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3.173照片裏,那個蒼白又孤傲的少年(2更1)
湯燕衣驚得跌坐在椅子上,睜大眼睛緊緊盯著顯示屏上那個蒼白消瘦的小男生。
他穿潔白的襯衫,整齊嚴謹得將領口的扣子都扣上。衣領的每一條線都是筆直的,一絲不苟。
他下頭穿同樣白色的西裝短褲,褲腰上有黑色的西裝背帶將襯衫和短褲聯係在一起。
他的小腿上穿著那個年代的小男生並不多見的及膝白色長棉襪,長襪下配鋥亮的黑色小皮鞋。
天生就是優雅周正的小紳士。與他現在的氣質和形象頗為吻合。
隻是……支撐著他身子的卻不是他自己的雙腿,而是夾在手臂下的一副拐杖謦。
接下來的照片分別是他在複健室內做器械時的畫麵。他的額頭全是汗,頭發都是汗濕的,可是他麵上並無表情——或者說麵無表情本身也是一個表情,是一種超乎他本身年紀的冷靜與堅忍。
最後還有一張,是透過窗簾縫拍攝到的。照片中的小男生忽地抬頭向鏡頭所在的方向望過來。從那抬頭的姿勢、視線抬起的角度,可以看出幾乎就差那麽一點點,他就將看見拍攝者的鏡頭。可是快門搶先按動,小男生的視角還沒有完全對上來,所以照片的定格瞬間,他還沒有看見拍攝者。
可是即便如此,照片還是留下了絕大懸念,看得人寒毛都要樹立起來——因為懸念是,就在快門定格之後的幾分之一秒之後,畫麵裏的小男生究竟有沒有發現拍攝者?
“他是皇甫華章?他怎麽會是這樣子的?”湯燕衣有些無法相信眼睛看見的這些。
照片裏的小男生的確是皇甫華章無疑,那即便小小年紀便一派清冷的麵色和神情,即便與今天依舊是如出一轍。
隻是,他怎麽那麽消瘦又蒼白?與他現在的蒼白還不一樣,是一種近乎病態的蒼白。
關椋又調出幾個幾間醫療機構的就診記錄,有內地的,也有香港的;有公立的醫院,也有私立的專項診所。那些或者機器列印,或者手寫的診療記錄裏,都有同樣一個字眼“小兒麻痹後遺症”。
湯燕衣驚訝得張大嘴巴:“他竟然是患過小兒麻痹的,而且看樣子複健了許多年,年紀很大了還不能走路?”
關椋凝視著湯燕衣的震驚,心裏有些小小的滿足感。當初他乍一看見這些資料的時候,他自己也被狠狠地嚇了一跳。
湯燕衣對皇甫華章的疑心很重,她甚至將康川大學的案子都與皇甫華章聯係在了一起。可是因為沒有任何直接證據,所以她藏在心裏沒說過。為了叫他幫她查找相關線索,她的疑心也隻對他說過。
所以可以說這個在抽絲剝繭之下一點一點掀開麵紗的皇甫華章,是他和湯燕衣兩個人單獨擁有的秘密。
他便悄然笑起:“怎麽樣,這些資料夠勁爆吧?”他轉椅子過去凝視她:“夠不夠……讓你笑一笑?”
湯燕衣驚訝側眸盯他一眼,隨即蹙眉別開臉去。麵頰有些紅,眼神卻依舊清涼而銳利。
關椋心下黯然歎了口氣,收斂了微笑,轉回去繼續盯著顯示屏。
也許現在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幫她多多找到皇甫華章的線索,幫她解開心裏這個疙瘩。至於其他的,現在憑他在她心中的分量,還不到時機。
“皇甫華章具體的患病時間已經查不到,那時候中國內地的醫院還沒有全部普及電腦,所以有些東西還都隻是手寫的,還沒有錄入到機器中來。不過憑小兒麻痹症的主要發病時間,可以推斷皇甫華章也應該是在1~6歲之間發病。這個發病時間聽起來年紀很小,仿佛對人的一生產生不了太大影響,可是如果仔細分析,發病時間卻有可能對他的性格養成產生巨大的影響。’
“1~6歲,我們可以劃分成兩個時間段,以3歲作為一個界點。若是3歲以前發病,可能會影響到他的生理發育,比如正常的站立、行走機能;而若是3~5歲之間發病,則可能影響到他社.會性格的養成。因為這個時間段正好是一個人開始接受幼兒園、學齡前教育,乃至上小學的時間。如果他發病在這個時期,很可能錯過當中的一個,甚至是全部的教育機會。”
關椋又十指翻飛查皇甫華章在各個教育階段的學籍,當畫麵一個一個打開,他便也深深歎了口氣:“小衣,你能想到麽,他竟然沒上過幼兒園、學前班,甚至整個小學!”
