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欽長公主到——!”

“元欽長公主到——!”

“元欽長公主到——!”

……

九聲太監接連傳見,聲音極亮,但在太安殿前的空曠廣場的映襯下,卻依然顯得薄弱。

我抬頭,仰望太安殿飛揚的簷角,登上高高的漢白玉石階,在最後一聲傳報中站在了太安殿外。稍稍一頓,抬腳,踩在太安殿的金磚上。

殿中眾人與我讓出一條道,我抬起下巴,如往日般驕傲地,往裏走。

行至黃金禦台前,我深深俯下身,拜伏在禦台之上,坐在黃金龍椅中的大華天子腳下——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我念出那使用頻繁的口號。

“詔曰——元欽長公主乃吾大華之玥,今朕忍痛割愛使予臨,願兩朝永結親緣!欽此——!”

“臣妹叩謝聖主隆恩!”

“吾皇萬歲!!!”

此時殿中群臣同時高呼下拜。

楚淩明黃的朝靴從高台上移動到我麵前。他彎下腰,將我托起來。

“眾卿平身。”

他的聲音低低的。

“謝皇上!”

又是一致的山呼。

結婚本就很麻煩,更麻煩的是,我結個婚還與兩國外交聯係在了一起。所以隻是雙方締結婚約的過程,就花去了好幾個月。不過還好,這些事都是楚淩在張羅,我這個新娘子什麽都不用管。

而現在,女方的任務基本已經完成,就差最後一步的送親。

雖然我現在的身份是大華帝國的長公主,而要嫁的對象又是大臨帝國的皇帝,所以禮節繁雜自是少不了。但是……楚淩現在抓著我的胳膊,和我大眼瞪小眼,這算什麽?我記得送親的禮節裏,好像沒有這一項。

此時此刻,太安殿中靜得連掉根針,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皇、皇上……”

桂安的聲音比蚊子哼哼還蚊子哼哼。

“靈兒,我……朕送你。”

他終於鬆開手半轉身,而我也終於鬆了一口氣。他一直不肯在我麵前用“朕”這個自稱,但剛剛,他還是改了口。

我垂下睫,剛想後退拉開與他的距離,卻不料他猛地回身牢牢抓住我的手!

“皇……皇上……”

我恐慌地低呼出聲。

“朕……送你。”

不給我拒絕的機會,他牽著我走出太安殿。與此同時,文臣武將自發的跟在我們身後。皇後走在楚淩另一側身後半步。

太安殿離宮門的路很長卻又很近。

他一步比一步沉重,眼中的死灰色,也一分分加重……

跟在我們身後的龐大隊伍,就像影子一樣,一步不差地跟著,卻又不發出一星半點聲響……

唯聽見我行走間,衣飾相撞,擊出的清脆聲響,除此之外,竟再無其它。

路再漫長,終也有走到盡頭的那一刻。

遠遠的看到宮門口有幾個人影,楚淩的步子,越發慢……但,終究也,走到了盡頭。

他握著我的手,一鬆一緊,但最終還是鬆開。

我瞟一眼麵前垂首而立的大臨使臣,走到另一旁的爹娘麵前,跪下,深深叩頭——

“女兒不孝,不能陪爹娘盡天倫之樂。生身之恩,雖死難報,養育之情,指星難述,今不孝女——”

“我的寶貝女兒啊!”

娘打斷我的話,俯身將我扶起,抱住。那溫暖,與孩提時代一樣,從未變過……

“娘,這些年,一直讓您擔心。”我忍著眼淚又望向爹,叫道,“爹……”

“傻孩子。”

爹走過來拍拍娘的肩膀,眼角也是濕濕的,鬢邊的幾根白發越發刺眼。

這時,夕年湊過來,舉起一個精致的瓷罐,“姐姐,這個給你。”

我接過瓷罐聞了聞,倏地抬頭,楚淩清瘦的身影就這樣狠狠地撞到我心上。

“這水晶五彩梅……到底是誰做的,讓他把配料給我好了,省得我總是想著它。”

我一邊把那小罐子遞給一旁的越青環,一邊虛假的笑,聲音細如蚊蠅。

“姐姐,你不知道嗎,這梅子一直

都是——”

“夕年!”

楚淩低叱一聲打斷夕年的話,扭過臉,而我則像是突然間被雷劈了一般。

突然,楚淩猝然向前一步,緊緊抱住我——

“下輩子,我要一開始就擁有你,再也不讓任何人有任何插足的機會!記住!”

