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當天晚上葉聲在校門外一直等到方妍很晚，雖說分類班每天四點就下課可以走了，但其他班級都是留到六點才放，每個人的桌子裏都放著麵包，三明治等吃食，提高班自然更甚，留到晚上八點也是常事。這一天，七班直到七點半才出來，外麵天都黑了，葉聲冷的直跺腳，總算看到了方妍的身影。
方妍沒想到他還等著，愣了一下說：“你還在啊。”
“嗯。”葉聲蒼白的臉朝她勉強扯了下嘴角，他笑不出來。
祝怡和方妍走到校門口很識趣的對她說：“那我先走了，明天見。”
方妍也和祝怡道了再見就和葉聲並排一路走，方妍說：“你這個時候還等我不要緊嗎？”
葉聲說：“總要和你說一聲，怕你著急。”
方妍點點頭：“嗯，他們說你爸爸走了，我嚇了一跳，以為他們騙我。”
葉聲用眼角看她：“你是怕我騙你吧？”
方妍張口結舌道：“我……我不是那個意思。”
葉聲知道自己猜對了，這一年來他總找各種借口和理由讓她去見他，一會兒盲腸炎一會兒腦震**一會兒又被人尋仇打了，總之，各種理由層出不窮，方妍會這麽想也不出奇，但是葉聲還是有點灰心。他覺得同樣的情況，換做是佟慧麗或者鮑蕾一定第一時間就衝下去了，隻有她會特別冷靜的來一句：“怎麽可能？！”
方妍知道他想什麽，忙補充了一句道：“你平時那些我都不信，但不代表我不急，你就是老喊‘狼來了’才這樣，再說這次的事，我可沒想你是真騙我，沒人拿自己的爸爸開玩笑，要不然也太壞了。”
葉聲深吸一口氣，似乎對這個答案還算滿意，道：“他走的時候很急，誰也來不及通知。但我想他們會告訴你的。”
方妍低著頭：“可我還是想等你親口告訴我，我不想從別人嘴裏聽來你的消息，尤其……”她沒說下去，尤其還是女人。因為關於葉聲喪父的事就是她從許佳那裏聽來的，許佳恐怕多半又是從鮑蕾那裏聽來的，然後方妍才去找金勳傑求證。
葉聲眼睛紅紅的：“那個時候我樣子特別狼狽，不想你看見。”
他想始終保持在她心裏帥帥的樣子，可是她想說，帥帥的那個你不是真實的你，我隻要你信賴我，她看著他，一腔情意又不知道怎麽說出，隻道：“那你出來的時候沒多穿一點呀，雖說春天了，到了夜裏還是很冷。”
葉聲木木道：“真不覺得。”
“胡說。”方妍白他一眼，“我出來時，你凍得肩膀都縮起來了。”
“是吧……”葉聲抓了抓頭，“自己都沒感覺了。”
他們倆走著走著忽然沉默了，一時無話，路燈昏暗，葉聲道：“我近期可能沒法經常去見你了，你應該也不想見我吧？容易分神，你也說了，我總闖禍，你眼見著心裏煩。”
“不是不想見你。”方妍撅著嘴囁嚅道。
他要是老老實實的去見她能鬧到現在這麽不愉快嗎？！
他就是非要出幺蛾子，帶著不一樣的姑娘到她跟前走個台步，是女孩子都會生氣的！但方妍和別人不同在，她的心特別重，她不高興他不會說出來，不會衝他發脾氣，她隻會在心裏默默記賬，然後冷戰。
偏巧葉聲最怕的就是冷戰，他覺得他耗不起了，一顆再熱的心，老去貼這麽一張冷屁股，也給凍僵了。
他說：“反正接下去一段時間你要自己好好保重，好好讀書，上數學課就不要打盹兒了，我聽老金說你已經連續三個月月考數學都是60分，你還真有本事，要麽不及格，要麽60多，70分，你每次都能剛好掐在及格線上，算我服了你。”
方妍‘噗’的一聲，低下頭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做不出來就在前麵都寫上‘答’‘答’，這樣也有一分呢，要不然我就猜，雖然不知道怎麽做，但大致知道用哪個公式，就往上一填，最後交卷算一算，剛好六十，我要求不高，及格就行。”
“你瘋了啊！”葉聲嚷她，“還要不要進好學校了，這麽混！我知道你不是不懂，你就是懶得學。”
