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蕭動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燈如繁星,人聲如潮,千家萬戶笑語聲。街市之上更是花燈如晝,行人如織,其中身著獸皮胡服者更不在少數。臨街販賣聲此起彼伏,商品琳琅滿目。

如今是乾和九年三月份,我頭戴高冠,清俊麵容,嘴上兩撇小胡子,一身錦袍玉帶,風流倜儻不足言說。冬梅、月雲、月芳三人跟著我,在大街之上招搖過市。

有奏報說錦州近三年來每每有孩童失蹤,均查不到任何蛛絲馬跡。而這種情況尤以錦城為最。不過我今天上街可不是查案來了,我今晚純粹是出來玩的。

今天是三月十二日,錦城一年一度的百花節。白日裏才子佳人鬥詩觀花,相攜共遊,到了晚上更是滿城麗影滿城春。

但不知是不是受了我的影響,錦城的美人們都對三心二意者不怎麽待見。而我雖然如此風流倜儻,怎奈身邊跟著三位美女,所以白天裏不但沒有賺到美人投懷送抱,反而被扔了一堆白眼。

人曰:“此人花心爾,不可深交矣。”

想我千裏迢迢從興京來到錦城,還剛好趕上一年一度的百花節。白天這麽鬱悶也就算了,到了晚上要是依然這麽鬱悶,我就算是白來了!

我回頭不懷好意地看看冬梅三人,忽然笑得燦爛無比,然後表情驀然變成驚訝萬分——

“南宮天翔?!”

冬梅三人條件反射地轉身,看都不看“撲通”跪下。我扔出早已寫好的一張紙,飄然而起,瞬間沒了影。

哈哈哈哈,我就是預謀已久!

今天錦城街市人頭湧動,我又買了個麵具戴著,冬梅她們想要找到我那基本上是不可能的。我臉上帶著的麵具倒也有意思,上麵沒什麽花紋,就是一張白臉,聽那買麵具的老頭說,這叫“千麵臉”。

其實街上除了我,很多人都帶著麵具,或是青麵獠牙,或是媚眼小鬼。滿街的人看去竟像是百鬼大遊行,倒也有趣。其實百花節戴麵具的傳統還和血陰教有關。

剛剛我買麵具的時候,聽那賣麵具的老頭講,過去血陰教在錦州很是猖獗,當年的血陰教教主還非常喜歡捉一些姿容漂亮的姑娘。所以後來姑娘們出門就都喜歡戴一些醜陋的麵具。久而久之,到了百花節,男子也開始戴麵具。

我在街上左手一塊炸糕,右手拎著三包八角糖,吃得不亦樂乎。但逛了這麽半天卻發現,漂亮的姑娘在白天都已經找到伴兒了,現在剩下的都是些倒胃口的。

在街上逛到後半夜,我吃光了三包八角糖,終於覺得無趣。到了這會兒,街上的人已經慢慢少了,反而是穿城而過的莽江上多了許多掛著紅燈的小遊船。

再感歎一次大臨如今的開放風氣,我抹抹沾了糖的嘴往回走。大臨民風開放,已到了一種連我這個從二十一世紀來的靈魂都無法想象的地步!就說前段時間吧,興京一度流行一種袒胸裙裝,而這種裙裝是沒有內衣的。

從江邊走回花殤宮在錦城的總部,這段距離可真是不近。而當我走在已經變得清冷的大街上時,偶然四處亂瞄,卻忽然看到一個似曾相識的背影。

那人一身飄然白袍,似乎隻要扭過頭就會用那雙純黑瞳眸攝住我,而後輕聲地喚一聲“靈兒”。

心中存了些懷疑,又有些莫名其妙的激動,我忍不住向那人追過去。

“喂!你等等!”

不想暴露自己,我跑步追上去,一邊追,一邊喊。那人聽到喊聲,站住,然後轉過來——

他臉上也同我一樣戴著一張“千麵臉”的麵具。我奔到他麵前,卻驀然發現,這個人雙鬢的頭發,竟然已經全都白了!

而他的一雙眼睛……

在記憶的深處,有雙眼睛,悄然浮上來。我不由自主地用了自己的聲音問道:“你……你是……”

眼前的人一顫,迅

疾如電地出手扣住我的手腕。而我恍若未知,手指微微抖動著,掀開他臉上的麵具。

——宇文舜華!