他說完,又驀地放開我。

“吉時到——!”

“臣等恭迎元欽長公主!”

“皇上!”

被委派送親的睿親王忍不住開口提醒。楚淩這才牽起我的手走近巨大華麗的馬車。伴我前往大臨的越青環眼看氣氛有些僵,隻好不管楚淩,依禮先一步鑽進馬車。

我低著頭用另一隻空著的左手提起紅雲般的裙裾,踏上飾以金雲的小梯。直到這時,楚淩卻還是不願鬆手。

微轉頭,金鳳冠上垂下的赤金流蘇顫顫搖晃,眼角瞟向他,卻是帶了哀求。

他的手指終是抖著鬆開,“……最後一次,下輩子……我要你……”

他在笑,淚卻將胸前的金龍打濕。

我也笑,淚卻流了滿麵。

楚淩是否早已預料到了此刻的情景,所以才不讓我著濃妝,以免我太過狼狽?

我定定地看著他,而他卻突然間將手抽回,周身的王者之氣霎間自裏向外湧出來,壓倒了那濃鬱的悲傷。

閉上眼,我微揚下巴踩著小梯走上車駕,而後再也不回頭,矮身鑽進車中。

片刻後,隻聽銅鑼“鐺——”地一聲響——

“起駕——!”

隨後隻聽外麵由各種樂器合奏起歡快的喜樂,而由三匹赤驪拉載的華麗車駕亦搖晃著前行。

外麵喜慶非凡的音樂,混合著送親隊伍齊整的馬蹄踏響,還有漸漸喧鬧的歡笑聲,匯聚在我的心頭,卻撕扯出模糊的疼痛。

感覺到身邊似乎有個人挪了過來,我緩緩放鬆,閉著眼靠過去,“老姐,我……你說,我這麽做對嗎?”

“唉……這種事情又怎麽分對錯?不管你怎麽選擇都會有人受傷。”

越青環說著把一個微涼的東西放在我手邊,我睜眼一看,正是那隻裝著五彩水晶梅的罐子。

“我一直都不知道,這是他做的。”

我一邊說,一邊打開罐子上的封蠟,捏出一顆紫色的放進嘴裏,但它的味道卻並沒有記憶中的那般好。

也罷,既然怎麽做都是錯,那就索性跟著感覺走吧!

大臨·尚州·玉鯉湖

日複一日的搖晃,馬車外的景物從山脈到河流,從宏偉的城邦到樸實的村莊……

想來我已有三年沒有再坐過馬車了,所以最初幾天還有些不適,但越到最後,身體就越麻木。但不知為何,這一路上,除卻身體的麻木,我的心竟是越來越惶恐。

我真的要嫁給他了嗎?那個如今已坐擁天下的他!

不可否認,我有些怕了,我怕他愛的是我的容貌,我怕自己終會有一天老去,我怕那深深的宮院,我怕……他有一天會淡忘這年少輕狂時的愛情。

將近一個月的路程,將近一萬裏的黃沙禦道,終於在長江南岸的一座行宮前,驟然收住。

這裏,便是臨,他開創的國家,我以後的家。

下了馬車,隻見眼前一片湖光。那柔柔的清亮藍色,澄澈如水晶,仿佛是仙人飛經此處,大意中將隨身的藍寶石掉落而砸出的一泓湖水。

水與天相接,在那遙遠的水天相接處,白霧一片,浩浩渺渺,如入仙境。湖中生長著大片的蘆葦。青絲絲的冷色調,將那仿若仙境的澄淨藍色渲染得更為神秘。

風過,蘆葦叢晃肢擺腰,好似翩翩起舞的一群美人。

“長公主,這便是玉鯉湖。”

南宮烈望著那湖水,不易察覺地微笑。

我回頭,看著身後那金瓦的行宮微微搖頭。還記得當時宇文舜華便是將我禁錮在這玉鯉湖畔的行宮中。而如今,兩國之間的交接儀式也是在此地進行。

交接儀式約進行了一個時辰,在此之後,大華方麵送親的皇家禁軍要留在這行宮中待命。與此同時,大臨方麵的禦衛軍擔起護衛之職。但我所乘坐的車駕卻是不變。

交接儀式完畢後,我再次上車,

前往位於興京東側日炎山腳下的另一處行宮——千泉宮。千泉宮規模宏大,因宮院內雅泉眾多而得名。此外千泉宮中還有多處溫泉。

但我來這千泉宮可不是泡溫泉的,我是來體檢的。奶奶的,說白了,就是檢查我是不是完璧之身,身體有沒有毛病,是否是“合格產品”!

