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遊湖遭遇刺客

十月的夜晚天氣涼爽,不冷不熱,十分宜人。

一陣風吹過,遙遠天際墨黑的霧靄一寸一寸散開,漾出一輪銀白圓月。

冷月白光中,一身黑衣的夜鶯臨湖而立,眺目遠望,神情迷茫,思緒已然飄遠。

她想到劉修祈,想到這十九年來的人生,過得算是有意義嗎?殺手的生涯,真的能隨這次任務的完成而結束嗎?劉梓宣很強大,劉梓宣很多疑,劉梓宣很不好對付。

說不定她還沒殺了他,就被他用什麽殘酷方法斃命,更有可能會讓她生不如死——假如他知道真相的話。

她感到緊張,感到惶恐。

這幾乎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劉修祈大概早就料到了吧,所以許下“你要的我會給你”的承諾,因為他根本不用去實現……

往前是懸崖,往後退又無路,這就是她現在的處境。

必須,得找到個方法,讓自己絕處逢生——

就算思想遊離,以殺手的警覺,她也知道身後有人在靠近,那氣場除了劉梓宣別無他人——就算知道,她也隻能裝作驚慌失措。

“啊,陛下。”玉玲瓏眨著眼睛,靜靜望著他。

“這麽晚了,是在賞月麽?”劉梓宣麵帶微笑的問。

玉玲瓏微仰頭,望住站在她身前麵的白衣男子。

點了點頭。

“你想家了?”

她搖了搖頭。

“我沒有家。從小不知父母是誰,跟著爺爺長大,在獵場周圍的山上采藥為生,去年爺爺病故了,從此世上再無親人。”——這是劉修祈為她編的身世,聽起來夠賺人眼淚夠值得憐惜。

“沒有親人了麽?”劉梓宣皺眉,須臾,道:“沒有才好。”

“恩?”

“比起一幫子虎視眈眈想要暗算自己的所謂‘親人’,還是孓然一身的好。”

“宮廷的爭鬥,真的殘酷到如此程度嗎?”玉玲瓏不能理解。

“算了……難得景致這麽好,不提這個。”劉梓宣抬起頭,看天上明月,不說一句話。

玉玲瓏覺得有些尷尬,覺得得說些什麽,想了想,隻有一句:“今晚月色真美不是嗎?”

“嗯,是很美……”劉梓宣喃喃道:“你也很美。”

她的身子微微一抖,看著劉梓宣那黑不見底的眼神,忽然有些不知所措的慌亂起來,她不知如何應對這樣的情緒,隻能以笑容來掩飾——或許連她自己都不曾覺察,這無意的一笑,在月光下尤為溫婉,迷人,傾國傾城——足以打動任何一個男人的心。

*****

玉玲瓏入宮不滿一個月,楚桓王對其寵愛有加,三天兩頭往朝陽西殿跑。

以往下朝後,有人問皇上在哪兒啊?回答多半在書房,不在書房就在練功房,總之不會離開朝陽殿,現在問皇上在哪兒,除了這兩個地方還多了一個地方,朝陽西殿。

朝陽西殿,顧名思義,在朝陽殿的西麵,是整個皇宮離皇帝寢宮最近的地方,在前朝,朝陽西殿可是皇後住的地方,現在雖然皇上沒有立後,但是這麽做,玉玲瓏在他心中的地位可想而知了,這叫先於她入宮的嬪妃怎能不著急,怎能不坐立不安?

這導致後宮殘留的三位夫人紛紛以一人為敵,拋棄從前的生活方式,集體投入到對付玉玲瓏的鬥爭當中。

但這注定是要一無所成的一件事。

時隔半月,寧妃出了個主意,邀請玉玲瓏駕船遊湖。

“到時候風浪一起,顛簸起來有人不小心掉進湖裏,也是可以理解的,輕則風寒重則溺水身亡,就看個人造化了。”她不緊不慢道。

龐昭儀皺了皺了眉,道:“這說起來容易,誰讓她‘不小心’掉進去呢?這種事一旦露出馬腳,可是要被人反將一軍的。”

寧妃反駁:“那你有什麽好主意?再賞一次花?!”

龐昭儀臉一紅,想到半個月賞花的事,不做聲響。

“就這麽定了。”斐昭儀露出一絲陰狠的表情:“一不做二不休,要來就來狠的,一步到位永絕後患!”

