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門口早就等了儀仗,迎接賑災的功臣蘇鬱岐。

兩人被引入宮苑,先去見過小皇上。

容長晉還在內宮,在禦書房裏,也不曉得是在閱折子,還是在看書,或者,是在裝樣子。

兩人進殿拜見,行過禮後,小皇帝吩咐人搬來座椅,兩人並排坐了,小皇帝容長晉打量皿曄:“這位就是蘇愛卿娶回家的王妃?”

還能不能愉快地聊天了?你在臣子麵前找這樣的存在感合適嗎?蘇鬱岐一邊無奈腹誹,一邊答話:“回皇上的話,正是。”

皿曄麵不改色:“素人皿曄。”

他無官無爵,雖是“王妃”,但總不能自稱“臣妾”,一句“素人”,減去許多的麻煩。

“生得果然是天人之姿,怪不得蘇愛卿會為了你舍去多少美人。”

蘇鬱岐不愛這樣的話,冷了臉,道:“皇上,差不多也到了開宴的時間了,請移駕吧。”

容長晉臉上浮出一抹莫名笑意,“好,擺駕凝馨殿。”

宴席按照慣例,擺在了凝馨殿。凝馨殿在外廷,容長晉上了鑾輿,蘇鬱岐和皿曄隨行在後。

走了一陣,穿過禦花園長長的石子路,在一處茂密花叢下,忽然有輕輕的噓聲入耳,蘇鬱岐和皿曄都聽見了,停下腳步,往花叢裏看,隻見一個小宮女,縮在花叢裏,身上的衣裳都被花枝劃碎了,頭發也被花枝弄亂。

這小宮女蘇鬱岐卻是認識的。

有一次長傾公主的貓躥到了她的軍務衙門外,便是這個小宮女去找的貓。叫什麽來著?好像叫海棠。

是了,叫海棠。

“是你?你躲在這裏做什麽?”蘇鬱岐貓腰蹲了下去,看著縮在裏麵的小宮女海棠。

“奴婢在等您呀,王爺。請恕奴婢不能給您行禮,您往前靠一靠,奴婢有話跟您說。”

海棠壓低了聲音,她額上已經熱得沁出一層細密的汗珠。

蘇鬱岐往前湊了湊,“你有什麽話說?你們公主派你來的?”

海棠道:“王爺您猜對了,正是公主讓奴婢來的。王爺,公主被軟禁著,不能前來見您,她很惦記您,聽說您在江州遇到重重危險,她都急得寢食難安,好幾次試圖逃出宮去江州找您,可都被侍衛抓了回來。”

“海棠姑娘,說重點,本王還有事呢。”

長傾公主不會就為了這麽點子事讓小宮女冒險在這裏等她。長傾的性子她還是了解的,雖然跋扈慣了,又任性,但不會做無聊的事。

“王爺。”海棠的眼睛裏汪著兩汪淚珠,“我們公主被軟禁了,那玄股國的太子是來和親的,要求娶公主,共結兩國孟好。”

“這……其實算是好事吧。雲太子儀表堂堂,品性也好,怎麽,公主不願意嗎?”

這段話說的真他娘的違心。蘇鬱岐在心裏嫌棄自己。雲淵儀表堂堂是真,但品性麽,在一切都未水落石出之前,她真的無法保證。隻不過,表麵上看,雲淵當得起品行好。

海棠的淚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王爺,難道您不知道,那雲太子是有太子妃的麽?”

“這個麽,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更何況他是一國太子,將來還會有三宮六院呢。你讓長傾放心,即便雲太子有了太子妃,本王也不會讓她委屈了的,除非以太子妃之名嫁過去,否則,這段聯姻本王不會同意。”

海棠急了:“王爺,您怎麽就不明白呢?公主是不想嫁,哪裏是做不做太子妃的問題?”

“王爺,公主心裏,還是隻有您呀!”

一直站立一旁的皿曄,表情有些微妙。他小嬌妻這桃花,是一朵神奇的桃花。

抬眼望天,夕陽如火燒遍西天。若說桃花,兩人各不相讓,都還是特別難剪的那種。

皿公子無言地揉了揉眉心。

蘇鬱岐比他更愁,她臉色驟冷,正色道:“你告訴長傾公主,她是一國公主,是皇上長姐,她的人生,並不是隻為她自己。”

就像她的人生,也不僅僅是為自己一樣,她的背後還有整個蘇氏家族,還有雨師的百姓。

“玄臨,我們走吧。”蘇鬱岐站起身來,不再管花叢裏的小宮女,和皿曄一起,去追皇上的鑾輿了。

花叢裏的小宮女啪嗒啪嗒掉眼淚,“就說了岐王爺是個冷心冷情的,您還偏要固執,固執,現下怎麽樣,您的真心,不及她眼中的一粒沙塵。”

蘇鬱岐同皿曄的耳力都好,將這話聽了個真真切切,兩人都沒說話,蘇鬱岐下意識地握住了皿曄的手。

皇宮大內,人來人往,眼風來去,蘇鬱岐隻當沒有看見,依然故我。

皿曄嘴角微微浮起一點點笑意,道:“你其實不必這樣。”