“你……還活著。”

此時的我已經無法說明自己是一種怎樣的心情。宇文舜華慢慢地鬆開了抓著我手腕的手。我略低了頭,取下自己臉上的假麵,摘下喉結,連黑色的假發也一並除去。然後就這麽散著一頭垂到膝蓋的白發,站在宇文舜華麵前。

南宮天翔總是不許我剪頭發,要剪也隻許我修修發尾。所以頭發才會留得這麽長。

我心中有愧,根本不敢抬頭去看宇文舜華的表情。許久,卻聽他聲音沙啞地說:“錦嵐,我們去江邊走走吧。”

盡管我並不想跟著他去,但卻找不到不去的理由,便隻好點點頭。

一路上,我們誰也不說話,也許是不知要說些什麽吧。也是,我們還能說什麽呢?

已經將近十二年了,又是一個十二年……記得宇文舜華曾說,他自從我三歲那年見了我一麵,從此就再也忘不掉了。十二年後,我在戰場上被他虜獲……而今,又是一個十二年過去了。而我們,又一次相見了。

這到底是怎樣的一種命運?

再一次來到莽江邊,我們在江邊一起坐下。我偷偷看他一眼,終於忍不住問道:“這些年……你,還好嗎?”

“嗬,有什麽好不好的,隻是還活著罷了。”

他的聲音中微有諷刺之感,但更多的卻是疲憊。我低頭下意識地摩挲著指上那枚流動著低調華麗光澤的紫鑽戒指,好像這樣就能給我帶來安全感一樣。

“錦嵐,”他看我一眼,而後又把目光投向江麵,“我到現在才明白,原來你要的不是一座廣寒宮,你要的隻是亡了我的南朝。”

我的頭又低了些,仍舊是不說話。但隨後卻又聽他說:“但我不怪你,我也從來沒有後悔過。即使過了這麽多年,我也從來沒有後悔過……如果能夠再來一次,我還會做出一樣的選擇。”

“對……不起……”

聽了我的話,他像是有些惱怒般,忽然一手攬住我的肩膀,一手扣住我的下巴,強迫我把頭抬起來——

“雲錦嵐,你不用說‘對不起’!即使過了這麽多年,你是我的,這天下也終究是我的!”

他忽然間像是變了一個人,表情猙獰,我忽然呆了,但不等我去想他話中的深意,脖子一疼……

錦州·玉玄山·獄羅宮

……是,誰家的孩子在哭?

哭得這般撕心裂肺……是我的景輝、景玥嗎?

心猛地一揪,我睜開眼,眼前卻是一片黑暗。我的身下像是一張床,我摸索著下了床。周圍一片漆黑,但有一個角落卻微微發著亮。走過去才發現,原來這是個拉了簾子的窗。

把簾子“唰”地拉開,外麵如流水一般的銀白月色立即湧進屋子。看著這屋子,我竟有一種熟悉的感覺,但想了一會兒仍舊想不出這是哪裏。

就在這時,耳邊又傳來隱隱約約的哭聲。那聲音扯著我的心,也懶得再去找門,我直接從窗戶裏跳出去。

出了屋子便是一個望不到頭的長廊,在長廊外是一片樹林。除了這些就再也看不到其他的東西,連人也不見有一個,甚至連本應有的蟲鳴聲在這個地方都找不到!

這裏是……

我絞盡腦汁地想,卻終是未果。那哭聲像是從樹林另一邊傳來的,我隻得靜氣凝神,將感官發揮到極限,然後一步一步地向著那哭聲傳來的地方走去。

害怕被人察覺,我進了林子便用上輕功,在這黑夜中如同一道柔白的光,在林間飄過。這個地方我真是越來越覺得熟悉,但一時間卻又想不起是哪裏。

在林中穿行了一陣,孩子的哭聲越來越大,聽上去不僅是一個孩子在哭。那哭聲能夠傳得如此之遠,孩子的數量少說也有幾十個。

眼前樹木的黑影越來

越少,終於出現了一個青墨色頂的大殿,在大殿之前有一個映著月光,泛著細碎銀色的水池。隻是這水池一點都不美,反而透著一股子陰寒之氣。

我仔細感覺了下,確認周圍沒人,便悄悄地繞過水池,走到那屋頂在月光中泛著青墨色的大殿牆根下。抬頭看那大殿的簷角,上麵的裝飾不是普通的瑞獸,而是凶獸!