記得第一次穿嫁衣時,我也體檢過一次。但那次不知為何,我隻是泡個澡就完事了,對此我一直覺得是楚淩的授意。但這次……

越青環隨我一起進到千泉宮中一處滿是幕簾的大殿中。大殿裏站著三排宮娥,個個低眉斂首作恭順狀。見我進來,她們便一起下拜——

“奴婢叩見長公主!”

“免禮。”

我皺眉,心裏對她們沒有一絲好感。

她們起來之後,便有兩名女官一左一右走到我身邊齊聲道:“請公主更衣。”

越青環似是同情般的看她們一眼,我麵無表情地一垂手,身上的披帛隨之如紅絮般飄落。

“還要嗎?”我皮笑肉不笑。

那兩名女官看似不卑不亢地跪下,“回長公主的話,您要除去一切衣物,這是曆代傳下的規矩,不可廢止。”

“除一切衣物?”我輕笑,那兩名女官不經意的一抖,我接著說,“怎麽,要檢查我是不是處子?”

話音剛落,大殿中的女官宮娥盡數跪下,但卻沒有一人敢來回話。

我揚聲道:“起來!”

片刻後見沒人動,我又放柔聲音,“都起來吧,不怪你們。”

她們聽了這才站起來。我往前走了幾步,“好了,現在你們已經檢查完畢,想怎麽上報就怎麽上報。”

“那……那就依長公主所說。”

主事的女官顯然是被我剛才的淩人氣勢嚇到了,連說話也變得唯唯諾諾。

我斂去渾身的淩厲,笑道:“接下來是什麽?”

那女官似乎鬆了一口氣,“回長公主的話,您要在荷月池中沐浴,以示洗去過往,在此之後您須著大臨衣飾,正式成為大臨儲後。”

“好,把衣服給我準備好,但我沐浴的時候,誰都不許跟著!”

我說著看那女官一眼。嗬嗬,原本是應該我由她們擺布,可現在卻成了我主導。隻能說她們比較倒黴,碰上我這麽個異數。

沐浴的過程倒是相當舒服。那荷月池中灌入的是天然溫泉水,其中還加入了香料和幾味對身體有益的藥材。

沐浴後,我一個人頗為費勁地穿好結構複雜的大臨宮裝。好在這衣服與大華的差不多,隻是款式略有變化。穿戴好之後,宮娥們拿來細柔的棉巾,將我滿頭的白發一根根擦幹,複又抹上一層略有淡淡蘭香的發膏。隨後又有女官將我的頭發挽成簡單的垂髻。

這時天已經擦黑。我回到越青環所在的大殿。正要按原路出去,主事女官又端著托盤過來跪下——

“長公主……請、請……”

我一看托盤上那個胭脂色的小瓶立馬翻個白眼,“守宮砂是吧?不巧得很,本公主不喜歡在自己身上弄出一個小紅點。”

想當年我嫁楚淩都沒用這個。守宮砂是什麽?守宮砂就好比是一張產品合格證!奶奶的,這對女人來說,簡直就是侮辱!

那女官像是快哭出來一樣,“長公主,求您別再為難奴婢了……這、這進宮之人,無論高低……都、都是要——”

“要什麽?究竟是你們想知道我是不是處子,還是皇上?”我打斷那女官的話,緊接著語氣一淩,“如果是後者,叫皇上來,讓他自己看!”

“長公主息怒!長公主息怒!”

殿中的女官宮婢再一次盡數跪下,不斷地磕頭。我一甩袖子,拉起越青環走了出去。

出了大殿,天已經黑了。簡單吃了些東西,我上了馬車倒頭便睡。

再次醒來卻已是深夜。馬車在平坦的大道上平穩快速地駛向興京。禦衛軍們“嗒嗒”的馬蹄聲在寂靜的夜中各外清晰。

大臨禦衛軍其實就是原先的玄甲軍和霸蝶。現在他們統一都著玄衣玄甲,隻是比起過去的玄甲軍,他們玄甲上都加了一道亮眼的金紅邊,肩膀和頭盔上多了紅色的獸紋,且清一色紅色披風,看上去多了幾分皇家的威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