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下去之前,蘇鬱岐心裏十分清楚,這是著了道了。

在自己的府邸,身邊還有那麽多的暗衛,竟然被人撒了迷藥粉,說出去人都丟盡了。

事情已然發生,似乎除了認栽已別無他法。但她好歹也是一朝大司馬,文武百官之首,就算是死,也得掙紮掙紮吧。

倒下去之前,她將匕首握在了手中。

花蔭裏一陣窸窣動靜。可見來的人並非是什麽絕頂的高手。因為如果是高手,是不會弄出什麽動靜來讓人發覺的。

不是什麽高手,卻又能避過蘇府那麽多的明衛暗衛到書房重地來,可見對方很熟悉蘇府,甚至有可能是蘇府裏的人。

蘇鬱岐試著運了一下內力,發現四肢百骸酸軟無力,內力已經完全受阻,根本一點都聚不起來。看來這藥最主要的作用就是禁錮人的內力。

但手臂似乎還有點力氣,因為她還能握得住匕首。可見這藥的藥效發揮有些慢。

窸窣的腳步聲音漸漸靠近,很快便到近前,蘇鬱岐看見她的衣袂擺動,從衣袂上來看,是個女人。

那個女人站到了她的麵前,居高臨下看著她。她的臉隱在細微月光的陰影裏。纖巧的五官像是被月光淡化了一般,看上去很模糊。是一張不會給人留下什麽印象的臉。

但蘇鬱岐卻對這張臉印象蠻深。

“淩子七。”蘇鬱岐翕動嘴角,喊出了她的名字,“既然已經逃了出去,就應該找個地方躲起來,一輩子不要讓我再見到你。為什麽還要回來送死?”

淩子七緩緩俯下身來,目光陰鷙地看著蘇鬱岐那張漸趨蒼白的臉,道:“你永遠都是這麽自負。你想不到,我還敢回來,敢給你下藥,我就偏要回來,做給你看。”

“你這樣不過是送死罷了。蘇王府是什麽樣的地方,你不知道嗎?”蘇鬱岐有氣無力。

淩子七卻是涼涼一笑,“我自小生活在你的府上,怎會不知道?但我既然來了,就沒想著要活著出去。”

“你這又是何苦呢?淩子七,我給不了你想要的。你即便是鬧得你死我活,我給不了就是給不了。”

“我當然知道你給不了我!”淩子七厲聲打斷了蘇鬱岐的話。

蘇鬱岐心頭一凜,眉心緊蹙,疑惑地望著她。

淩子七森森一笑,道:“王爺,我從小生活在你身邊,你以為,你那些隱藏得很好的秘密,完全也把我蒙蔽了嗎?哼,我告訴你,我十二歲就知道你的那個秘密了!”

聽見這些,蘇鬱岐驚也不驚,臉上是一派鎮定自若的表情,“既然知道了,為什麽沒有告訴你的主子?你替他潛伏在我的身邊,不就是為了探知我的所有的秘密嗎?”

“你以為我沒有想過嗎?”淩子七忽然握住蘇鬱岐的手腕,將她藏在衣袖裏的匕首翻了出來。蘇鬱岐尚有一點反抗的力氣,但她沒有反抗,而是任淩子七拿去了她的匕首,將匕首橫在了她的脖頸上。

周圍響起一陣輕微的動靜,有如風吹過。蘇鬱岐另一隻手悄悄彈出一顆石子,示意那些隱在暗處的人不要動。

“可誰叫我那麽愛你呢?蘇鬱岐,你就一點都沒有感覺到,我那麽愛你?”淩子七壓抑地嘶吼著

冰涼的匕首抵在蘇鬱岐的脖子上,身下是硌人的石子路,蘇鬱岐這個姿勢,一點也不舒服,但她卻一動沒有動,也沒有試圖反擊。

“既然你知道了我的那個秘密,就應該知道,我們根本就不可能。淩子七,你是傻子嗎?”蘇鬱岐輕聲地道。聽得出來,她的話語裏,還隱隱心酸之聲。

“我是傻子!蘇鬱岐,明知道你我根本就不可能,可我還是不可救藥地愛上了你!你說我是不是有病?可我有什麽辦法?我有什麽辦法?我若是能控製住自己的心,哪裏還會到今日?”

蘇鬱岐一時不知該拿什麽話來勸她。她為男兒身,有一個祁雲湘讓她頭疼得很,她為女兒身,卻沒想到又撞出來一個淩子七。

若他們都誤會了她的身子也就罷了,可偏他們即便知道不可能,也寧肯冒天下之大不韙也要喜歡她,教她該如何斷了他們的情意?

做錯了什麽嗎?她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麽。太多太多的事情,不是她想怎樣就能怎樣的。這一路來的艱辛,遠超出她能想象,也遠非她能控製,更何談去左右別人的心思?

