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甲跌跌撞撞撲上來,“王妃!您沒事吧?”
邱遲低頭看著方才被刺客刺中的胸口正汩汩流著血,嘴唇抖了抖,答了一聲:“我沒事。”
人在瀕臨絕境的時候,總是會迸發出難以想象的力量。蒼月寶劍像是忽生神力,劃出一道寒光,幾名刺客在這道寒光裏身首異處,血從脖子裏直噴上房梁。
蘇甲撿起刺客的劍,踉蹌著去幫蘇澤。
風雨呼嘯,雷鳴閃電愈烈,天像是要炸裂。
邱遲抱著孩子,倒在門口,望著被人砍得鮮血淋漓的蘇澤,絕望地哀嚎:“你們究竟是什麽人?為什麽要殺我全家?為什麽?”
殺盡最後一個刺客,蘇澤倒在邱遲麵前。僅一息尚存,拚命握了邱遲的手,喉嚨裏擠出兩個字:“孩子。”
邱遲泣不成聲:“王爺,對不起,是個女孩兒,我沒能為蘇家生下一個男孩。”
蘇澤望著邱遲手中的孩子,孩子臉上還有血漬,一雙眼睛卻烏黑有神地回望著他。
剛出生的孩子便能睜眼視物,也是奇事。這個大難不死的孩子,將來或許會有一番成就。
彌留之際,也隻能無奈接受上天這樣的安排。蘇澤沒顯出半點失望之色。
“我蘇家的孩子,無論男女,都是可以頂天立地的……蘇家以後,就隻能靠這個孩子撐起來了。夫人,為夫請求你,將這個孩子當男孩子養,將來,讓她繼承我的王位,重振蘇家!”
蘇澤攢著全身的力氣,說完這番遺言,便再不能睜開眼睛。
鬱琮山像一頭咆哮的蒼龍,在風雨雷電中盤亙。
蘇鬱岐覺得自己是懸在半空裏看鬱琮山。這一段過往,既是噩夢,也是現實。她很小的時候,便聽蘇甲講過這一段血腥過往。
這是深埋在她記憶裏,抹也抹不去的一段血腥。
蘇鬱岐不禁握緊了拳頭,直握得骨節發白,指甲掐進肉裏,血從手心裏滴出來,滴答,滴答,落入雨水中,將雨水染得血紅。
她卻一無所覺。
殺家之仇,怎能不報。
隻是,她直到現在,也都還沒有查出來到底是誰殺了她的父母。
蘇鬱岐縮在雨水裏,哭成了一團。冷雨如冰,四周隻剩風雨聲,像是要山崩地裂一般。
無助、冰冷,就像是纏藤一樣,纏在她身上,箍得她透不過氣來。
“玄臨,救我,救我。”聲音像是從喉嚨裏擠出來的,又像是飄在天際之外,模模糊糊。
可是玄臨並沒有及時去救她。她一個人蹲在鬱琮山的大雨中,也不知哭了多久,似乎是哭暈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卻不是在大雨中。
她躺在一張很軟很軟的**,像是睡在雲團裏,陽光很暖,一個溫柔的女子聲音在她耳邊響起:“鬱兒,你醒了?太好了。澤哥,鬱兒醒了!”
鬱兒?
蘇鬱岐反應了半天,才省起她喚的可能是她的名字。她長到這麽大,從來沒有人叫過她鬱兒呀。
再看那女子,可不就是她的母妃?隻是……她母妃看起來雖然美麗無雙,保養得也很好,但終究臉上還是留下了歲月的痕跡,看起來是個美婦人。
蓄著小胡子的俊朗男子衝到床前,欣喜萬分,“鬱兒,你醒了?那麽大的雨,你跑鬱琮山上去做什麽?看看,都淋出病來了!”
鬱琮山?
是了,她是跑上鬱琮山了,可是,她在鬱琮山上看見了她父王母妃被殺的一幕,卻不能救他們於危難,急血攻心,哭暈了過去,為什麽她的父母現在卻好端端地站在這裏?還都是有了點歲數的樣子?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莫非,鬱琮山之事隻是在做夢?
這樣的念頭,卻也隻是在腦海裏一閃而過,她更在意的是,她終於能夠與父母共享天倫了。
她並未覺察出自己用了“終於”二字,所以暫時也未想為什麽是終於。
前事很混亂,她此時甚而已經忘記是在夢境裏,很多事想都想不明白,但唯一清晰的想法是,她希望和父母共享天倫。
過去的十幾年過得苦不堪言,根本就沒享受過什麽天倫之樂,應該珍惜眼前的機會。
但為什麽會苦不堪言?又為什麽會沒有享受過什麽天倫之樂?她卻想不出來。
算了,不想那些了,父王母妃就在麵前,她很高興,撲到母妃的懷裏,撒嬌:“母妃,我想你了。”
她母妃笑她:“我的孩兒,這都多大了,還撒嬌。”
“就撒嘛。”她耍賴皮,“父王,您也過來一起抱抱嘛。阿嚏……”
“你這孩子,真是的,都十八了,還跟個孩子似的。”
她父王笑著嗔了她一句,但還是俯下身來,把她和她的母妃都抱在了懷裏。
她滿足了。
“阿嚏……”
“你這是染了寒了,我已經讓人給你煎藥了,這就讓人端過來。”她母妃急得跟什麽似的,忙命人端藥。
苦藥湯子端了過來,她的小臉皺成一團,“不要,我不喝,太難聞了。”
“乖孩兒,良藥苦口嘛,你乖乖喝了才能病好,病好了你父王才能帶你去外麵玩呀。你不是最喜歡隆福樓的脆皮烤鴨?讓你父王帶你去吃好不好?”
