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方妍一直覺得她的高中生涯可能是成年之前最輕鬆和快樂的一段日子,但是奇怪的是,她對這段日子的記憶並不深刻,在上了大學以後又再工作,很快就把其中的細節給忘了。隻依稀記得幾件特別的事,比如說每天早上5點45分到6點就要起床,稍微晚個10分鍾,當天必定遲到。而我可以睡到早上7點半多,然後輕輕鬆鬆的去學校。還有大冬天的乘擺渡船,零下2-4度就冷的不行,隻因海城的空氣特別濕,與北方不同,不是那種幹冷,是會鑽進骨頭裏的,所以她每年冬天手上都會生凍瘡,戴了手套都沒有用。有一年發作的尤為厲害,體育考試都沒法參加,因為十根手指伸出來,根根都化膿發紫,腫的跟蘿卜一樣,沒法抓繩子,她給老師看,老師都無語了,直接讓她休息兩個星期再考,這兩個星期她就一直戴著手套等手指結痂。
真的,與我相較,與很多其他上了高中的同學相比,她的境況無疑是很苦的。她沒有自由的時間,每天五點鍾下課,回到浦西,都快要七點了,家家戶戶都吃完飯了她才剛剛開始,接著八點才開始做作業,一眨眼功夫就十點,每天十一,二點睡是正常的。她告訴我,高中的三年她幾乎沒有睡過一次懶覺,即便是周末了,我們也很少出去玩,一來我要補課,她也要預習,她在高中的時候已經不再需要老師了,完全運用自己的一套學習方法,周末的兩天就預習下一周所有科目的內容,可以想見,整整三年,我們兩個過得都跟打仗一樣,不過我打得是散漫的仗,她卻是遊擊戰,還是曠日持久的遊擊戰,每天連吃飯都不超過15分鍾。我對她的境況表示深切的同情,她卻不以為然,告訴我這些肉眼能看到的苦處不過是針對身體上的,要不然老師幹嘛安排軍訓呢,要不然古話怎麽有說天將降大任,必先餓其體膚呢,有時候身體得到了磨練,精神才能升華起來。我說她這是阿q,苦中作樂罷了。她也隻能苦中作樂。但是沒想到她還挺享受,她說那些年我們一起為讀書奮鬥的日子,小學,初中,高中,其實高中的三年才是她注意力最集中的時刻。
沒有多餘的人來打擾她,她很喜歡現在的集體。
前所未有的,第一次感覺自己找到了同伴,那些人都和她是一個世界的,大家有共同的目標,更難能可貴的是,彼此都心地善良,不曾互相傷害。
以前在紫荊中學的時候,她其實很痛苦,坦白說,即便身邊的同學們再無辜單純,和她也不是一個世界的,他們天性裏的散漫和懶惰與她格格不入,更何況那些同學也不是單純無辜善良的,他們中的大部分把時間花在打架,吵架,甚至爾虞我詐上,方妍被這些紛紛擾擾的東西無形的捆綁著,牽絆著,十分的折磨。她也向我坦誠,葉聲對她而言也是一種負擔,因為他們的不成熟,或者說是人性,讓他們無法偉大到對自己付出去的感情不計較,他們也需要回報,所以她痛苦在,葉聲每每對她拋出的橄欖枝之後如果得不到她的回應,葉聲就會自甘墮落,沉浸在其中不可自拔,而她又心軟的不忍看他繼續這樣,想要拉他一把,如此一來,葉聲就成了她的負擔。
我想我可以理解。
高中的時候,幾乎所有之前被壓抑的靈魂都蘇醒過來,男女之間不再像以往那樣單純,隱隱約約的開始醞釀出一些情愫,男孩子送女孩子回家,女孩子默默地望著籃球場,每個班總能出幾對情侶,說好要考同一個學校。
奇異的是,方妍的那個學校,不僅沒有早戀現象,更誇張的是他們班一對情侶也沒有,男女之間單純的不能再單純了。
大門好幾次找方妍對題目從來不為她的美色所迷,隻專心於化學方程式,要不然就是能量守恒定律。
我覺得她的學校用現在的眼光來看,也挺奇葩的。
方妍說,她好像到了一潭清水裏,她很喜歡,我起先對此有些嗤之以鼻,對她說‘水至清則無魚’,那些魚要怎麽活?她說很簡單,魚最根本的需求是氧氣,並非我們一直以來以為的水,我們以前生活的環境,比如紫荊中學裏,大家都是魚,但是大部分的魚並不知道什麽是氧氣,氧氣又在哪裏,隻會大魚吃小魚,互相吞噬,等到氧氣耗光了,這缸水死了,魚也就死了。而她現在生活的環境,雖然很清,但是大家都知道氧氣是什麽,氧氣在哪裏,怎麽才能獲得氧氣,並且彼此擰成一股繩去達成這個目標,所以她相信,這一缸魚最後都會在殘酷的競爭裏全都活下來。
我說好,我拭目以待。
事實再一次證明了她的眼光。