“淩子七。”半晌,她清冷出聲,“如果,你因為這個覺得我對不起你,那我勸你還是收回你的心思吧。我並不覺得自己有什麽對不住你的。也不覺得你愛上我是什麽值得高興的事。相反,我會覺得,你太不自愛。”

“是!我是不自愛!可是蘇鬱岐,你又好得到哪裏去?皿曄還不是個低賤的武鬥士?除了長了一副好相貌,他又比我強得到哪裏去?你瞧上他,不就是瞧上了他的皮囊了嗎?”

蘇鬱岐有些無奈。關於這個問題,她並不想回答她。皿曄的好,她不想說給別的人聽。也不想別人知道他的好。

“那是我自己的事。淩子七,你今日來,不會是隻想和我囉嗦這些事情的吧?”

“為什麽不能是?橫豎我這一輩子是毀了,嫁人也嫁不成,我總得要讓你明白,是誰讓我的人生變成這樣的。就算是死,我也不能這樣糊裏糊塗孤孤單單一個人死,是不是?”

冰涼的匕首橫在脖頸裏,這把匕首,鋒利無比,吹毛斷發,雖然淩子七並沒有用力,但還是割破了蘇鬱岐的肌膚。溫熱的鮮血沿著脖頸往下流,黑夜裏淩子七瞧不見那和夜色融為一色的血液顏色,蘇鬱岐卻感覺的到。

蘇鬱岐卻一動沒有動,甚而連一句示弱的話都沒有。

“淩子七,我警告過你,不該你想的,你不要多想。我們之間的交易,是你情我願的,我不曾欠過你什麽。你要是覺得,你愛我就得以同樣的感情回報你,那你是想多了。莫說我不會愛上一個女人,就算會,也不會是你。既然你沒有正事要跟我說,那就這樣吧。”

蘇鬱岐的身體忽然動了,有如一條遊魚,從匕首下側滑開,順手就捏住了淩子七拿匕首的腕子,淩子七還沒有反應過來,蘇鬱岐就已經將匕首奪在了手中,順勢將淩子七往邊上一推,隱在暗中的暗衛石方穩穩將人接了去,橫劍在她的頸上。

蘇鬱岐背對著淩子七,頭也沒有回,冷冷道:“石方,我不想再看見她。”

淩子七要掙紮,被兩名暗衛死死按住,她瘋了一般,對著蘇鬱岐的背影嘶吼:“蘇鬱岐!我來就是求死的!不過,我告訴你,我是不會甘心就這樣死的!我是不會甘心就這樣死的!”

蘇鬱岐十分明白,這句話意味著什麽意思。但事已至此,也沒有什麽好怕的。

“蘇鬱岐,在來這裏之前,我已經把秘密寫在一張紙上,交給了我的一個好朋友。如果我子時沒能回去,他就會把紙條交給東慶王。如果,您肯和我和好,這張紙條,就不會到東慶王的手上。你自己看著辦!”

蘇鬱岐聲音似冰霜:“淩子七,你知道,我最討厭的就是被人威脅。石方,將她的腦袋給我送到裴山青的手上!”

石方微有些猶豫:“王爺,她說的那個朋友,要不要拷問出來再……”再殺了她。

蘇鬱岐道:“不必。”

蘇鬱岐不再停留,抬步往謹書樓走去。

她太了解淩子七了。她能有什麽朋友?如果真有什麽紙條,想來現在那張紙條已經到了裴山青的手上。

半路上,皿錚冒了出來。

“王爺,請恕屬下多一句嘴,您方才那樣將自己置身於危險之中,極是不妥,請王爺以後不要再這樣了,不然,若是被公子知道了,會要了屬下的腦袋的。”

蘇鬱岐瞥他一眼,淡聲:“既然知道是多嘴,還不趕緊把嘴巴閉上?”皿錚凡事太愛上綱上線,一點都不夠可愛,若是換了皿忌——蘇鬱岐想,若是今夜換了皿忌當值,可能他會直接動手吧。

皿曄的這兩個貼身暗衛,還是蠻有趣的。

皿錚被蘇鬱岐訓斥得一陣無語,默了一瞬,才道:“王爺,您顧念下屬下,公子臨走前吩咐屬下一定要照顧好您,您若有事,公子定會剝了屬下的皮的。”

蘇鬱岐玩心乍起,戲弄他道:“剝你的皮,又不是剝我的皮,與我何幹?”

皿錚隻好換了種言辭:“王爺……您不顧念屬下的辛苦,也該顧念一下公子吧?公子將您捧在手心裏,唯怕您會有什麽磕著碰著的,您這樣,公子豈不是會心疼死?”

“好,我以後不會了。”提到皿曄,蘇鬱岐立刻就跟換了個人似的,皿錚心裏終於釋然。看來,能治這位魔王的,唯有他家公子了。甚至,公子的名字都是好用無比。皿錚想到這裏心下甚是自豪,公子威武。蘇鬱岐白他一眼:“你不要把此事上報你家公子,不然,我也會揭了你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