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翦番外]39、怎麽可以為你這樣,百轉千回(又是萬字)
燕翦回家後,倒頭就睡。
唯有睡眠,才能暫時帶走自己的神智,不用再回想跟詹姆士之間的種種。
無論曾經有過多少傷害,多少掙紮,還是多少——瞬間恍惚曾有的,心動。終究都已經過去了,都應該,結束了。
也唯有睡眠,才能逃開燕餘的詢問。
她知道是三姐關心她,就如同她肯為了三姐的幸福而與詹姆士當麵揭開那最不想碰觸的真相一樣,她知道倘若她將實情告訴給三姐,三姐會為了她而去找詹姆士拚命溲。
她這一生,雖然才22歲,可是也許注定愛情已經死去。
她此時還能夠珍惜的,唯有與生俱來的血脈親情。
人這一生,愛情可能終結,情侶可能辜負,唯有與生俱來的親情永遠不會失去恧。
也許是真累了,也許是自己心下一直在努力催眠自己,於是她還真的昏昏沉沉睡足了整夜。隻是翌日一早還是早早起身,趁著大家還都沒起身,就先離開了家。
幸好這段時間的工作足夠她忙到腳跟打著後腦勺。
忙碌了一陣,林露忽然上樓來,似有話說。
她抬眼望過去:“怎麽了?”
林露朝樓下努了努嘴。
燕翦順著大玻璃牆望下去,也是微微一怔,隻見小笨正立在門口。
依舊是往日所見的黑色羊毛大衣混搭灰色帽衫,小腳黑牛仔褲將褲腳挽起,下麵一雙及踝靴。
肩上背駝色麂皮挎包,與之呼應的是黑色及踝靴裏露出的一段駝色襪樁。
燕翦驚愕之餘,心下隻能歎息。
現在才知道小笨不是真正的模特兒,可是他的時尚感卻仿佛與生俱來,所以工作室裏前後找過許多個模特兒,卻都無法給她帶來如小笨一樣的靈感。
她要的,就是這樣的外冷內熱,就是這樣的低調含情。
男模們也會做出表麵的冷酷,可是因為生活經曆的欠缺,所以那些男模的冷都隻是表演出來的。而這個小笨,他周身上下的冷酷和敏銳,則是與生俱來。
如果用動物來比喻,她會覺得小笨是一條黑色的毒蛇。唯有在試探新環境,以及要捕獵的時候,才會偶爾吐出血紅的信。
燕翦迎下去,帶著一點狐疑。
“不知本先生光臨鄙處,有何見教?”
本沙明哼了一聲,目光淡漠掠過她的臉,徑直邁開長腿繞過她,走向他以前的座位。
經過日程白板的時候,還特地停下,認真看了最近幾天的日程安排。
燕翦頭皮都有些炸,越發無法預判這位的陰晴難定。
燕翦便連忙跟上來,搶先擋在他座位前頭,回頭盯著他:“小笨,你到底是什麽意思?”
燕翦現在是工作室的領頭人,年紀雖小卻是氣勢已足,可惜……她終究還是身形嬌小,縱有氣勢也比不上本沙明一身的暗黑來得更霸道。於是小笨依舊麵無表情,隻隨便用手一撥拉,就將燕翦給撥拉到了一邊兒去。
燕翦懊惱不已,幾乎要跳腳著問:“你到底想怎麽樣?再不說明白,我要報警了!”
就在此時,燕翦褲袋裏的手機響起來。她抓起來看,是燕餘。
燕翦以為是三姐早上起來不見了她,於是這就打手機過來問昨晚的事,所以很是猶豫是否要接聽。
最終還是明白,這件事早晚都要麵對,此時不接,晚上一樣還會麵對三姐。她便深吸口氣,接聽。
本來想方設法如何應對三姐對昨晚的盤問,結果三姐兜頭問過來的卻是:“……小笨今天到你那邊去上班了麽?”
燕翦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驚愕望向本沙明:“難道你竟然真的是回來上班的?”
上回不是氣走了麽,不是對三姐也不客氣麽,怎麽竟然肯聽了三姐的話回來上班了?
手機那端的燕餘也聽見了,有些欣慰地問:“這麽說,他已經回來了,而且就在你麵前,是不是?”