方妍敷衍的一笑，低頭一瞧，見到他的鞋有點兒不對勁，脫口而出：“你怎麽穿拖鞋出來了？”
其實這是葉聲老家的習慣，家裏有人過世了，就得穿著破布鞋子出來走一圈，還得是打補丁的那種，看著特別寒酸。葉聲覺得方妍眼睛太尖了，天那麽黑，她居然都能看見！他有點丟臉，怕她瞧不起，趕忙道：“出來時倉促，隨便穿的。這時候還將就什麽好看不好看的呀。”
他的語氣生硬，方妍感覺到了，知道他在她跟前最在乎自尊心，不敢再問，低下頭來不說話。
其實不光是他，她在他麵前有時候也覺得動輒得咎，怕一說了什麽就傷了他的自尊心，他明明一個男孩子，但愣是搞得跟個玻璃娃娃似的，方妍說什麽他都容易多想，方妍也知道，那是他太在乎了，因為這樣，方妍不如從前那樣大膽了，說話做事總也顧忌著他。
於是氣氛就顯得特別沉默，方妍是怕自己多說多錯，葉聲則以為她是不想看見自己，一下子有點兒膠著的樣子，方妍問：“老金說你把我讓給他了？”
葉聲站在陰影裏，“你希望我怎麽回答你這個問題？”
“老實回答。”方妍不想在這個時候和他不愉快，但是她想知道。
葉聲又反問：“那你到底跟他好了沒有？他說是你先跟他好了，所以才來找我的。”
方妍有點氣悶，覺得他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
葉聲心裏也發堵。
由於他已經出來很久了，再不回去媽媽會著急，主要是父親死了之後，葉聲的母親現如今把葉聲當成主心骨，葉聲一離開她的視線，她就會特別緊張。葉聲便道：“那我先回去了，你從這裏馬上就到家了，小心點兒，天黑了。”
“你不送我呀？”方妍問。
葉聲為難道：“我媽媽一個人在家害怕。”
方妍想，怕什麽，有什麽好怕的，但還是說：“好吧，我自己走了，你……你也當心點。”
“好。”
兩個人話別，各自走一個方向，不知道為什麽，背過身去的時候，方妍心裏特別難過，她覺得這是他最後一次送她回家了，以後……也許再也沒有以後了。
她走了兩步，回過頭去看，葉聲的背影被路燈拉得老長，他走的很慢，垂著頭，心事重重的樣子，她想追過去，卻又不知道說什麽，她其實沒有她表麵看起來的那麽伶牙俐齒，便站在那裏看了很久，想說隻要你回頭，隻要你回過頭來看我一眼，你提什麽要求我都答應你……那一刻，她覺得哪怕他說要和她私奔，她也會同意的。但是葉聲沒有發現，他的一顆心如今滿滿的都是和父親的回憶，比如，他們的爭吵，父親不讓他去分類班，他又是怎麽忤逆他的，他長那麽大人生中第一次忽視方妍的目光，他看了她這麽久，一年365天計，他看了她快要近4年，超過1000個日夜，然而當她的目光真正回轉的那一刻，他竟生生的錯過了。
等到兩年之後，方妍讀高中的時候，偶然聽到一首歌，是一個香港女歌手唱的，還不是很紅，叫做鄧麗欣，那首歌的調子很容易記，一直反複吟唱著一句話：不要離我太遠。
——不要離我太遠，掉頭望一眼就見，
分隔開過了十米我便懷念。
不要離我太遠，突然離開我視線，
這個心也會被你牽走一片。
就算辭行未可以避免，
請你走之前，
仍能讓我發現曾為我真的心軟。
須知自畢業後，方妍考試失利她沒有哭，那麽多人的嘲笑，異樣的眼光她默默地承受，她沒有哭，葉聲和她分道揚鑣她也還是沒有哭，卻在兩年後的那一天聽到那首歌，整個人崩潰，在沙發上蜷縮成一團哭了足足三個小時。
好在家裏沒有人，又剛好讓她趕上一場傾盆大雨，因為海城每到夏天就有台風過境，所以她趁著暑假台風在外麵嘩啦啦的吹，雨刷刷的下，電視裏播報著橙色預警，也讓順便讓風雨在心裏肆虐了一把，人生中第一回哭成那個狗樣子。
誰會想到，這壓抑了兩年的情感，在眾人麵前偽裝的無懈可擊，卻是被一首歌，黃偉文的幾句詞就擊的七零八落呢。