這個班級的很多人都有一顆赤子之心,她也因此交了很多朋友,比如杜雪,比如李冰,當時李冰的家裏有困難,父親很早就肝癌去世了,母親下崗,李冰第一學期的學費都是問學校預支的,誰知道到了第二學期,母親竟然又查出來得了胃癌,她的學費沒有著落,再加上第一學期欠的款子還沒有償還清楚,學校有規定,第二學期就不能繼續預支了,李冰於是在開學第一天都沒去上學,杜雪和李冰的外婆家是隔壁鄰居,知道了事情以後,找了幾個要好的一起商量,那個時候方靜江的工作已經好了很多,不再開出租車,事實上老方開出租統共也就開了兩個月不到,而後就被外企的行政經理叫去麵試,方靜江態度謙和,彬彬有禮,和很多五大三粗的人不一樣,他一身西裝,襯衫幹淨的像新買的一眼個,隻麵試了兩回,就直接通過了最後的審核。而且本來說好是給公司開車的,但是那位很難搞的大中華區代表最後竟然將他‘據為己有’了,跌破了很多人的眼鏡,公司裏的同事還和靜江開玩笑,說:“老方,endy這麽難搞你都搞得定,你牛逼,你不如幹脆把她辦了,說到底我覺得她這麽變態還是因為她年紀大了沒有結婚,心裏不平衡的緣故,所以才整天和我們不對付,她需要一點雄性荷爾蒙。”
靜江道:“這個話不好亂說的,我有老婆孩子的,再說給endy聽到明天就把我開除了。”
他們口中的endy就是達沃斯廣告公司在大中華區的首席代表,以前聘用過很多司機,就像有個叫做《田教授家的28個保姆》電視劇一樣,endy和司機的愛恨糾葛也完全可以拍一部《那些年,我在達沃斯開除過的司機》,據說曾經在她手上幹的最長時間的一個司機隻有三個月,開除的原因也十分搞笑,當時endy買了一隻微波爐,司機送endy到家後就跟在她身後把微波爐搬了上去,然而到了家門口,endy非但沒有說tnky,反而還大發雷霆,指著司機怒罵道:“我是一個單身女子,你怎麽能到我的家裏來。你想幹什麽?!!!”
司機傻眼,結巴道:“我,我,我,我就是來給你送個微波爐。”
dy尖叫:“t!y’fred.”
司機嚇得心驚肉跳,第二天就收到了解聘書,離職的時候和靜江交接,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哥們兒,祝你好運吧。”
但是靜江並沒有遭受到同樣的經曆,相反,endy還一直對他很客氣,有一次送endy到了別墅門口,endy還邀請靜江到她家去喝咖啡,靜江在endy手上幹第四個月的時候,整個達沃斯就傳開了:以後endy要是心情不好,大家就去找老方。
方靜江對此也很無奈,其實endy的脾氣出了名的差,對靜江也是頤指氣使,靜江一直在忍耐,後來有一次去機場接到了endy的媽媽,老太太一頭銀絲,氣質非常好,告訴靜江,endy從小被她爸爸送去了美國,當時全家所有的積蓄隻有400美金,她爸爸都交到了她的手裏,她一個女孩子在美國人生地不熟,不獨立是不行的,到了今年,都38了還沒嫁出去,脾氣又倔,所以沒什麽朋友,更沒有男朋友,同時向靜江道歉,如果她的女兒有什麽得罪的地方,請多多包涵。
靜江連忙客氣的說沒有沒有。
這個時候海城的生活水準大大提高,靜江的工資也一躍到了每個月幾乎6000塊,他又成了一家之主,方妍也很聰明,她大可以管靜江要更多的錢,但她沒有,自打出過白月茹偷她錢的事兒,她比從前更加謹慎了,而且對錢開始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偏執和掌控欲,她和靜江協商每個月得零花錢為500塊,隻是她每個月都有結餘,出了李冰的事之後,她便從自己的小金庫裏挖出來一塊,杜雪也包辦了同樣的份額,再加上王茴,解佳等等,李冰最後的學費終於解決了,在開學的第三天來上課。
李冰對她們說自己一定會盡快還的,幾個姑娘也就哈哈一笑帶過,怕傷了她的自尊,二來在班裏談論這種私事也不好,怕被男同學聽到,屆時有人看不起李冰。
李冰為此對大家都很感激。
但是經曆過紫荊中學的方妍,知道恩大成仇,她和陶盈盈的事情還曆曆在目,所以不管她是對李冰還是對小白菜,她從沒有奢望她們能對自己感恩戴德,不過舉手之勞罷了,隻希望君子之交淡如水,畢業以後再回頭看看當年的同學,會覺得大家真的都很美好。
然而還是一如方妍所料,畢業後的李冰果真沒有和任何人聯絡,杜雪對此十分有意見,說李冰把手機號也換了,qq也不登陸了,去她的外婆家也找不著,方妍說:“意料之中,你不要再去她的外婆家打聽了,她如果不想出現,你怎麽找她都沒用,關鍵是到了一定的時候,我想,她如果覺得她有一天出息了,揚眉吐氣了,她會來找我們的。”
“是啊。”王茴點頭,“每個人都有自尊心,李冰是不想讓大家看到她還是落魄的摸樣,即便我們覺得對她的幫助是無私的,她也不想我們繼續幫助她,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大家隻能為自己負責,我們不能幫她一輩子。就這樣吧,我們管我們聚會,但我們會等她的。”
杜雪爽朗一笑:“是,你們說的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