她們的計劃比上次更加周密,這次不允許失誤。

命運像一出安排好的折子戲,又像

一穗未盛開便凋零的秋花,有什麽要呼之欲出,令人欲罷不能,卻理不出任何頭緒。

當玉玲瓏被邀請的時候並沒有想太多,她知道她們想玩點什麽把戲捉弄她,也算是為她乏味的後宮生活添油加醋。但是這次和上次不同,上次隻是孩童式的惡作劇,這次她們是來真的,至少寧妃、龐昭儀、斐昭儀她們自己是這麽覺得的。

楚宮後山有一座不大不小的湖,名為錦翠湖,是專供王公貴族駕船遊玩的地方,湖的一邊是皇宮,其它三處都是山,此時正是秋季,山上落英繽紛,萬紫千紅,煞是漂亮。

為了增加氣氛,寧妃還特地請來了宮裏的樂師彈琴,悠揚的調子,非常配合“天上清冷月,寂寞後ting花”的詞。

當然現在還是白天,隻是風有點大,深秋微冷。

玉玲瓏的表情怡然自得,聽著小曲喝著茶,但是寧妃等人神情卻不自然,還有些戰戰兢兢。

原來楚桓王不知何時來了興致,竟然要和她們同行,好巧不巧,平日裏忙於政務的皇帝也不知在想什麽,居然選這個時候來散心遊湖。

這是艘皇家禦用的二層船舫,精工細作,富麗堂皇。

一層的金色帷幔隨風輕輕飄**,靡靡之音縈繞耳際,夜鶯有點昏昏欲睡。

不知不覺船駛入湖心,風漸漸大起來,船體有些顛簸。

寧妃對龐昭儀使了個眼色,龐昭儀輕輕搖頭。

這是她們的暗號,之前就商量過動手的時機,龐昭儀的意思當然是以現在的情況不可。

天子眼皮地下想動手腳,不是沒事找死麽?

寧妃、龐昭儀、斐昭儀不是傻子,這時候當然不能動夜鶯一根頭發絲了。

雖然這一切沒有逃過的夜鶯的眼睛,她隻是裝作沒看見。她站起身,抬手掀起帷幔,離開了一樓。

踏上二樓,隻見一身白袍的劉梓宣正靠著雕花圍欄自斟自飲。

走近,到劉梓宣身邊。

楚國的國君的麵容如天神一般俊朗端嚴,修長手指執起龍泉青瓷杯的動作,雅致如一篇辭賦華美的長短句。

“沒想到你也愛湊熱鬧。”劉梓宣饒有興趣的問:“我還以為以你的個性斷然不會接受寧妃她們的邀請。”

“為什麽不?”夜鶯輕聲道。回想半個月前那出戲還挺有意思的,這恐怕是進宮以來最好玩的事了,她像一個看戲的人,偶爾還客串一下,有點像惡作劇。

“我以為你是喜歡安靜的女子。”

喜歡安靜?那是以前的她吧——玉玲瓏閉起眼,想想自從換了一張臉之後連性子也和以前不大一樣了,以前的她的確實不屑於此,她會清高的站在這俗世之外,看著寧妃她們各自使盡渾身解術取悅龍顏,指望有朝一日母儀天下。現在的她,竟然和她們參合在一起,不是為了楚桓王的恩寵,隻是想改變,不想和原來一樣了,那樣的人生,真是單調乏味到連花也要枯萎。

她想成為一個新的自己,哪怕連現在的自己都感到陌生,但是想到下一刻遇到一件事連自己都不知道會做出什麽反應就覺得很有意思。

夜鶯冷清不善言辭,不會表達,那麽玉玲瓏就愛熱鬧,就願意表達。

夜鶯隻會殺人,不會做一般女孩會做的女紅琴棋書畫等等,那玉玲瓏就要會,不會就學,學做一個真正的女孩子。夜鶯身手不凡,夜鶯強悍,夜鶯孤獨,夜鶯癡情。

玉玲瓏芊芊玉體,玉玲瓏柔弱,玉玲瓏喜歡熱鬧,玉玲瓏薄情寡義。

她要做玉玲瓏,當她選擇成為玉玲瓏就要擯棄過去那些陰暗那些不願回憶的傷痕累累,鮮血淋漓,罪孽深重。

唯有如此她才能接近光明,減輕罪孽吧。

不是每個人的人生都能夠重來一次。

而她有了這樣機會,為什麽好好不抓住呢?

任風吹亂自己的長發,三千烏絲,如流雲飛瀑,輕輕拂過劉梓宣麵前。

見她不說話,他也不說話。隻是靜靜看著她,聞著她頭發上好聞的香氣。

突然間,聽到樓下傳來奇怪的聲音聲,朝下望去,甲板外湖水掀起數丈高的濁浪,水浪裏驀然躍出數名蒙麵黑衣人,來者不善!