她母妃簡直就像哄三歲孩子似的哄著她。
半天,她才喝了將將半碗,說什麽也不肯再喝了,她父王說:“鬱兒最怕苦,不喝就不喝吧。”
“可是,不喝病怎麽能好呢?”她母妃發愁。
“染個寒而已,過幾天就好了,鬱兒身體一向棒棒的。”她父王笑著道,“鬱兒,能下地嗎?能的話,父王帶你去練武場玩。”
“好啊好啊!”
她歡天喜地地穿上鞋子,換了戎裝,也不管她母妃在後麵喊得緊,拉著父王就奔練武場去了。
“鬱兒,想賽馬還是想射箭?”
到了練武場,她父王問她。
她歪著腦袋想了想,道:“那就騎射好啦。”
她父王寵溺地揉了揉她的腦袋,“好,父王和你比一比。”
“好,今天我一定贏父王!”
他們在馬棚裏選好了馬,她給自己選了一匹漂亮的棗紅色馬,飛身上馬,朝她父王嚷道:“父王,準備好沒有啊?快點啦。”
“好啦好啦。”
兩匹駿馬在練武場上疾馳,箭壺裏一共有十支箭,父女兩個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將壺裏的箭射完了,軍卒去檢查箭靶上的箭,十九支箭正中靶心,隻有一支稍偏。
“父王,一定是你射偏了啦。”
“好好好,是父王射偏了,你贏了,想要什麽獎品,說吧。”
“我要吃脆皮烤鴨。”
“現在風寒未好,可以吃油膩的東西嗎?”
“沒問題啦,我壯得跟頭牛似的。”
她父王便帶她去隆福樓吃了脆皮烤鴨,還給她買了一隻她喜歡的小兔子。
一直玩到天黑才回家。
她母妃熬好了藥在家裏等著她。
於是,她又被灌了小半碗苦藥湯子。
接下來的日子,除了每天要被灌藥湯子這件事比較不如意之外,其餘的事簡直美妙得不得了。
那唯一的不如意,其實也不算不如意,她可以借著喝藥要挾母妃父王滿足她的許多不合理要求。
比如允許她去武鬥館看一場武鬥士的表演,或者允許她穿男裝上擂台打一場。
她還要求父王帶她去賭了一回錢,簡直是“無惡不作”的小魔女了。
日子一天一天過,父王與母妃簡直將她寵上了天,她就是個被寵壞了的小魔頭。
可,她總覺得少了些什麽。
究竟少了什麽呢?為什麽左心房總覺得空****的?
她父王瞧出她近日有些悶悶不樂,便問她:“鬱兒,最近怎麽了?”
“沒怎麽。就是覺得好像丟了什麽東西,可我想來想去,也沒有想起來丟了什麽。”
她蹙眉想了許久,也沒有想起來。
她父王說:“什麽大不了的東西,丟了便丟了吧。別不高興了,父王帶你去看一場武鬥比賽好不好?”
“不想去。”
“是雨師排名第一的武鬥士的比賽哦。”
“這樣啊,那去一去好了。”
她換了男裝,和父王騎馬去了武鬥場。原來父王已經給她預留了貴賓席。
這個位置,可以清楚地看清楚場上的角鬥士,是全場最佳的位置。
那個全雨師最厲害的武鬥士叫皿曄,她依稀聽過他的名字,但卻一直沒能見一見。今日有機會一見,簡直就是天賜良機。
場子那邊的賭台還在下賭注,她從荷包裏摸出了一塊金錁子,去賭台上押了皿曄贏。
很快,武鬥士上場了。
可是……可是……她使勁地擦了擦眼睛,卻是始終都瞧不清那個叫皿曄的武鬥士的樣子,隻知道是個俊逸脫俗的人。
“父王,為什麽我的眼睛看不清那個武鬥士啊?”她焦急地問。
“怎麽會?父王瞧得很清楚啊。唔,是個挺英俊的青年。”
“不是啊,真的看不清。是不是眼睛生病了?不是吧,我看別人都很清楚啊?怎麽回事?”
“比賽開始了,還是先看比賽吧。”
“好吧。看完了你幫我截住那個皿曄,我想見一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