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絕望的前奏曲(十)
為了防止畢天齊生疑,鄒霂遠點點頭,眉頭微蹙問道:“什麽事這麽急?”
如他所料,畢天齊的神色微微一緊,又若無其事地緩和開來:“沒什麽,家裏出了點事,急著讓我回去。”
“哦,”鄒霂遠歎了口氣:“本來局裏下放了指標,我打算讓你參與國外的交流。”
畢天齊抬起頭來,絲毫沒有掩飾眼底的愕然:“那,盛元怎麽辦?”
“我有什麽怎麽辦?”盛元笑了笑攤開手:“天齊你也是法醫專業,自然不能什麽事都是我,霂遠一直有這樣的考慮,隻是還沒來得及和你說。”
他的語氣坦然,倒是讓畢天齊怔了怔。
鄒霂遠搖搖頭拍拍他的肩膀:“既然有事就先回去,我這邊有張表,回頭你記得填一下。”
畢天齊眼底掠過一絲動搖,最後還是點點頭:“那我現在去填,下去再回去也來得及。”
鄒霂遠隱隱有些想歎氣,臉上的神情卻還是平靜的:“在我桌上,我帶你去。”
見兩人出門,盛元這才撐住桌子休息片刻。
他的額發淡淡垂下來,臉色不太好看。
如果說心底一點歉疚都沒有,其實也並非如此。
那麽久以來,如果不是自己的加入,或許畢天齊還是重案組唯一的法醫,而不會走上歧途。可是一切沒有如果,新舊交替,一切都是平等而公平的。
盛元搖搖頭,將手中的資料整理好,目光卻是被一張表格吸引住。
他將資料遞給林遠柒。
“你看了這份資料嗎?”盛元開門見山。
林遠柒接過來翻了幾頁:“看了,怎麽了?”
“你有沒有覺得畢天齊傳出去的東西有點不對勁,”盛元的語氣有些急切:“不僅有我們重案組的資料,還有不少根本不是我們權限能夠拿到的東西,他是怎麽拿出去的?”
林遠柒翻了翻手中的東西,臉色越來越沉:“你是說他侵入了總部的係統?”
“現在隻有這一個結論,”盛元蹙著眉頭想了想,忽然問道:“你覺得總部的網絡,侵入可能性有多大?”
林遠柒思索片刻:“百分之十。”
“畢天齊也算是沒有給自己留後路了。”盛元歎了口氣。
林遠柒卻是怔了怔:“這個外派是什麽時候?”
盛元頷首應道:“就在下周出發,如果說給了他這個機會,也許他會選擇和我們同一陣營將功補過。”
林遠柒篤定搖頭:“不要交上去。”
“什麽意思?”盛元怔了怔。
林遠柒道:“我不信他會棄暗投明,這種時候泄露了國家秘密,他早就沒有退路,現在決定放他出國,無非是放虎歸山。”
盛元神色慢慢沉了下去:“你的意思是……”
“利用他,但是不要讓他出國。”林遠柒的語氣平靜而冷然。
盛元沉默良久,這才歎了口氣:“我明白了,等下我去和霂遠說。”
林遠柒微微頷首,將目光投向夏竹,微微笑道:“覺得很殘忍?”
夏竹沉默片刻歎了口氣:“我隻是覺得,當年和畢天齊前輩一起工作時,其實並沒有想過那麽多。”
“沒錯,”林遠柒將房門拉開往外走:“當年的我們從來不會懷疑自己的隊友。”
他頓了頓,淡淡笑了笑:“除了畢天齊,大多數的隊友還是信得過的,不要擔心。”
聽出他在給自己吃定心丸,夏竹有些驚訝,忍不住笑了笑:“我知道了。”
林遠柒順手摸了摸夏竹的頭發,對盛元道:“重案組還有其他技術人員麽,記得監聽一下畢天齊的手機,不要做的太明顯。”
“你果然是落後了,”盛元搖搖頭笑道:“這種事情不能直接監聽,要先走法律程序,然後將結論遞交通訊公司,直接就可以鎖定監聽。”
林遠柒點頭,毫無心理壓力:“很好。”
畢天齊簽署那份協議的時候,手指微微發顫,半晌,他停了下來看向鄒霂遠:“我還是覺得我去不太妥當。”
“怎麽了?”鄒霂遠蹙眉問道,想了想又笑了,伸手拍了畢天齊一掌:“你是不是太久沒有做法醫手生?去轉一圈就好了,我們也需要你這樣的人才,在專業領域,你比盛元有優勢。”
畢天齊徹底怔住,半晌他將筆丟開,頹然地歎了口氣:“隊長。”
……怎麽感覺有戲!
鄒霂遠睜大眼,特別想要將林遠柒和夏竹拉進來!
這種專業時刻自己根本撐不住啊怎麽破!
畢天齊沉默良久,卻是自顧自將筆撿了起來,神色已經徹底平靜:“我會盡力。”
……鄒霂遠隻好點頭:“加油。”
簡直是不科學。
另一端,席栢正坐在偌大的客廳裏,他手中端著一杯紅茶,神色淡然自若。
阿和站在一旁沉默良久,這才小心地問道:“先生之後打算怎麽做?”
