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琴叫了聲“Helen”,談靜回過頭來,看到聶宇晟,也是一震。可是很快她就站起來,掩飾似地垂下眼睛。
舒琴說:“這裏交給我吧,你先回家吧,家裏還有孩子呢。”
談靜低聲說:“謝謝您,舒經理。”
“哪裏,應該謝謝你才是,等盛經理做完手術,我會告訴他,是你救了他。”
“沒有,我隻是正好也加班……”
舒琴微笑:“那就快點回家吧,路上注意安全。”
談靜又小聲說了句“謝謝”,就朝門外走。路過聶宇晟身邊的時候,她下意識側了側身,似乎連走到他身邊太近,都是一種禁忌。
聶宇晟隻覺得微微一陣風動,她已經從自己身邊走過去了,她走得很快,落步很輕,就像是無聲無息的一隻什麽小動物,膽怯又緊張。
聶宇晟沒有回頭,他隻是漠視前方,在他真正絕望之後,他不願意再見到談靜。不,是在七年前那個雷雨夜之後,他其實都不願意再見到談靜。每次見到她,都會讓他覺得羞恥和難過。連他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麽自己像著了魔似的,永遠掙不開她的魔咒。
舒琴已經坐下來和醫生談話,有幾個問題她不懂,轉過頭來叫聶宇晟。卻發現他完全在走神,眉頭蹙得很緊,嘴角微抿,垂在身側的手,下意識又攥成了拳頭。
舒琴覺得很詫異,又叫了他一聲:“聶宇晟?”
他終於回過神來,他已經有了新的開始,就像她一樣,不是嗎?現在舒琴是他的女朋友,他不應該再見到她就失態了,這樣對舒琴來說,太不公平了。他答應了一聲,走近前去,幫舒琴解釋了幾個手術的術語,然後舒琴很快在手術同意書上簽字了。
送舒琴回去的路上,聶宇晟花了很大的自製力,才沒有問舒琴,為什麽談靜現在成了她的同事。談靜以前是蛋糕店的收銀員,過得很窘迫。而舒琴所任職的是一家著名的食品飲料公司,除了西點,在飲料等快消市場也占據不少的份額。他想,難道談靜原來工作的地方,是舒琴公司旗下的連鎖店?
命運為什麽總是將她送到他身邊,其實他早就不願意再見到她。
第二天談靜上班的時候,全公司都已經知道盛方庭突然胃出血,住院去了。遠在上海的董事長在一早的郵件裏表達了慰問關懷之心,並提醒全體同事注意身體健康,然後總經理則安排了在盛方庭住院期間,將由企劃部的副經理陳生代管企劃部的工作。
陳生把談靜叫進辦公室,對她說:“盛經理在國內沒有親戚,所以公司決定請一位護工去照顧他。這件事由你去辦,雇人的費用你開勞務稅的票據,拿回來給Lily,她會拿到財務去報銷。還有,你是部門的行政助理,盛經理病了,你最近就不要做其他事了,每天都去醫院,多照顧一下他。”
“是。”
“快去醫院吧。”
“是。”
所謂的行政助理,其實就是在部門打雜的,所以陳生安排她去醫院。談靜還沒有做過這樣的工作,到了醫院問其他人,才知道護工在醫院就有,找護士長就能找著好的護工。雖然是公司出錢,但談靜還是很謹慎地挑了個看起來既老實又有力氣的男護工。
盛方庭已經醒了,晨曦透過窗子映進病房,讓他一時之間不知道身在何處。迷迷糊糊看到天花板上垂下鉤子,掛著輸液的藥水。他眨了一下眼睛,聽到一個十分溫柔的聲音:“盛經理,你醒了?”
他隻覺得全身乏力,昏昏沉沉的,實在是沒有力氣說話。那個人的身影輪廓朦朦朧朧的,隻是一個白色的影子,他還以為是護士,眯著眼睛看了一會兒,才發現原來是談靜。她站在逆光的位置,光線將她整個人鍍上一層絨絨的金邊,讓她看起來模糊而不真實。
“陳經理安排我過來看看您,這是公司給您請的護工小馮,住院期間,都由他照顧您。”
盛方庭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今天淩晨時分麻藥散去,他疼得睡不著,天亮的時候才迷糊了一會兒,現在隻覺得十分疲倦。
“醫生說您還不能進食,我給您擦下臉吧,這樣睡得舒服點。”
溫熱的毛巾小心地敷到臉上,讓他覺得觸感溫柔,談靜照顧病人非常有經驗,手指又輕又柔。她和小馮齊心協力,幫他翻了個身,讓他側著睡,這讓他覺得筋骨舒展,似乎連胃部也不那麽疼了,他重新睡過去了。
換藥的時候,護士對談靜挺友好的,還對她笑了笑,問她:“你是病人家屬?”
“不是,我是他同事。”
“啊,那我跟你打聽個事。昨天來的那個女的……長得挺漂亮那個,也是你們同事,聽說是我們醫院聶醫生的女朋友?”