當然，方妍的預感也無疑是準的，那後來的一段時間，葉聲就沒有好好上過學，或許是父親的死對他的刺激很大，所有有關他的消息都相當的不堪入耳，她不信，但是抵不住自己胡思亂想，又適逢讀書是要緊的時候，有一天早上出早操，便在眾目睽睽下暈了過去，最後被抬回了教室。
金勳傑很擔心，在醫務室的時候一直守著她直到她醒過來。
方妍恢複神智之後的第一句就是：“老師沒說什麽吧？”
金勳傑苦笑一聲：“沒什麽，就是把你家長找來罵了一頓，說你身體素質不好為什麽家長還不好好給你補補營養，竟然讓你暈過去，聽說你媽脾氣暴，和老師嗆了起來。”
方妍想象了一下那個場麵，突然還樂嗬起來了，金勳傑道：“你的心理和想法還真是很詭異啊……這有什麽可樂的。”
“你不懂。”方妍道，跟著看向他，有點不好意思的問，“那個……還有其他人來問過嗎？”
金勳傑充滿憐憫的望了她一眼，想撒個謊騙他，但又過不去自己這關，便撇開頭說：“沒有，我知道你想問誰，他沒來問過。”
方妍的心裏不好受，但仍強顏歡笑道：“我好了很多了。”說著，從**爬起來。
金勳傑遞過去一個包子：“我剛到校外買的，怕你吃不慣肉包，嫌油膩，就給你買了個香菇菜的。”
方妍的喉頭一哽，輕聲道：“謝謝啊。”
金勳傑卻奪門而出，方妍想喊他，想了想又住嘴。
後來她回去上課，自然免不了被駱老師訓了幾句，她意外的沒有頂嘴，情緒很低落，駱老師也就不說她了。
數學課的時候，她又走神，金勳傑忍不住用手肘推她：“專心。”
方妍點點頭。
半晌，金勳傑還是沒忍住，低聲問她：“你是故意的吧？”
方妍心中一凜，側過頭去看他。
金勳傑說：“我就知道。你是當著他的麵故意暈的，想他來看看你，是嗎？你們兩個啊……還真是同一天生的，有什麽話不能說，非要用這種迂回手段？他是，你也是！何必呢，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如果你真那麽喜歡他，以後他的那些消息我都不來告訴你了。”
方妍低頭掰著手指：“金勳傑，我好好地問你一遍，你不要因為你說你喜歡我就騙我，也不要因為同情我就替他打掩護，他們說的他現在很**，換了好幾個女朋友，周末還和一些人胡混，是真的嗎？”
金勳傑沉默了很久，歎了口氣道：“沒有，他們胡說的。”
但是僅僅過了兩天，方妍趁著課間休息的時候就靠在窗戶邊上看樓下，從這個角度，可以看見操場，有時候葉聲會在那裏和人打籃球，葉聲從不知道方妍也會偷偷看他，她一次也沒有說過，但是這一天，她兀自看著的時候，吳佩蘭正好從她身邊走過，瞥了一眼道：“嘿，看什麽呐？哦~~~我知道了，今天是不是八班和校外的籃球比賽，你看葉聲吧？”
方妍被戳破心思，難得的臉紅道：“沒有啊……”
吳佩蘭卻踮起腳來看了許久，奇怪道：“咦？怎麽葉聲沒有上場？”
方妍搖頭：“不知道。”
正說話間，底下卻傳來葉聲的聲音，說：“你哪裏跑……”
在他說話之前，是一個女孩子銀鈴般的笑聲。
方妍的心一揪，吳佩蘭知道事情不妙，趕忙道：“別看了，別看了，看來今天葉聲不會出場了。”
方妍感激的看了一眼吳佩蘭，說：“不，我要看，大家一場同學，看看怎麽了，我倒要看看他是怎麽和女孩子一起打球的。”
她告訴自己，如果要死心，現在是最好的時候！
怕疼嗎？
總會有一點吧！
但比被蒙在鼓裏好，是不是？！
她不是怯懦的女生，她也不要做縮頭烏龜，於是趴在窗口，探出頭去，果然看到葉聲追著一個女孩子，兩人打打鬧鬧的直到紫藤花架下，葉聲從後麵一把抓住那個女孩子，拉到自己懷裏，從後麵看不出他們兩個在幹什麽小動作，但是那樣親密，葉聲的下巴架在女孩兒的頭頸裏，他們總不會是普通的關係。
方妍的心‘哢嚓’一聲，但是她的理智卻在告訴她：太好了……終於解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