席栢微微笑道:“如果是你,會選擇怎麽做?”
阿和有些糾結:“我會對警局做出威脅,讓他們如我所願。”
席栢無聲無息地笑了,肩膀一聳一聳地:“什麽願望?”
聽出他語氣之中的戲謔,阿和不再言語:“先生的意思是?”
“等。”席栢的語氣非常篤定。
阿和聽不懂,隻能撿著最簡單的問道:“那麽……警局的內應還可靠嗎?”
“你把他當做內應?”席栢的臉色很冷。
阿和不明所以,沉默地等待著。
半晌,席栢方才說了下去:“他不會為我們所用的,”席栢笑道:“他唯一的願望,就是得到人們的信任,而這一切,鄒霂遠會給他。”
阿和更加不解:“既然如此,我們為什麽要用他?”
“為了讓警局覺得勝出我們一籌,從現在開始,畢天齊不可信了,”席栢目光微涼,唇邊的笑意卻是愉快的:“他們會以畢天齊為餌,希望能夠將我們的真實目標釣出來。”
真實目標……
阿和忽然覺得警局的人有點慘,因為自己離始作俑者這麽近,卻是從來沒有看清過他的心思。
更何況警察局的人,能夠看清席栢的人,似乎——
“隻有一個。”
席栢拉開窗簾,晨光熹微。
他就站在陽光之下,卻也絲毫沒有違和感。
席栢微微笑道:“能夠看透我的人,隻有林遠柒一個,不知道這一次,他會不會選擇我?”
厚重的窗簾將整間屋子隔在兩邊,一邊晦暗不明,另一邊陽關普照。
而林遠柒,自始至終不曾踏出這一步。
“該做選擇了,林遠柒。”席栢目光微微垂下去,眼底含笑:“其實你一直是世界上的另一個我,隻是你從來都不肯承認罷了。”
他手中拿著的,赫然是當年囚禁林遠柒時拍下的照片。
那裏麵的林遠柒神色冷霾,絲毫不像是現下的他。
席栢這一生最相信的一句話,就是人性向惡。
隻有這一點,矢誌不移。
林遠柒卻正與夏竹說著話:“你的病情穩定了,但是醫生說還要複診。”
夏竹歎了口氣:“我知道,下周三,我還記得呢。”
林遠柒頷首,唇角有點戲謔的笑意:“你似乎很討厭醫院。”
“還好,”夏竹含糊其辭,想了想又道:“我想去看一下我的父親。”
她的語聲平靜,林遠柒卻是微微一怔,這才頷首道:“好,我陪你。”
兩人到達監獄的時候已是黃昏,監獄門口的人見到夏竹便是一怔:“夏竹?”
“嗯,”夏竹的笑意輕鬆:“沒想到這麽巧。”
“你沒有接到我們的電話,是不是換了號碼?”小哥問道。
夏竹怔了怔,拿出手機看了一眼,這才歉然道:“最近太忙了,換了號碼也沒來得及通知這邊,”看著麵前人的神情,夏竹心底愈發沉了下去:“這是……怎麽了?”
“沒怎麽。”小哥搖搖頭,半晌方才憋出一句:“節哀。”
夏竹隻覺得頭昏目眩:“我父親……去世了?”
“急性腦出血,沒有延誤醫治,在手術台上走的。”
“什麽時候的事?”林遠柒穩住夏竹,在旁沉沉問道。
“就是前天,今天已經有人送消息去你的工作單位了。”小哥也不知道該怎麽勸慰,隻能盡可能說著:“還好老爺子沒受什麽罪……”
什麽事情都成為了過眼雲煙,人都死了,還能計較什麽呢?
夏竹撐著林遠柒緩和半晌,這才慢慢站直:“我記得你曾經說過,當年那件案子,可能有蹊蹺。”
林遠柒隻好點頭:“是。”
“送完父親最後一程,我會申請案卷重開。”夏竹如是道,神色篤定,她看向門口的小哥,微微鞠了個躬:“這些時日多謝你了。”
“不用這樣,夏竹,”他沉默良久,方才敬了個禮:“保重。”
一路上,捧著骨灰盒的夏竹都很沉默。
她一直望著窗外,目光空空。
不知道為什麽,林遠柒忽然覺得兩人之間的距離一下就拉開了,他幾次試圖打開話題,卻還是沒能成功,隻能看著夏竹愈發沉默下去。
“吃什麽?”林遠柒憋了半天,最後如是問道。
“你說……”夏竹忽然開口:“父親是自然死亡的嗎?”
她的神情冷淡而疏遠,半晌又搖搖頭:“抱歉,我隻是有點亂。”
林遠柒看著她空洞的表情,忽然覺得自己教的徒弟也不好……
如果她能夠像是其他女孩子一樣痛痛快快地哭一場,或許就會好得多。
可惜他喜歡的,卻正是現下這樣的夏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