“大學期間也曾有長達一年半的休學時間……這樣支離破碎的教育經曆,他竟然也在27歲那年拿到了兩個碩士學位和一個博士學位!我的天啊,就算正常的受教育,27歲也才能拿到一個碩士學位而已,那他究竟是怎麽做到的?”
湯燕衣沒有被那三個學位嚇到,隻是眯起眼問道:“你是說他有可能13歲以前的時光裏,因為小兒麻痹後遺症的困擾,而都是一個人在家裏度過的。沒有上過學,也沒有過同學,沒有過跟同齡朋友交往的經驗?”
關椋點頭:“好像是的。”
湯燕衣起身,凝視之前那幾張照片裏的小男生。身上每一根線條都筆直優雅的
男孩子,卻有超乎年紀的隱忍和平靜。他那緊抿的嘴唇,幾乎沒有一點表情的神色,都向人透露出一種孤傲和決絕,仿佛拒人千裏之外。
可是反過來,那其實也是一種孤獨的寫照。他是因為沒有機會走入人群,沒有機會結交同齡的孩子,所以他才變得那麽早熟,才會有那樣拒人千裏的表情。
湯燕衣緩緩點頭:“是的,一定就是這樣的。”
好難想象,一個在幼兒期、兒童期,甚至青春早期一直孤單生活在孤單世界裏的小男生,他的內心該有多麽寂寞和絕望。
湯燕衣輕輕閉上眼睛,試著想象自己就是年少時候的皇甫華章,孤單地坐在窗子裏,透過窗子看見其他的同齡孩子在藍天之下自由地奔跑,熱烈地歡叫。而他被自己的腿,也許還被自己的驕傲永遠困在大盒子似的房子裏,與外麵的世界永遠隔開一扇窗。
“那是不是說,他從前不被佛德家族接受,不僅是因為他是私生子的緣故,也有大半是因為他本身是這樣的情況?”
“一定是的,”關椋也忍不住歎息:“任何家族都不希望自己的繼承人是這樣的情形吧。更何況是佛德家族那麽一個擁有貴族背景的家族,他們不容許一個無法正常站立和行走的小男孩兒來代言自己家族的驕傲。”
湯燕衣沒說話,隻是將那照片再度放大,隻盯住那少年冷漠而銳利的眼睛。
“關椋,如果你是那時候的皇甫華章的話,你的心境會是怎麽樣的?你會因為無法戰勝的疾病而認命麽?”
關椋想了想:“也許開始都是不肯認命的吧,可是畢竟他還是個孩子,那個年代小兒麻痹後遺症在那個年代無法查清病因,所以不認命又怎能怎麽樣呢?”
湯燕衣卻搖頭:“如果是我的話,我非但不會認命,我還會抗爭。我甚至會因此而更加憎恨那個不肯承認我、接納我的家族。因為如果不是他們,我也就不會出生在這個世上,不會遭受這樣的痛苦;所以那個家族沒有資格拋棄我、無視我。我今天所受的所有痛苦,都是他們帶給我的。若我有機會,一定會將這種痛苦也叫他們親身嚐嚐。”
關椋驚訝地望向湯燕衣,睜大眼睛。
湯燕衣轉頭望他,清冷一轉:“嚇著你了吧?可是我湯燕衣就是這樣性子的人,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種女生。”
湯燕衣說罷徑自轉身走出了電腦室。
時年跟著皇甫華章走進他的家。
建在山上的城堡,依舊帶著歐洲中世紀的氣質,叫人走入其間仿佛穿越了時光長河,回到了那個屬於貴族和騎士的年代。
實則來之前,時年也曾經想象過佛德家族的模樣,也大體能想到那種與身份相稱的豪華和高貴。可是當真親眼看見的時候,還真著實是嚇了一跳。
門口兩個身穿筆挺製服的男子躬身,一左一右打開大門。皇甫華章忽然停住腳步,半側身向她回望過來:“還好麽?”
時年尷尬一笑:“還好。”
皇甫華章紳士地向她遞過臂彎來,時年連忙跨上半步去,伸手跨進他臂彎裏。有了他的支撐,之前那種腳底下沒根兒的感覺減輕多了,終於腳踏在地麵上,而不是踩在雲裏霧裏。
他微笑偏首望她:“怎麽做到的?”
時年眨眼一笑,指著那兩個開門的男子:“我就當他們兩個是酒店的門童,就當你的城堡隻是歐洲中世紀主題的酒店就好了。”
皇甫華章頗有些沒想到,高高地挑起眉:“那我呢,你覺得我該是什麽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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