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賓中路,白天基本上都是人潮熙攘,特別接近下班時間,更是人車難分。一輛黑色四驅車,安靜地停在街角那個位置上。車窗完全緊閉,反光的玻璃讓人看不清車內的情況。
喜相逢婚慶公司內,郝妙正在對著桌上的水杯發呆。剛才從茶水間出來,經過臨近街道的落地窗,她又看到對麵馬路停著的那輛熟悉的車了。
已經連續好幾天,葉文遠總在這裏站崗。郝妙不理他,他就默默地跟著。她上公車,他就貼著公車走,直至她到家。
他是不甘心嗎?不甘心,是她提出的分手?
目光隨著杯子冒起的水蒸氣上移,腦裏空****,她沉默。
“郝妙……”
一聲叫喊,沒有回應。
“郝妙!郝妙!”
“啊?”她驚醒,扭頭見到餘景天寫滿問號的臉孔。“什麽事?”
“林莉沒空,晚上跟何總的飯局由我和你出席。”
“哦,好!”她點點頭,慌亂地收拾了一下桌麵,端起水杯,卻發現身旁的人並沒走開。“還有事?”
餘景天微彎下腰,“你打算喝墨水汁?”
“嗯?”
他指了指她手上的杯子:“你把筆插到水杯裏了。”
郝妙一看,發現剛才倒的白開水,已被筆尖滲出來的墨水淹成黑色。她大窘,忙把筆拔出來。
“上班時候發呆,做事毛毛躁躁。”
郝妙在上司的責備下低了頭,耳根紅得像燒熱的鐵。
餘景天直起腰,眼光掃向落地窗,神情變得若有所思。
臨近春節,盡管天氣冷得厲害,卻掩不住熱戀情侶要共偕連理的決心。年廿七有一場盛大的婚禮,是城中某某富商娶媳婦,酒席設在怡島酒店。
富商已接近五十,女方卻是個二十出頭的小明星,為了辦好這場婚禮,他們跟喜相逢接洽的次數不下二十次。聽說富商已是三婚,老婆拋棄了一個又一個,對上那位,還曾跟他同甘共苦拚下江山。
“我說了,這次婚禮一定要豪華,我的生意做得那麽大,要請的人很多,二百桌也不夠。”富商吐了口煙,手一垂,便有個人用煙灰盅把煙灰接住。富商笑著捏了捏他的小妻子精致的臉,輕聲說了句“真乖”,惹來一陣嬌嗔。
老夫少妻配,二人都不覺得有問題,態度極盡自然,還要往最高調上搞。是真愛嗎?又不象。郝妙靜靜地看著眼前的一切,總覺得那女人的笑容太假,完全是為了討好奉承。
四周談笑私語,一片嘈雜,她卻半句話都沒說,整晚就聽著餘景天與富商談笑風生。她不是個稱職的策劃人,太容易被壞情緒影響。
晚餐終於在雙方達成一致共識後結束,郝妙心頭一鬆,臉上略帶了點兒如釋重負的感覺。
“怎樣?你很討厭他們?”去停車場的路上,餘景天不經意地問。
郝妙一愣:“沒,怎會?”她有什麽資格評論客戶?即使那女的看著是為了錢,但與她有何幹?
餘景天笑了笑:“這場婚禮,預算花三百萬。但是聽說,他才給剛離婚的妻子三十萬的贍養費。”
“呃?”這樣的男人太差勁了。
“這世界是這樣的啦。錢,可以改變很多東西。”餘景天拍拍她的肩,徑自開了車門。
郝妙呆在原地,細味著他最後一句話。的確,錢可以改變很多東西。她跟葉文遠之間,不也因為貧富之差而衍生出許多問題嗎?有錢人,總是不其然的生出一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嘴臉。如果她是富家小姐,是不是就可避免那天的屈辱?
不不!錢不是萬能的!郝妙隨即打消了這個念頭,快速上了車。
車子在地下停車庫排了長龍,挪動速度緩慢,等候離開。郝妙看著擋風玻璃窗外被燈光照得發亮的車屁股,心神恍惚。
半晌,餘景天的聲音又悠悠傳來:“葉家二公子不好侍候?”
這話裏,有些許揶揄,又抑或是有些許嘲諷,反正郝妙怎麽聽便怎麽的不舒服。“我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
“哦?吵架了?”
餘景天的語氣裏仍帶著笑意,郝妙握緊拳頭,轉過頭正著臉冷冷開口:“不管你信不信,此刻,我跟他再沒有任何關係!”
