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小四已經很久沒有和貓貓說話了,她送餅幹來的時候，用濕漉漉的眼神天真的望著他的時候,小四的鼻子一酸，眼淚幾乎要掉下來。
他其實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喜歡貓貓。
盡管當時他是抱著一些不可告人的目的去接近她的，但是孩子天真的笑顏,軟綿綿的嗓音，還有剛會開口說話那陣就摟著他的脖子一聲聲的‘小四叔’,蹭著他的臉，張開雙臂要他抱抱，那都是發自內心去喜歡他才會這麽叫的。
可他讓她失望了。
這些年，貓貓一直對他不理不睬,他心裏真是懊悔不迭。
那是一種很難以形容的感覺,因為每個人都瞧不起他，隻有一個貓貓喜歡他，將小四叔當成好人，當成很厲害的人那樣崇拜，那樣信任，可有一天小四叔卻要欺負他的媽媽，可以想象她該有多難過！
所以那時她奮不顧身，哪怕在那麽小的時候，話都說不清，站也站不穩，就握著拳頭一頭撞向自己，要和自己同歸於盡，就是為了保護媽媽。
要知道小四在彩虹老街見過各種各樣的混蛋，就是沒見過這種性情的孩子，她還哭著說要和媽媽死在一起。
假如他真的是個冷血狠心的人，他當時絕對可以殺掉月茹和貓貓的。
可他沒有，他被貓貓感動的一塌糊塗。
他總是想，如果自己也有個這樣的女兒就好了！
現在貓貓又要依靠自己了，而且把他當成了可以信賴的人，小四覺得自己一定得抓住機會好好表現。
且誠如貓貓所料，老寡婦破罐子破摔，確實不會那麽容易罷手，那天結束之後有一天趁她一個人落單了，又當著她的麵帶著大人去圍攻她，指著她道：“喏，就是她媽，她還找小四來打我，她媽要是和小四沒一腿，小四打我幹什麽！根本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貓貓不怒反笑，說：“俗話說得好，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我看你還沒被打夠啊！大概要把狗牙都給拔了才肯消停吧！”
“怎麽樣！”老寡婦心虛的挺起胸，“嘴巴長在我身上，你管得著嗎？！小小年紀，嘴巴那麽凶！”
“我管不著，你好好說，繼續說啊！”貓貓吃著冷飲，“你繼續，記得一定要把故事說全了。”
老寡婦覺得莫名其妙，‘嘁’的一聲：“你嚇誰呢？”
貓貓吃完了冰棍跑回弄堂，衝進小四家裏，道：“小四叔，你到哪兒去了？”
小四出來道：“怎麽了怎麽了？”
貓貓揉了揉眼睛：“那老太婆又在門口說了，還說你打她是心虛呢，是此地無銀三百兩，非要把話傳到我爸耳朵裏，讓我爸整死你！”
小四還沒聽完就衝出去了，老寡婦適時正站在弄堂口和別人咬耳朵，一見小四‘哎喲’一聲就要溜，樣子滑稽的很，小四哪裏肯放過她，對著她又是一頓拳打腳踢：“他媽的，你這死老太婆還有完沒完了，三天兩頭的找事，他媽的老子打你也是要力氣的，行，我不打你了，我打你兒子去！”
然後小四就衝到寡婦家把她兒子從樓上拉下來一頓劈裏啪啦的耳光亂抽。
老寡婦趴在地上哭著求啊。
貓貓站在她家的門檻上，無辜道：“你不是說嘴巴長在你身上你愛怎麽說就怎麽說嗎？怎麽一見到我小四叔立刻就跟狗一樣跪下來了啊？剛才背還挺的老直呢！有種你就不要怕，當著我叔的麵再說一遍唄！”
老寡婦恨恨的望著她，貓貓趕忙撲到小四背後道：“小四叔，她瞪我，我害怕。”
“媽的！”小四一腳踩在老寡婦背上，“給我扮狗叫！你不是喜歡到處亂咬人亂吠嗎？給我叫！”
“媽——不能啊！”寡婦的兒子淚流滿麵，同時也恨恨的盯著貓貓，“你為什麽老來惹我們？”
貓貓冷笑一聲：“我惹你們？你問問你媽，究竟是她惹我還是我惹她？我好好地走在路上，她老帶著人來對我說三道四不算，還要教訓我，差點動手打我，你媽就是這種人，難道你不知道？可以想象，她教育出來的也不是什麽好東西！”說完，貓貓鄙夷的上下打量那個男孩兒。
寡婦的兒子無言以對，隻能向著母親道：“媽，你又去惹她做什麽！”
寡婦道：“我就是氣，憑什麽顧明貞欺負我，她也能欺負我！”
“所以你就來欺負我一個小孩子？”貓貓看著她，“覺得我是個小孩子就好欺負是不是？”
小四全都聽見了，對著老寡婦又是一頓拳打腳踢，老寡婦哭的泣不成聲。
貓貓對她的兒子說：“你也是沒有爸爸的，我問你，如果當年有人說你爸死了以後你媽在外麵有男人，而這一切都是造謠，你生氣嗎？你會和我今天一樣嗎？”
男孩子比她長了幾歲，聽見她的問話卻是回答不出來，隻能默不吱聲。
