的臉,又發現他隻穿著一件雪白的裏衣,這下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定是顧無憂為他治完傷之後,又擔憂他著涼,這才解了自己的衣裳,為他披上了。

一時間,令狐衝又感動又羞愧,既感懷於對方仁心仁義,以德報怨,又愧疚於自己之前黑白不分,偏以為他是個惡人。

令狐衝直勾勾的盯著顧無憂看,顧無憂雖能大致猜到他在想些什麽,但也不可避免的在這樣灼熱的眼神下感到些微不好意思。

咳,畢竟本來就是受他連累什麽的……

果然,令狐衝對他拱拱手,麵上露出愧疚的神色:“多謝道長相救,我之前偏聽偏信,誤會了道長。此事是我欠了道長一命,日後道長有什麽差遣,隻要不違背我的道義,我必定做到!”

顧無憂搖搖頭,淡淡道:“不必如此,你受我連累,是我該向你道歉。”

令狐衝趕忙道:“道長怎麽這樣說?明明是我自己學藝不精,關道長什麽事?”

顧無憂擺擺手,示意他不必多言。他頓了頓,又道:“我先前與你一戰,發現你用的是華山一脈的武學,你可是華山掌門的大弟子令狐衝?”

令狐衝一驚,半是訝然,半是喜悅的對顧無憂一拱手:“道長知道我?”

顧無憂微微頷首,煞有其事的道:“早就聽聞君子劍嶽不群有一位根骨極佳、義薄雲天的高徒,今日一見,果真如此。”

令狐衝又是一番慚愧,他知道自己剛剛下山,聲名不顯,雖然不知這位看起來隱有些高深莫測的道長究竟怎麽知道是他,但他自己也明白,顧無憂那兩句評價在華山內說說還可以,可拿到這能人輩出的偌大武林來,就顯得貽笑大方了。

其實顧無憂剛穿來幾天,又怎麽會聽說過令狐衝的名號呢?隻不過他仗著對這個世界的人物有些了解,又見他使得是華山劍法,且年紀輕輕就造詣已深,還長了一副正道棟梁的麵孔……如果再猜不出是誰,顧無憂可真是給穿越者前輩們丟臉了。

略過這些凡事不談,現在令狐衝已醒,顧無憂就又給他把了脈,見脈象已經趨於平穩,又見令狐衝麵色雖還不顯紅潤,但已經不似初中箭時的慘白,就知道他大概是沒什麽危險了,這才放了心。

令狐衝趁著顧無憂探脈的時候,也運轉內力,自己探查了一番。等一輪結束,令狐衝既驚又喜的看著顧無憂,道:“道長醫術竟如此高明,我的傷已經好了大半了!”

顧無憂心說那當然了,為了確保你這個主角不掛,他可是拿出了最能加血的止血膏,傷口能不好得快嗎?不過這番話不能明說,顧無憂就厚著臉皮微微頷首,淡淡道:“區區小技,不足掛齒。”

他這一番淡然作態看在令狐衝眼裏,就更顯得高深莫測,且淡雅清絕了。

顧無憂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被貼上了神醫的標簽。他想著十二樓的事,生怕他們又殺出一個回馬槍,讓令狐衝跟著自己再遭一回殃,於是對他說道:“你的傷已好了大半,等天明就離開這裏吧。”

令狐衝一愣:“那道長呢?”

顧無憂道:“我自然還有我的事要做。”

令狐衝道:“之前道長就說有事要做,不知是什麽事情,我可能幫得上忙?”

顧無憂搖一搖頭:“多謝你的好意,我自己就可以了。”

令狐衝沉默片刻,還是忍不住道:“我知道道長是被人陷害,可是為什麽不去向金捕頭解釋呢?現在懸賞令一出,不少江湖人都會出來找道長的麻煩,這時無論想做什麽,都要束手束腳,未免太不痛快。”

顧無憂在心裏歎了口氣,語氣仍是淡淡的:“江湖向來人心難測,我即便有心解釋,他們也未必會相信,反而有可能被人再次帶入局中,令我陷入萬劫不複的境地。”

令狐少年,你剛下山,還不知道江湖險惡啊!

令狐衝一窒:“我願替道長解釋……”

顧無憂眸光一轉,語氣微冷:“你解釋,他們難道就信了嗎?”

令狐衝終於呐呐無言了。

顧無憂估摸著他把令狐衝的三觀敲的有點碎,未免讓一個陽光好少年由白轉黑,語氣緩了緩,道:“我這次一時失察,陷入敵人的圈套中。行走江湖,最忌失了防備的心理,這是我的過錯。不過……”他話風一轉,又道:“雖說防備之心不可無,但也不必過於拘泥,行事間也應利落大方,方不失我江湖兒女的品格傲骨。”

這些話,令狐衝臨下山前嶽不群也對他叮囑過,甚至所言比顧無憂的還要語重深長上許多,隻是這一次他才算是親身體驗到,因此感觸也格外的深刻。

況且令狐衝觀顧無憂應該是一向寡言少語,這次為了開導他肯說這麽多話,也足見其仁義善良的內心了。

令狐衝心下感激,又對著顧無憂一拱手,笑道:“我記下了。”

兩人對視一眼,許多話不必明說,已各自了然,盡在不言之中了。

此時天已蒙蒙亮,昨晚下了半夜的雨也在這時停了。顧無憂知道接近冬日的天氣都亮的晚一些,想必現在的時辰已經不算太早,擔心另有追兵或者刺客,道:“天已放明,你我該各自趕路去了。”

令狐衝道了一聲好,將身上仍披著的衣服交還給顧無憂,自己則自告奮勇的收拾火堆去了。

顧無憂整理好衣服,便來到山神像前,從背包裏掏出以前做任務時剩下的香。他一揮手,掌風將三柱香點燃,接著對破敗的神像微微彎身,鞠了一躬,又將三炷香插在積了不少塵土的香爐上麵。

令狐衝已經將兩人昨夜的痕跡毀去,此時來到顧無憂身旁,好奇道:“道長信這些?”

顧無憂轉頭看他一眼,淡淡道:“多虧他護了你我一夜,合該謝謝他。”

令狐衝怔了怔,才意識到顧無憂說的“他”,正是麵前這一尊山神像。他瞬時哭笑不得的道:“道長可真是……”

顧無憂又道:“我還托他照拂你些,望你一路順遂。”

令狐衝忽然意識到顧無憂的用意,頓時心頭再一次溫暖熨燙,感動不已。他定了定神,笑道:“道長不讓這位山神也保佑自己這一路上順利?”

顧無憂聞言,扭頭再一次看向令狐衝。

此時他們已經走出這間山神廟,屋外的晨曦照在顧無憂的身上,竟映的他眸色深沉似望不見底的湖水,渾身仿佛也發出了淡淡的白光。

——不似凡人。

令狐衝被晃了晃神,再緩過勁來時,顧無憂的身影已經翩然遠去了,隻餘一聲冷然且縹緲的回響:

“誰能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