“哦。”餘景天輕輕地發了個音,點點頭,專心致致地開車。
郝妙唯恐他不信,繼續嚴正聲明:“他一富家子弟,豈是我這等平凡百姓可高攀的?”
撇撇嘴,餘景天笑而不語。
郝妙有些惱:“你是不是覺得我不識好歹?好不容易攀上個有錢人,卻不像剛才那個女人一樣,想盡辦法討好巴結,對他阿諛奉承?”
“郝妙,你是不是太敏感了?”一句話,把郝妙堵住。餘景天停下車,態度認真起來:“感情是兩個人的事,剛才的富商我不予太多評論,你跟葉文遠之間,我也沒想太多。問你,隻是八卦,並沒別的意思。”
咬咬唇,郝妙沮喪致極。從沒這樣厭惡自己,她什麽時候變得如此偏激?是她與葉文遠之間的問題,為何要把別人牽扯進來?
“對不起。”她喃喃道歉。
餘景天伸手揉了揉她的發頂:“我隨時可以當垃圾筒。”
郝妙苦笑:“沒什麽好說的,就是……發現倆個人根本不合適,然後……分了。”
原來……他的猜測沒錯。但以這幾天的觀察而言,恐怕隻是某人一廂情願的想法。他看著窗外的夜色,目光閃了閃,隨即又笑了笑,搖搖頭。
車子駛進“好福氣”麵店的街道,他突然開口:“剛才我還沒吃飽呢。”
尤在沉思的人抬頭,順口接道:“要去我家吃麵嗎?”
“好!”簡短的一句後,車子穩穩停定。
郝妙有點愣愣的跟他下了車,才走到門口,迎麵與郝福撞個正著。
“妙妙,你回來了?”郝福的神情有幾許不自然,胖胖的身體擋住女兒往前的視線。
郝妙不以為然,指了指餘景天:“爸,這是我們公司的經理。”
“伯父好。”餘景天自然而然地伸出手。
“呃?哦,經理……經理好!”郝福有那麽一刻的愕然,隨即舉起拿著抹布的手去跟餘景天握手。
餘景天臉上的微笑還在,也不介意,直接就與郝福握了握。“其實我之前來過了。”
“對對!”郝福摸摸頭,有點不好意思。
郝妙暗暗為老爸的脫線拍額,稍稍移開身子,打算招呼餘景天進店內,卻在轉身時,對上一雙淩厲的目光。店內,葉文遠正坐在某個角落,眼睛直愣愣地瞪著她。
“妙妙,我剛才就想跟你說,他……來了。”郝福拉過女兒,悄聲報料。“他在這裏坐了有兩個小時,點了東西又沒吃,趕也不走。”
郝妙深深地吸了口氣,心裏混亂,勉強叫自己鎮定下來,對老爸說了句“別管他”,然後拉著餘景天到靠近牆邊的桌子走去。
餘景天倒自在,遠遠朝葉文遠頷首笑了笑,便安心地坐下。郝妙神色自若地跑進廚房,跟老媽耳語了幾句,然後親自切了兩碟小吃端出來。
“先吃點鹵肉,都是我爸媽最拿手的,上次你來都說好吃的。我還叫媽媽做了雲吞臉,等一會就好。”
這時郝福笑咪咪地捧了一個大盤子來:“經理,這是豬耳朵,一點小意思,你盡量吃。”
“這麽好待遇呀?謝謝伯父。”餘景天拿起筷子夾了一塊放嘴裏,嚼了兩下,驚喜地說:“味道真好!”
“嗬嗬,那多吃點!”被稱讚了,郝福那個樂,“我家妙妙很笨,應該給你添了不少麻煩,但是她很乖,經理以後一定要多多提拔她哦!”
“爸,有人結帳了!”夏美從廚房的窗口喊出來,適時把丈夫叫走。
郝妙紅了臉:“我老爸,有點……你別在意。”
“沒有,你家人挺好的。”餘景天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繼續進攻碟子裏的小吃。
往後麵的桌子靠去,郝妙安靜地看著餘景天。她家人是很好,連經理都這樣說,為何他卻感受不到?視線不禁往那個角落掃去,卻發現他已不在。她往門口看去,隻能及到對麵四驅車調頭時閃過的燈光。
已經不想去探究他到這裏來的目的,隻要他不再煩她,什麽都好。郝妙垂下頭,卻莫明地感到眼睛發熱。
有得必有失,是你的選擇,不是嗎?
你們都罵我,因為我總遲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