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4.174晨霧裏,花架下,驀然回首中的你(2更2)
時年想了想,莞爾輕笑:“大堂經理吧。”
這一刻天高雲淡,陽光如金,一向不苟言笑的皇甫華章竟然禁不住站在自家大門口仰頭笑出聲來。
“還好,是大堂經理。其實剛剛有那麽一刻,我還擔心你會將我設定成拎行李箱的禮賓呢。”
這樣一來,時年那顆高高懸起的心,終於可以放下來。眼前那扇通往神秘古堡的大門,也仿佛不再那麽不敢走進了。
兩人走進大門的刹那,那兩個男子齊齊躬身:“先生。”
他卻笑了,挑眉望時年一眼,然後左右吩咐:“今天……叫我大堂經理。謦”
時年也沒防備,“噗”地一聲笑出來,皇甫華章自己便也隨之輕笑出聲,手肘微微用力,帶著時年一步便邁進門去。
時年來到M國的時間不長,而且那四年的婚姻裏走出家門的機會也並不多;而從前在中國的時候,也沒出國去玩兒過,所以對於歐美的古老建築並沒有太多的見識。
她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也僅僅見過康川大學、燕舞坊這兩座百年的西式古建築的緣故,便覺得眼前這座古堡的整體風格跟康川大學和燕舞坊極為相似。建築樣式、結構,甚至木料的使用都覺得十分熟悉,隻是這裏的裝修和裝飾更為不計工本、更華麗耀眼。
大廳裏挑高的天棚上,甚至四壁都是華麗的瓷磚鑲嵌成的筆畫。有宗教的主題,更多的是宮廷的畫風與內涵,全都是色彩濃麗、線條豐.滿,極富視覺衝擊力與極強的裝飾效果。
時年忍不住上手摸了摸那些瓷磚表麵,隻覺那釉色較之一般的瓷器更為潤澤鮮麗。
皇甫華章明白她在疑惑什麽,便輕輕點頭:“你猜的沒錯,這釉料裏是摻入了寶石。是在模仿中國瓷器裏最貴的汝瓷技法。汝瓷的釉料裏就是加入了瑪瑙,才會產生那麽潤如玉、透如冰的效果。”
時年隻能暗暗嘖舌。
什麽帝王啊,伯爵啊,那個世界果然不是她一個平民百姓敢想的.
皇甫華章將她帶進書房,請她落座,稍等。
隨後他走進裏麵那扇柚木大門,幾分鍾後取出一個大大的牛皮紙袋。緩步走回來,立在時年麵前。先是細細望住她的眼睛,然後才將手裏的牛皮紙袋遞給她。
時年的心被提了起來。
他曾對她說“念念不忘,必有回響”,他說她不是聽不懂他的話,她隻是都忘了。
這些真意若隱若現的話,叫她迷惘。與其迷惘,她想不如直麵現實,便鼓起勇氣隨他來到他的家。
不管是什麽,她都選擇直麵相對。
這個牛皮紙袋一看就有了些年頭,但是比年頭更要緊的是它的式樣。這式樣分明是中國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常用的那種公文袋,正麵還用紅色的腳板印著漢字的“檔案袋”三個字。
曾經的那個年代裏,爸帶回家研究的案件資料也用這樣的牛皮紙袋裝著,用以分門別類。每次一看見爸帶著這種袋子回來,就知道爸當晚又要通宵達旦,她便自覺地收起所有念想,不讓爸陪她打羽毛球,不讓爸陪她去散步,甚至有不會的題也不再去煩爸了。
想起往事,叫她忍不住輕輕吸了吸鼻子,不知怎的,沒敢直接接過那袋子來,隻是抬頭對上他的眼睛:“是什麽?”
他垂眸望她:“打開看看。”
時年深吸口氣,將牛皮紙袋接過來,繞開背麵的白色棉線,伸手向內——抽出來,卻是厚厚的一疊照片!
當那疊照片出現在眼前,時年便驚得瞪圓了眼睛,合不攏嘴。
——照片裏,竟然都是她!
不是相同的某一天,她的穿著也變幻成四季不同;唯一相同的是拍攝的角度,以及她露出的左麵那半張臉。
而那個時段,她也都記得。那是從初中到高中的六年時間!
時年驚得騰地站起身來,驚訝問皇甫華章:“理事長,您怎麽會有這些照片?”
最先躍入時年腦海的是懷疑:“難道您派人調查過我?那這些照片是哪裏來的?竟然是那麽多年前,而且竟然堅持同角度拍攝了整整六年?!”