燕翦不知自己是應該僥幸地長舒一口氣,還是該更擔心起三姐和小笨之間、她所不知道的事。她聽著三姐的語氣,眼睛則緊盯著小笨。
讓她擔心的事果然發生了——雖然隔著手機,可是她跟小笨之間的距離太近,而且三姐因為興奮而放大了音量,所以她相信小笨是聽見了三姐的話。
有那麽一瞬間,盡管是極快的一瞬間,可是她還是看見了,小笨冷漠平展的肩,忽地一抖。
燕翦拚命壓住自己的擔心,小心地應了聲:“他是回來了。可是,其實我正想讓他離開。”
這麽多次的當麵交鋒,她已經大致了解了小笨的脾氣。便如上次,她這麽說的時候,他一聲不發轉身就走。這次,她希望他也能這樣自己離開,那倒省了她的許多事。
可是這一次卻叫她失算,小笨隻默然瞟她一眼,非但沒走,反倒趁機穩當當地坐了下去。
燕翦捉著手機,拚命忍住自己的惱火。
這算什麽,一個詹姆士還不夠麽,這個本沙明竟然也學會了厚臉皮?他們兩個不是相愛麽,那就回去好好廝守好了,幹嘛一個抓著她不放,一個卻又跟她三姐糾結日深!
燕餘在手機裏聽出小妹的情緒有些不對頭,擔心地說:“燕翦!別讓他離開。你聽我說,我保證他這次回去一定會好好配合你工作。別衝動,其實試著敞開心懷相處下去,你會發現他不是壞人。”
暫時掛斷了手機,燕翦忍住怒氣將小笨叫到樓上問話。
燕翦開門見山:“說吧,為什麽答應我三姐回來我這裏上班?是不是她與你做了什麽交易,告訴我她許給了你什麽?!”
本沙明不在桌前坐,也不在沙發上坐——人家燕翦壓根兒就沒請他坐。
可是他卻也絕絕不是下屬見老板那種規規矩矩地站著,他就站在門口,抱著手肘,左邊肩頭斜倚著門框,一隻腳踮起。完全的冷和桀驁不馴。
帶著一身的桀驁,他的目光卻平靜到近乎冷酷地盯著燕翦:“你是湯家人,你有推理能力,所以又何必要問我,你自己去找答案就夠了。”
“我沒興趣跟你兜圈子!”
燕翦也沒耐心還要跟他麵子上過得去,他厭憎她,她早知道。現在更知道他厭憎她的原因是爭奪詹姆士——媽D,她跟他一不小心成了類似情敵的關係,她就也沒必要還跟他和顏悅色了。
燕翦怒視著他:“要麽明說,要麽滾蛋!”
本沙明冷笑一聲。眼前的小丫頭雖然凶,可是想要嚇到他,功力還差得遠。
他傲慢地轉了轉頸子。直接頂回去,不如跟她玩兒個遊戲,到時候讓她自己的心驚來氣死她自己,他會更開心。
他便深吸口氣,緩緩道:“瞧,其實你自己不是已經推斷出來了麽:我這樣的人,既然肯答應你那個既醜又蠢的三姐,那就一定是她跟我做了交易。而且她必定是許給了我極為重要的東西,否則我怎麽肯答應,你說,是不是?”
小笨的話起到了作用,燕翦一下子便想到了自己跟詹姆士的關係……
一個女孩兒,能夠付給一個帶著陰謀的男人的、最貴重的東西,又會是什麽?
小笨跟詹姆士一樣,不缺金不缺銀,缺的隻是個樂子吧?又或者說,缺少一個能心甘情願給他們真實的性向當擋箭牌的女伴!
燕翦便顫抖起來,緩緩起身,死死攥住桌沿兒。
“你的意思該不會是……我三姐她已經跟你……?”
