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最後一案(三)

那之後的很多天,沒有人曾經看到過夏竹。

而事態卻愈加嚴重了,不僅僅是警局,就連社會上也愈發流傳起謠言——

“聽說警局的心理學專家和犯人走到一起了。”

“如果是這樣的話,連環殺手案豈不是永遠破不了?”

“果然學心理學的都是變態。”

“現在不是考慮這個的時候吧,難道這件事有警方的縱容?死的都是什麽人?”

“都是……無辜的人啊。”

盛元敲開門時,夏竹正垂著頭酣睡著,盛元微微一怔,下意識停住了手上的動作,然而夏竹還是醒了,她抬眼看到盛元,費力地笑了笑:“前輩。”

“霂遠說你要變成仙了,給你送點吃的。”盛元說著,將一個保溫壺放到桌上。

夏竹揉揉太陽穴,眼底的血絲清晰可見:“我現在還沒有理清頭緒,”看到裏麵好消化的砂鍋粥,夏竹怔了怔笑了:“多謝前輩。”

“你不要有太大壓力。”盛元歎了口氣:“我的意思是……不要因為輿論而有太多壓力。”

桌上攤開的報紙,一張一張煞有介事,卻無一不是殺人的利器。

夏竹搖搖頭:“我來買報紙,是擔心忽略了一些信息。”

“先吃飯。”盛元阻了夏竹一下,伸手的動作堅持無比。

“隊長已經好了?”夏竹問道。

盛元點點頭:“他今天下午歸隊。”

“哦,太好了。”夏竹沉默良久,小小的肩膀有些微的抖動:“隊長的事情我很抱歉。”

“不是你的問題,你跟著起什麽哄?”盛元蹙眉,看著她才動幾筷子,索性將勺子塞過去:“多和點粥,你都快和隊長一個待遇了,他吃飯可不用我催。”

夏竹眼底掠過一絲笑:“謝謝前輩。”

慢慢騰騰蹭完了一頓飯,夏竹抬頭看向畫得亂七八糟的白板:“距離上次作案時間隻有三天,如果按照凶手的習慣,應當是明天作案。”

盛元停下收東西的動作,跟著一起看過去:“凶手作案時間很有規律?”

他問道,夏竹便點了點頭:“每四天一起,至今已經三起,手法非常一致都十分殘忍。”

盛元的目光再次轉移到混亂的白板:“我記得以前,遠柒喜歡用點線麵分析法。”

“沒錯,”夏竹也跟著露出回憶的神情:“當時他喜歡把圖片和圖片連接起來,我這裏其實……也是很像的。”

盛元看著圖片上麵錯綜複雜的線,歎了口氣道:“哪裏像?”

“……”夏竹沉默片刻,伸手將白板徹底擦幹淨:“我重新理順一下思路。”

盛元跟著坐了下來:“我陪你一起。”

夏竹怔了怔,將圖片一張張排開:“首先是第一張,屍體麵朝上,是個18歲的少女,死亡時間是零點前後,死因是窒息,傷口在腹部,法醫確認是死後造成,致命傷在脖頸處,為勒痕。身旁擺著一張j,留言是四個字:無邊黑夜。”

盛元微微頷首,看向第二張圖片:“第二位死者是36歲的女士,屍體同樣麵朝上,死亡時間是清晨4點左右,死因同樣是窒息,腹部有刀傷,等等,這個傷口也是死後造成的?”

“對,”夏竹頷首:“所以才會認定凶手是獻祭。”

“那麽,這個也是脖頸處勒痕致死,身旁擺著的是q,留言同樣是四個字:最後黎明。”盛元喃喃道:“第二位死者是前一個年齡的二倍,這是巧合嗎?”

“不是,”夏竹蹙眉:“因為第三個死者是54歲,又一次符合了凶手的行為模式。”

“如果這麽說,第三個死者的死亡時間應該是……”盛元看過去:“8點?”

夏竹都不需要看鑒定表便搖頭:“不,最後一個死亡時間是早上六點。”

良久的沉默。

盛元忽然開口:“你有沒有想過,席栢看中的可能就是這一點,”稍稍頓了頓,盛元說下去:“你一定會是這起案子的負責人,所以你的思維一定會被習慣框死。”

夏竹抬起頭,微微有些不解。

盛元進一步解釋道:“如果這個案子放在我們眼前,事情或許會變得更加簡單,凶手不一定會有規律地作案,很多時間也好,年齡也罷,很可能不過是巧合或者陷阱,我們會更加注重法醫鑒定的結果,或者是死者身份的鑒別,而不是凶手的心理規律。”

這番話讓室內的氣氛陡然凝結,良久,門外有人輕輕敲了敲門。

鄒霂遠走進來,看著盛元搖搖頭,這才看向夏竹:“夏竹,上麵說因為這起案子很可能與林遠柒有關,而你作為他的女朋友理應避嫌,我們重案組已經將這次的案卷材料轉移了。”

“前幾天不是才移回來嗎?”盛元錯愕。

鄒霂遠歎了口氣:“上麵的意思,大概也是受到媒體的關注太多。”

夏竹一直沒開口。

鄒霂遠隻好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這樣,你收拾一下案卷材料,明天轉移。”

“今天就可以的。”夏竹閉了閉眼,感覺得到心底的茫然與無力。

鄒霂遠一怔:“不用著急。”

“一下午的時間可以做很多事,”鄒霂遠出去以後,盛元看向夏竹,寬慰地笑了笑:“你的心情,隊長比誰都了解。”

擔心林遠柒的心情,我們誰都不少。

“我下午想去看看受害人家屬。”夏竹將材料推開一點,對盛元釋然地笑了笑:“前輩說得對,如果我一直被思維框死,那麽我也不大可能有什麽進展。”

盛元點點頭,將死死關緊的窗簾拉開,讓陽光照進逼仄的角落:“需要我一起嗎?”