看到那特殊裝飾的同時,心禁不住中一**。我知道這是哪裏了,這裏是——獄、羅、宮!

想起自己暈倒前的一幕,我不禁出了一手的汗。難不成宇文舜華竟入了血陰教?

這個想法把我嚇了一跳,但就眼下看,這個想法極有可能是真的!

孩子的哭聲一直都沒有停,像是從這大殿中傳出來的。我是一個母親,聽著這哭聲,心裏就像是被人在不停的抓一樣,又癢又疼。雖然知道進殿查看很危險,但我還是控製不住自己,貓著腰小心從側門溜進了大殿。

但進了大殿之後卻發現裏麵空無一人。不僅如此,連那些孩子的哭聲也像是突然蒸發了一般。我微微皺起眉,真的是我神經過敏幻聽了嗎?可是……

想了片刻,我判定,孩子是一定有的。而且這些孩子,很可能就是錦州近三年來丟失孩的童中的一部分!

想到這個,我不由得一哆嗦。原先在二十一世紀聽說過那些歐洲中世紀貴族們的嗜血行徑,這會兒又被獄羅宮陰森的氣氛一激發,腦子裏便冒出許許多多可怕的片段。

雖然這僅僅是我自己的想象,但我還是忍不住按住心口,深呼吸,然後嚐試著在這座空**的大殿中尋找起來。既然孩子的哭聲在這裏,就算這座大殿裏沒有人,那也一定有密道、密室之類的。

抱著這個想法,我找了約半炷香的時間,終於在一幅凶獸的畫像後麵發現了一個洞。摸摸腰側,乾坤袋還在我身上。心中稍安下,我從中翻找出一個盒子,打開之後,裏麵的白色粉末發著白亮的熒光,把我的周圍照亮了一大片。

在宮裏沒事的時候,我還保留著過去的興趣愛好,現在我手裏拿著的就是經過改良的“玉光粉”。記得我那次去北胡進賀蘭山尋找月見草就用過它。這次出門為防萬一,我也把它帶上了。

把盒子裏的玉光粉抹一點在手指上,把手伸畫像後的小洞,果然見裏麵有一個刻著銘文的小圓盤。圓盤上方有一個活栓。我嚐試著拉了拉那個活栓,但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

無奈隻得收回手,但就在我準備尋找下一處時,卻忽然發現另一麵牆上不知什麽時候無聲無息地開了一道小門。難不成這門上也塗了潤滑油?我自我安慰地在心中對這門猜測一番,然後從乾坤袋中拿出吟鳳拎在手裏,走進那扇門。

進門後剛走沒幾步,就聞見一股濃重的血腥味!

雖說我也上過戰場,但那畢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現在猛然聞到如此濃重刺鼻的血腥味,我忍不住捂住口鼻。又小心翼翼地走了一陣,眼前竟然出現了一個鋪著黑色地磚的小型廣場。

這廣場就建在……嗯,雖然光線很暗,但仍然能夠判斷出,這是一個山洞。我躲在一處石頭後麵偷偷看向那廣場。但就在看到廣場最裏側的時候,我心裏一驚,直接跌坐到了地上!

在廣場的最裏側,橫七豎八堆放著人屍,而且看起來還都是孩子!

趙慧靈,你要冷靜……

趙慧靈,你要冷靜……

趙慧靈,你要冷靜……

……

不長的指甲生生嵌進了肉裏,而我終於在那輕微的刺痛下清醒了一些。除了最裏側那些孩子的屍體,這個廣場中還堆放著許多白骨,而除了這些,就是身穿黑袍的一群人。

他們的人數約有五六百,而宇文舜華就坐在那廣場正中央的血池子裏。這群人像是在進行一種邪惡的祭祀儀式,我打個冷戰,立即判斷出自己應該趁著這個機會逃出去,否則等被發現就完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