她說不下去,卻眼睜睜看著他眼中的黑越發深濃,漸漸瀲灩成了幽深的霧氣,盤旋如黑蛇般不去。
小笨知道自己的引導得逞,眼前那個聰明過了頭的丫頭果然上當,他滿意地勾了勾唇角,走上前來在她傷口上再撒一把鹽。
這把鹽不是為了自己,是為了詹姆。
昨晚……詹姆回到家就將自己鎖在房間裏。沒有如往常一般砸碎東西,反倒是一聲不發,才更叫人心驚……
認識詹姆這麽久,他聽詹姆自己講過,他這一生曾經唯獨一次對傷害一聲不發的時候,就是詹姆被老佛爺傷害了之後的那個早上。
盡管滿心憤怒,盡管想要毀了這個世界,毀了所有讓他失望的人……可是最後,他還是一聲未發,安靜地自己穿好衣服,自己走進盥洗室洗幹淨自己。
他知道,那是詹姆絕望到了極點的時候才會出現的情形。昨晚,竟然再度如此。
他便逆著詹姆昨晚的經曆去查了一下,最後查知讓詹姆痛成那樣的,竟然就是眼前這個小丫頭……他便沒辦法今天不狠狠地報複她一下。
她敢讓詹姆疼成那樣,他就也絕對不會讓她好過!
他走到辦公桌邊,兩手按在桌麵上,向燕翦傾身過去,湊在她耳邊輕聲說:“……我跟詹姆,其實一樣啊,也都會忍不住好奇女人的滋味。他碰了你,我很不開心,可是我也忍不住想知道湯家的女孩兒究竟是什麽滋味,才能讓詹姆無法抗拒。所以……我就瞄上了你三姐啊。”
“她是你們湯家最笨最蠢的,不是麽?所以就算我欺負了她,她也不敢吭聲的,你說不是麽?”
燕翦眼圈兒登時紅了,揚手便向小笨臉上狠狠抽了個大嘴巴!
其實憑身手而論,燕翦根本不是小笨的對手。甚至從燕翦抬手的刹那,小笨就已經知道她要幹什麽,更準確判斷了她的手臂行走的路線……所以他完全可以伸手攥住她手腕,至少也可以輕鬆退步躲開。
可是不知為何,那一瞬他竟然忽地放棄了抵抗,硬生生接下了燕翦這個掄圓了抽過來的大嘴巴。
打得他眼冒金星,雙耳齊鳴。
他深深吸氣,睜開眼冷冷盯住燕翦:“這是你最後一次打我,你給我記住!還有,如果不想讓我將你打我的事情鬧大,如果不想讓別人知道我跟你三姐之間做了什麽交易的話……你最好忍受我重回工作室這件事。否則,我會直接去找薛江秋談。”
想到薛江秋,他心下又是一片窒悶的疼。
雖然當年曾同在法國,雖然他們都是詹姆士的朋友,可是他那些年更多是詹姆士身邊的“影子人”,是屬於詹姆士“夜晚”那一麵的;而薛江秋則是屬於白天的,所以他並未有機會跟詹姆一起,在公開場合見過薛江秋本人。
卻何曾想到,多年後來到M國,卻成為這樣一場孽緣。
燕翦大驚,拍案低吼:“你敢!”
本沙明笑了,笑得快要落淚:“湯燕翦我知道你在一心撮合薛江秋和你三姐……所以不要惹我,否則我會讓你的如意算盤落得一場空。”
小笨這一回來,雖然披了滿身的尖刺,但是好在他仿佛真的肯認真投入工作。
從前有設計師拿出來的款式,他若自己不喜歡的話,幹脆抗拒試衣,怎麽勸都沒用;可是這一次,隻要需要他,任何的款式他都肯試穿。
為了迎接即將到來的發布會,工作室裏騰出一塊地方,用辦公桌拚成T台。台子不是很穩,可是他這次也不抗拒上去走台。而且因為他本身氣場的沉穩,盡管有時候桌子搖晃得稀裏嘩啦,他卻仍能從容不迫將台子走完,充分展現出設計所要表達的理念。
對小笨這次回來的積極變化,工作室上下自然是再歡迎不過,就連林露都悄悄來找燕翦,問她給小笨施了什麽魔法。
燕翦心裏苦,卻無法說,隻能敷衍過去罷了。
隻是心下,對小笨和詹姆士的怨,不由得又多了一重。
兩廂裏,燕翦的工作室日程越排越緊,同樣地詹姆士的婚禮籌備也進入了最後的程序。
兩方仿佛卯著勁兒般齊頭並進,誰也不肯被對方落下一般。