夏竹搖搖頭:“如果可以的話,希望前輩能看一下這些材料,我的視角太局限了。”

這一次,盛元沒有堅持,他隻是抱著雙臂看了言笑晏晏的女孩子一會兒,這才微微笑了:“和林遠柒相比,你有一些他沒有的東西。”

席栢是個傻子,才會留你在這裏。

夏竹出去的時候,重案組的人神色各異。

老實說,這樣的境遇夏竹早早就想到了,真正麵對的時候卻還是會覺得心口發疼。

曾經並肩而行的夥伴,還沒來得及說再見,就已經成為了刀劍相向的對象。

如果沒有人泄露消息,林遠柒被席栢帶走的事情,決計不會那麽快上了各大主流媒體。

夏竹的神色平靜無比,穿過重案組徑自走了出去。

在真相大白之前,能夠依靠的人似乎也隻有盛元和鄒霂遠了。

她輕輕碰了碰兜裏的紐扣,紐扣依然安靜無比。也許林遠柒那邊早就沒電了,可是夏竹不敢放棄哪怕一丁點希望。

已經十四天了,整整兩周的毫無音訊。

夏竹記得上一次林遠柒被席栢掠走時發生的堪稱可怕的一切,能讓一向堅定無比的林遠柒徹底崩潰,拒人千裏。

她幾乎不敢想象這一次,又會是怎樣的境地。

然而就像是心有靈犀一般,下一秒,紐扣發出了沙沙的聲音。

接下來,又是長久的靜默。然後傳來一串急促的敲擊,節拍分明,卻是林遠柒從前最喜歡的那首春江花月夜的高氵朝部分。

戛然而止。

這一次沙沙聲徹底不見了。

夏竹沉默良久,在已經沒有任何聲音的按鈕上慢慢敲上一串摩斯電碼——

不論你在哪裏,也不論你能否聽到這一句……

我想念你。

適才發來的電碼很簡單wer。

6點鍾的高塔,整個城市唯一一座塔,是已經年久失修不再使用的電視塔。

夏竹遠遠看過去,如果按照凶手的一貫作案規律,的確明天又到了作案的時間,然而六點鍾是曾經用過的犯案時間,何況眼下……林遠柒和席栢在一起,信號發射器究竟是出自席栢的強迫還是自己的意願,這一切夏竹都無從得知,她定下心來將消息告知了盛元,便繼續去探訪當事人的家屬。

第一個少女的父母都已經不在人世,一直以來都是女孩的爺爺奶奶帶著的,兩位老人老淚縱橫,聽聞火化當日幾度昏厥過去,夏竹叩響老人家門時,心底不是沒有幾分忐忑。

見到夏竹,兩位老人的表現沒有太多抵觸,側開身請她進門。

“抱歉打擾了,我隻是想詢問一下林笑笑當天為何會十二點還沒有回家?”夏竹開門見山,看到兩位老人的表情又有些不忍:“我很抱歉這個時候問起這件事……”

“沒事,”老者搖搖頭示意老伴進屋去,這才哽咽道:“每天她都去接笑笑回家,就那一天晚上沒有接,孩子都快要念大學了,你說這……”

擦了擦眼淚,他篤定道:“一定是被強行掠走的,因為笑笑一直很乖,她絕對不會自己跟陌生人走。”

“謝謝您……”夏竹沉默片刻問道:“我可以去笑笑的房間看看嗎?”

“當然,這邊。”老爺爺帶著夏竹往裏走,夏竹注意到,這是家裏最好的一間屋子,朝南,落地窗寬敞而好看。

女孩子的屋子和平常人家無二,唯一吸引人眼球的是牆紙上的一顆六芒星。

“這是笑笑畫的?”夏竹蹙眉。

“笑笑總愛看動畫片,我和老伴老是管著她,也不知道這孩子是迷上了什麽。”老爺爺說起來也是唏噓。

夏竹凝神看了良久,又拍了一張照片,這才從這戶人家告辭。

而讓她想不到的是,在接下來兩個受害人的家裏,竟然也發現了一模一樣的六芒星,尤其是最後一位54歲的男性受害人,屋裏的六芒星帶出絕對詭譎的色澤,看起來像是詭異的宗教一樣觸目驚心。

夏竹剛拍好照片就接到了盛元的電話,電話那頭他的聲音聽起來很匆忙:“剛剛霂遠說,追蹤到了遠柒的信號發射地點,就在那座塔上,我們已經過去了,你在哪裏?”

“我馬上過來。”

心髒幾乎要衝破界限,奔跑的速度帶出耳邊呼嘯的風聲。

林遠柒,請你一定要安然無恙地,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