黑衣刺客來勢洶洶,騰空躍起,一眨眼功夫便到了二層,泠泠劍光直逼甲板上一

身白衣的劉梓宣。

玉玲瓏驚叫一聲,聲音瑟瑟發抖。

這是裝出來的——但是她眼裏的震驚絕不是裝出來的。

這是她第一次看到劉梓宣殺人。

麵對四個刺客,他麵色不改,幾乎眼皮都沒有抬一下。隻是不緊不慢的放下酒杯,抽出佩刀。

“陛下小心。”玉玲瓏雙手交錯,站在角落。

劉梓宣需要足夠的場地施展身手,至少她是這麽以為的。這個四個黑衣人身手敏捷動作迅猛,看樣子武功不差。劉梓宣以一敵四,在人數上絕對處於劣勢。玉玲瓏目光緊隨船舷上持刀與數名黑衣人對峙的劉梓宣,蒼白的麵容上神色有些不安。

事實證明她的不安是多餘的。

劉梓宣的白色長袍在黑衣白刃之間輾轉,他動作快得驚人,隻是一瞬,狹長刀影在空中利落收放,站姿都無甚改變,卻都是一刀斃命,那是——劉修祈才能使得出的招式。劉梓宣刀柄鑲嵌的藍色玉石在水浪綻出的白花中發出瑩潤綠光,襯著黑衣人脖頸間噴出的鮮血,顯出妖異之美。

無邊無際的悄然裏,突然響起劉梓宣一聲冷笑:“若是平時也就算了,難得朕今日心情不錯,卻叫你們幾個人壞了興致,真是該死。”

年輕的帝王白衣翻飛,似飄在船舷上一幅翩然輕紗,手中長刀刀尖點地,連殺了三個人,鋒利刀刃上卻隻一道淡淡血痕。

遍地血腥,他全身上下未染一滴血漬。這樣幹淨利落的手法。

隻剩一個刺客。

打到這個地步,雙方都在觀望,可憐樓下瑟瑟發抖的嬪妃們。

風中送來幾絲涼雨,天地都靜寂。

“我給你一個活命的機會。”劉梓宣不緊不慢道:“誰指使的?”

黑衣刺客猶豫了一下,不說話。

劉梓宣道:“很好,嘴夠緊。”

話音未絕身子已淩空躍起,淩厲刀影劃破蒙蒙細雨,身姿翩然如同春山裏一隻破繭而出的蝶。

她注意看劉梓宣,即便眼見著黑衣人有退卻的意思,砍向那人的刀鋒也未停頓半分。

他夠狠。

當最後一個黑衣人於飛雨四濺中斃命於劉梓宣刀下,玉玲瓏終於可以放心暈倒——纖弱的玉玲瓏應該在此刻恰如其分的暈倒,事實上,她是暈血的——在不殺人的時候。

江風將她身上的輕紗吹得飄起來,宛如日暮之時天邊扯出一副赤色煙霞。劉梓宣一個箭步,接住搖搖欲墜的玉玲瓏,她的腰身這樣纖細不盈一握,原本就蒼白的臉此時更是沒有一絲血色。嵐嵐霧雨中,江風浩浩,他抱著她,輕聲喚她:“玉兒,玉兒。”

玉玲瓏微眯著眼,不敢相信抱著她的劉梓宣竟然滿臉都是焦急的樣子,剛才麵對四個刺客都是麵不改色的他,是在為自己擔心麽?

正在這時,樓梯上響起“噔噔”的腳步聲,嚇得的花容失色的寧妃、龐昭儀、斐昭儀相繼而來,驚慌失措的看著躺在甲板上的屍首,以及躺在楚桓王懷中的玉玲瓏。

“皇上,皇上,有沒有受傷?”寧妃強作鎮定,問。

“沒有。”

三人舒了口氣,可憐兮兮的跑過來往劉梓宣懷裏鑽:“陛下,剛才真的好可怕呀!真是嚇死人了啊……”

劉梓宣根本不理會,而是站起身,自始至終都小心翼翼的抱著玉玲瓏。

“玉姑娘怎麽了啊?”斐昭儀問,她心裏特別希望玉玲瓏不是給嚇暈的,是嚇死了才好。

“她沒事。”劉梓宣淡淡說。毫不掩飾眼中柔情。

斐昭儀啞然當場。

這一次雖然有驚無險,但是不能再讓這一切發展發下去——她們想好好活,玉玲瓏就必須死!

她是一路被劉梓宣抱回去的,她知道。

貼著這個男人的胸膛,她聽見他的心跳,那麽穩健那麽有力,還有些急促。

不知為何,她有種錯覺,在他懷裏,是安全的,不管外麵是陽光明媚還是風雨交加,她都可以去不去管。

玉玲瓏被抱回朝陽西殿的時候,引起了不小的轟動,整個皇宮都知道了劉梓宣是如何的寵愛她關心她在乎她,相國上官凜搖頭歎息道:這個女子,日後必將在後宮掀起狂風巨浪啊!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