“所以，管好你媽。”貓貓道，“別跟個書呆子一樣，成天隻知道吃吃吃，讀讀讀，你媽要是再來惹我，我不會再讓小四叔來了，我會讓你知道我什麽事情都幹得出來的。”
貓貓說這話時盯著男孩子，那男孩兒抬頭看了她好像寶石一樣的眼睛，心頭竟然有一陣畏懼。
最後小四被貓貓拉走了，小四說：“以後她要是再欺負你，你還來告訴我。”
“不了。”貓貓道，“小四叔，謝謝你幫我到現在，但是算了吧，有些事情越描越黑，我不想我媽知道這件事，她很傻，會難過的。”
小四點點頭。
貓貓說完便走了。
靄芬知道了這件事以後在家裏長籲短歎，下午的時候電視裏又放《紅樓夢》了，裏麵的王熙鳳八麵玲瓏，心機深沉，靄芬擔心著貓貓，她能感受到貓貓的變化，以前她是個善良的孩子，看到小鴨子死了會難過很久，爺爺死了以後，她很長時間都不說話，她媽媽怎麽打她，甚至可以算的上是虐待過她，她都可以忍，可是這孩子似乎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她開始知道與世界對抗是沒有用的，她一個人不能改變整個社會的狀態，那麽既然改變不了，就隻有她隨波逐流成為他們的一員了，並且是成為他們中最厲害的一員。她開始懂得優勝劣汰，適者生存的道理。這就是靄芬擔心的，她怕貓貓總有一天會迷失了自己，畢竟她還小，行差踏錯可怎麽辦才好？單就憑她這次對付老寡婦的手段，靄芬就覺得她已經懂得利用別人了，而且從目前的狀態來看，小四不但沒覺得自己被人利用了，還覺得被貓貓利用是件挺歡實的事。
想到這裏，她深深地歎了一口長氣。
靜江回來的時候，母子倆在房裏談了一會兒。
靜江聽完，道：“我知道這件事。”
靄芬拍著大腿：“那你怎麽能不管呢？”
靜江臉上閃過一絲愧色：“媽，其實要說這事歸根結底還怪我，因為當年…當年…那個把她腳給燙傷的女人——她心裏一直記恨著。否則她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她如今隻不過想保護自己而已，保護自己也保護家裏人，她心底裏其實害怕極了，所以總是想著先下手為強。”
靄芬默了半晌：“我就知道是那個女人，她真是害我們不淺啊，害的月茹心上有個疤，可月茹到底是個大人，貓貓卻是個孩子，她心上的疤哪裏會那麽容易好呢！”
靜江沉重道：“走一步算一步吧，她是個聰明的孩子，我們一定能找到方法的。”
他們之間的談話幾乎是無疾而終，因此等貓貓回來以後，靄芬語重心長的對她說：“孩子啊，奶奶有幾句話跟你說，你可不能生氣啊！”
貓貓看著奶奶，撲哧一笑：“我生誰的氣都不會生您的氣，真的！”
靄芬摸了摸她的腦袋，知道這孩子有孝心，緩緩道：“你覺不覺得自己現在很凶？你讓小四替你打人去了吧？”
貓貓撅著嘴：“我就知道會有人找奶奶告狀的，不過沒關係，我既然那麽做了，我就不怕認，那老太婆做人不厚道，我一忍再忍，她還是再三來挑釁，奶奶，是她逼我的。”
靄芬道：“可你也給足她教訓了呀，這事就這樣結束吧，聽奶奶的話。”
貓貓不耐煩道：“奶奶！你就是太老實，太好被欺負了！”
說著，她把靄芬拉到了廚房間，指著窄小狹長的走道說：“你看見了嗎？就因為你軟弱，姑姑和爸爸他們小時候受了多少委屈，姑姑跟我說過，當時人家把痰盂裏的尿從上往下倒，倒進你們的粥鍋裏，你和爺爺呢？你們就這麽算了，忍氣吞聲，結果人家就得寸進尺，搞得現在我家的廚房是人家的一半，憑什麽呀！還有——！”貓貓大聲道，“我爸看著凶，其實呢，凡事都先為他人著想，他們單位的業務都是他接的，但是最後誰說他好？他們說他是漢奸，走狗，自己升職到總公司去，就把冷凍廠給解散了，讓他們下崗，可實際上我爸辛苦幹了那麽久又不是廠長，又不是副廠長，憑什麽要他做這個壞人呀？”
貓貓氣呼呼道：“你們就是太老實了，奶奶，你不要用你那套來說服我，我這個人，隻要別人不欺負我，我絕對不會去欺負別人，但是我也不會再被別人欺負了，隻要誰惹到我頭上來，我一定給她回敬過去。我不會像你們那麽軟弱的。”
靄芬被她堵得無話可說，隻能道：“好吧，你知道分寸就好，奶奶明白你是不會隨便欺負別人的孩子，否則當年秦麗穎對你那麽壞，你早就打死她了，到後來你也沒把她怎麽樣，就是顧著她媽媽是個廢人，她挺可憐的，她奶奶和我也有交情，奶奶知道你是個好孩子，但是有時候，得饒人處且饒人，好嗎？”靄芬和氣的問她，同時指著電視機道，“你看那電視裏的鳳辣子，多麽凶多麽厲害一個人呀，到最後不也是沒有好下場？！”
貓貓道：“好吧，奶奶，我答應你，我有分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