“我樂意。”蘇鬱岐任性。

“你是大司馬呀。”話雖如此說,皿曄卻還是寵溺地握緊了她的手。

到凝馨殿,皇上已經下了鑾輿,進了殿,左右文武都跪地行禮,蘇鬱岐和皿曄是最後一對到的,滿殿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二人握著的手上。兩人俱是坦然,步到帝駕前,跪地行禮。

容長晉臉上帶著微笑,對於兩人的晚到,麵上沒有表現出任何的不悅,“起來吧,大家都歸座。”

蘇鬱岐歸了皇上下首的第一座,皿曄坐在了她的身邊,兩人同坐一席,旁邊的座上,便是東慶王裴山青。

裴山青臉色不太好看,話也不大好聽:“大司馬賑災有功,又破獲了一起大案子,如今派頭是不一樣了,比皇上到的還晚。”

傻子也聽得出他這是在嘲諷,蘇鬱岐卻隻是淡淡一笑,道:“方才去禦書房拜見皇上,本來是和皇上一道過來的,誰知半路上被一隻貓弄髒了衣裳,麵聖儀容不能有失,小侄就去換了件衣裳,所以晚了些,裴王叔見諒。”

說謊話不臉紅不說,四兩撥千斤地就把劍尖撥了回去,對準了裴山青。皇上都沒怪罪,你倒有意見了,那就請你見諒。

裴山青被堵得一口氣憋在了喉頭,哼笑了一聲,“要認錯也是去和皇上認,你和我這老頭子認的什麽錯?”

蘇鬱岐道:“皇上已經知道了。”

她方才趴在花叢前,皇帝的儀仗隊都是看見了的,皇上自然也已經知道,她這話倒也不算是說謊。

上首的小皇帝一番慷慨陳詞,都是麵子上的話,表彰在這次賑災中表現突出的官員們。自然,蘇鬱岐是其中功勞最大的,容長晉端起酒杯,第一杯酒賞給所有去江州賑災的人,第二杯酒就是單獨賞給蘇鬱岐的。

皇上賞酒,自然不能不喝,蘇鬱岐謝了恩,將酒樽裏的酒一飲而盡。

第三杯酒,便是賞給皿曄的。

“蘇王妃這次隨蘇卿去賑災,為江州做了很多,可謂勞苦功高,朕代替江州百姓敬你一杯。”

稱他為蘇王妃,擺明是瞧不起他,要在文武百官麵前給他難堪。蘇鬱岐實在沒想到皇上小小年紀,旁的沒有學會,偏學會這些個歪門邪道了。端起了皿曄麵前的酒杯,道:“玄臨不善飲酒,這杯酒,臣代他喝了。”

上首的小皇上臉色驟黑。

皿曄不動聲色地按住了蘇鬱岐已經端起的酒杯,微微一笑:“皇上賜酒,即便不能喝,也得喝,不要讓眾位大人們看笑話。”

說著,端起那杯酒,亦是一飲而盡。

蘇鬱岐看著他喝下那杯酒,臉色也不大好看起來,神色冷傲地瞥了文武百官一眼,親自摸起酒壺,給皿曄的酒杯裏填滿了酒,娓娓道來,“說起來,我這個百官之首,也該代替我自己、江州百姓敬你一杯,若不是你及時趕到江州,我這個大司馬早已經被洪水卷走,若不是你拚死相救,江州會有更多的百姓被洪水卷走,若不是你和你的兄弟找到治療疫病的辦法,江州一城的百姓,甚至,江州周邊的百姓都會被疫病吞噬性命,若不是你,田焚和田菁菁父女做下的惡事也不會那麽快就被揭穿,並且把田菁菁捉拿歸案,若不是你……玄臨,多少句感謝的話都不夠表達我對你的感謝。蘇鬱岐此生,願與你白首不相離。”

席間的人都怔愣住,鴉雀無聲,連上首的小皇帝也怔愣住。

皿曄卻是從容一笑,將蘇鬱岐手裏的酒壺接了過去,也給蘇鬱岐斟上了一杯酒,溫聲道:“有你這句話,便是以命相酬,也無怨無悔。”

他端著酒杯,與蘇鬱岐手中的酒杯碰了碰,仰麵將酒一飲而盡。

姿態何其豪放。

案上燭光搖曳,映在兩人的眸子裏。

蘇鬱岐唇邊溢出笑來,“好,這杯酒我喝了。”

她也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兩人一唱一和,倒像是知己一般。看得滿殿的人都傻了眼。

隔了一條過道的文臣那邊,坐在文臣之首的祁雲湘一直沒什麽表情地望著這邊,這時終於開口說話了:“賢伉儷夫妻情深,來,我也敬你們一杯,祝你們能白頭到老。”

“哦,對了,皿公子不大能喝酒是吧,那就讓岐王爺代勞也無妨,岐王爺的酒量大家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