麵對時年的驚異,皇甫華章靜靜垂眸望著她麵上的蒼白,還有她身子不自知的輕顫,輕輕歎了口氣。
“答案都在這一疊照片裏。現在你是記者,也曾幫警方破過案,你有自己的觀察和推理能力。”
他伸手輕輕點了點時年的額頭。
時年一下竟沒避開。
他微微彎腰,與她視線平齊:“我不打算告訴你答案,我要你自己回想起來。”.
時年隻覺呼吸急促,就像冥冥之中有一隻無形的手扼住了她的頸子,叫她無法呼吸到足夠的氧氣。
她努力大口呼吸,命令自己冷靜下來。
她坐回沙發上去,索性將牛皮紙袋裏所有的照片都倒出來,攤開在巨大的茶幾上。按著年份
將那些照片排成時間鏈。
這樣做了劃分之後,她便觀察出了一點不同:初中三年的照片比較多,同一季節的也比較集中;後來高中三年的就明顯見少,而且最後一年隻有兩張照片,一張是冬裝,一張則直接跨越到了夏天。
時年便皺眉,忍不住喃喃自語:“由此可見那個拍攝者在初中三年可能長時間出現在那個拍攝的角度;而後三年,偶爾才到那裏去。”
“而拍攝的地點,我想想……”時年閉上眼睛,想起中學周圍的地勢環境。
照片裏那定格在窗欞中的牆頭一片鮮豔的虛影,給了她提示。
她便一拍掌:“哦我想起來了!我們學校附近有一片老房子。因為那片地方曾經是使館區,所以那邊的房子有歐式也有日式。因為那片房子很漂亮,所以有時候我會特地繞個遠,提前一站地下公車,從那條小巷子穿過那片老房子走到學校。”
時年指著照片上那片對焦有些模糊的玫紅色豔影:“每到夏天,那片老房子的院牆上都會開滿這樣顏色的花。我後來才知道,那就是野玫瑰。”
皇甫華章終於勾起唇角,含笑點頭。
卻仍不插話,將整個房間安靜地隻留給她一個人回憶。
時年再仔細辨認那個拍攝的角度,忽地輕叫:“哦,我想起來了!這應該是小巷拐角的一座尖頂的三層白色小洋樓,院牆也同樣是白色的,與周圍的老房子略有一點不同。我跟同學還開玩笑說那是‘小白宮’,也曾經好奇過裏麵住著什麽樣的人。”
說到這裏,皇甫華章終於忍不住叉了一句話:“那你還記得裏麵住著一個什麽樣的人麽?”
時年目光一閃:“記得,我怎麽能忘記呢?”
因為好奇,或許也因為那片充滿濃鬱異國特色的老房子能引發那個年紀少女的無窮浪漫想象,於是她還真的曾經拜托過那片老社區的居委會大媽,問那裏麵住著什麽樣的人。
大媽帶著紅胳膊箍,一本正經卻又滿含唏噓地跟她說:“……裏麵住著的那個年輕人哦,好可憐的。雖然家裏非富即貴,卻不能走路,每天隻能坐在輪椅上望著窗外。”
大媽說她也一共隻見過那個年輕人幾麵。都隻見他穿著白衣裳,坐在院子裏的花架下,孤單地望著院子外。可是一旦發現有人走過來,他便會立即消失……
聽完大媽的講述,那年的她也覺得心底一疼,忍不住心生惻隱。
從此,每當她再路過那棟白色小樓,便會朝著窗口望去一眼,看能不能看見大媽講述的那個孤單的白衣男子。就算沒有也沒關係,她也會善意地向那窗口送去一個微笑。
直到那一年的野玫瑰盛放,她才第一次看見了那個白衣的男子。
那是一個早晨,晨霧還沒散盡。初中生上學的時間都早於工薪族上班的時間,所以她從那條小巷子裏走過的時候,巷子前後還沒有別人。
當她走到那棟小白樓的前麵,恰是晨霧一點點散開,將小白樓從霧氣裏浮凸出來。就在那片白色的晨霧、白色的小樓的映襯之下,牆上的那一蓬野玫瑰便顯得更加鮮豔耀眼。
她忍不住駐足觀望,然後不經意一抬眼,看見與小樓一同從霧氣裏浮凸而出的,竟然還有一個白衣的少年。
她不知道那個男子的年歲,隻是從她的視角看起來他清瘦蒼白,仿佛隻有十七八歲的模樣。
他孤單地坐在開滿玫紅色野薔薇的花架下頭,一個人悄然無聲地望著院牆外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