談靜完全懵了,腦子裏一片空白,過了幾秒鍾,才聽到自己的聲音,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我不知道……”
小護士的八卦之心隻好鳴鑼收兵,換完藥水就走了。醫院下午五點就接班,這時候盛方庭已經徹底清醒了,睡了一整天,他的精神恢複了不少,也有力氣說話了。公司幾位經理都在下班後來看他,病房裏一時很熱鬧。舒琴也來了,陳經理跟她開玩笑:“盛經理,你得好好感謝舒經理,人家可是動用了男朋友的關係,找主任給你開的刀。”
“都是同事,該幫忙的當然應該幫忙。”舒琴笑吟吟地說,“不過,我可巴不得你們一輩子都別找我幫這種忙。”
盛方庭說:“不管怎麽說,都該謝謝你。咦,你男朋友呢,怎麽沒跟你一起過來?我好當麵謝謝人家。”
“他今天晚上夜班,這時候肯定上班呢。”
陳經理插話說:“那舒經理還不順便去看看他!”
“上班有什麽好看的。”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上班也挺好看的啊!”
“就是就是!”
所有人都哄笑起來,盛方庭有氣無力地說:“你們這是來看我啊,還是氣我這個單身漢啊?”
陳經理笑著說:“盛經理快點好起來,快點找個女朋友,快點結婚,讓我們每個人送個大紅包,就報了這一箭之仇了。”
經理們臨走之前,都囑咐談靜好好照顧盛方庭,好像她真是病人家屬似的。談靜隻低著頭答“是”。等經理們都走了,盛方庭才說:“你趕緊下班吧,這裏有小馮。”
談靜習慣性地答:“是。”
盛方庭覺得挺好笑的,可是他一笑,就牽扯得腹肌疼,所以那一笑還沒來得及展開,就皺起了眉頭。他說:“別唯唯諾諾了,在公司是上下級,在醫院可是麻煩你照顧了我一天,應該我謝謝你。還有,昨天謝謝你送我到醫院來。我在救護車上醒了一會兒,就看到了你。”
他的語氣特別溫和,談靜說:“沒什麽,這是我應該做的。”就算是普通同事,她也應該送到醫院來,何況盛經理還幫過她大忙。
“好吧,你下班吧。”
談靜笑了笑:“明天見。”
“明天見。”盛方庭也露出了一抹笑容,明天他還可以看到談靜,想到這裏他的心情就好起來。
談靜去接了兒子,再轉車回家做飯。孫平挺高興:“媽媽,今天你不用加班?”
“是啊,今天不用加班。”談靜也挺高興,“以後十幾天都不用加班。”
她天天去醫院照顧盛方庭,算作上班,醫生交接班她就可以下班走了,這是一份美差。工作內容簡單,還不用加班。可以準時去接孫平,母子兩個回家吃飯。
在菜場買了菜,談靜正在廚房裏忙活,突然聽到孫平在外麵說:“爸爸回來了。”
談靜手中的鍋鏟不由得停了一下,把煤氣的火關掉,走出來看孫誌軍滿臉胡子都沒有刮,身上的衣服也不知道幾天沒換了,一股餿味,倒沒有喝醉。一見了她,他別的話都沒說,隻問:“錢呢?”
談靜轉臉對孫平說:“乖,去看動畫片。”
孫平知道大人有話要說,乖乖去房裏看動畫片了。談靜擦了一下手,找出那張銀行卡,說:“就隻有一千塊錢,密碼是六個0,你先拿去用。”
“錢呢?”孫誌軍幾乎是吼了,“一千塊你當打發叫花子?”
“我籌了五千多,可是在路上被人偷了,我報案了,警察才追回來一千多,不信你打電話去派出所問……”
“行啊談靜,會用警察來嚇唬我了。我告訴你,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你以為我稀罕你那錢,你不給我,我找別人要去。”
談靜突然覺得筋疲力盡,她說:“你找別人要去吧,你找聶宇晟要去,你看他肯不肯給你。”
孫誌軍愣了一下,談靜說:“我也沒別的辦法了,該賣的東西我都賣了,這一千塊錢,你願意拿,你就拿去,你不願意拿,我也想不出別的辦法。平平的手術費還沒有著落,醫院說,哪怕是申請補貼,我們仍舊得出30%,也就是三萬多塊。可是補貼的那個方案,風險可能要到50%,也就是說,下不了手術台的幾率,是一半對一半。你叫我怎麽選?做手術,要十幾萬,我沒錢。申請補貼,手術成功幾率,才50%,有一半的可能,孩子進了手術室,就永遠出不來了。不做手術,活不過十歲……”她抬起淚光盈盈的眼睛,看著孫誌軍,“你說,叫我怎麽辦?你找聶宇晟去吧,隨便你用什麽辦法,隻要你能找他要到錢,隻要他肯給你,隨便你怎麽樣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