這日是雜誌硬照的拍攝,燕翦親自帶工作室延請的模特兒和工作人員,呼啦啦幾十人一起到了攝影棚。
這樣大的場麵,她還是第一次獨力負責。聘請的掌鏡、造型都是圈內頗有名氣的,為了讓氣氛更輕鬆,也讓大家有更好的狀態,她事先跟燕餘訂了幾十盒的甜點。
燕餘一聽就笑了:“就算你不說,我也早有這個打算。我雖然不是你們圈子裏的人,我也知道那些攝影師、造型師還有模特兒們有多難搞。”
那些人大多都是完美主義者,性子裏難免傲嬌,而燕翦終究還是未畢業的學生,縱然有湯家的身份,人家也未必肯高看你一眼。到時候難免會有概念上的撞車和矛盾。
燕餘溫婉地笑著:“放心吧,我的甜點有魔法。他們吃了都會心情變好,就不會橫挑鼻子豎挑眼了。”
燕翦雖然感念三姐這樣的用心,可還是最終忍不住囑咐:“拍攝的事你知道的,不能用時間概念來衡量,而要看能不能找到滿意的狀態。所以可能要忙到很晚,甚至可能通宵,所以你不用親自送過來,叫夥計來送就行了,啊。”
說白了,她終究還是不希望三姐能跟小笨照麵罷了。
燕餘聽了隻悵然一笑,輕輕垂首:“我本來也沒想去啊。薛江秋這些日子好忙,店裏有時候顧不上,我得替他的班,本來也沒時間去的……”
她自己說過的,跟小笨再也不見。所以……盡管有些忍不住好奇小妹的作品在攝影棚裏會展現出何樣的效果,盡管——忍不住好奇小笨穿上小妹的設計,會是什麽模樣……她也知道自己的本分,不該去。
燕餘說者無心,燕翦卻聽者有意。
三姐說薛江秋現在很忙,有時候都顧不上店裏……那薛江秋自然是在為詹姆士的婚宴忙碌啊。
一個話題,姐妹兩個一不小心卻也同時都傷了心。
兩人都不想多說,匆忙掛斷。燕翦收起手機,下意識揚眸,卻看見獨自窩在角落裏一言不發的小笨,有意無意地抬眼向她這邊望了過來。
漆黑的眼珠兒,仿佛有光華一閃而過。
燕翦忍不住皺眉。
如燕翦所期,燕餘做好的甜點是由店裏的兩個工讀生送過來的。溫度正好的甜點,登時成了攝影棚裏的歡樂催化劑。
模特兒們為了拍攝效果,幾乎都是餓著肚子上陣的。這樣雖然能保證拍攝的線條好看,卻讓麵部表情有些失溫。攝影師正有些想要發脾氣,這些甜點的及時到來救了模特兒們的命。
小小一顆,不用將胃腩撐出來,卻可以快速補充血糖,讓模特兒們找回表情的溫度。
大家都不敢多吃,不過都在盡情享受這甜軟的一刻。除了,小笨。
他依舊事不關己般坐在角落裏,將帽衫扯下來蓋住頭,沒有他拍照的時候就在那裏假寐。周遭大家因為甜點帶來的歡樂四方洋溢,卻仿佛根本染不上他衣角,半點都與他無關。
燕翦警告自己不可看太多,想太多,可還是忍不住將他這一幕都收入眼底。
心下湧起莫名的惆悵:或許是她看錯了,他不是拚命逃避開燕餘的味道吧……
如果他所說的是真,那麽在他和燕餘的關係裏,他絕對是主宰。那他又何必要擺出這樣一副樣子來?他又怎麽可能會這樣“怕”與燕餘有關的味道?
甜點店裏,今晚薛江秋還是沒能過來,給燕餘致電告知,並且極盡溫柔地致歉。
詹姆士的婚宴排場實在太大,甚至超出了薛江秋的預料,所以他不得不多投入一些時間和精力在那邊。
燕餘表示理解,讓薛江秋盡管去忙。可是放下電.話還是緊張得抱住自己的手臂,忍不住咬住手指。
終於等到兩個送甜點去的工讀生回來,她忙迎上去。而是又怕自己表現得太過,便盡量用平淡的語氣問:“都按時送到了吧?他們反應怎麽樣,愛不愛吃?”
兩個工讀生都笑,說:“燕餘姐你放心吧。你的手藝都經過多少次考驗了,那幫時尚圈裏的人再挑剔,也挑不出你的毛病啦!”
這樣的話聽起來仿佛能讓人安慰,可是……終究隻是大麵的反應,沒有具體到其中的個人。
燕餘便又深吸口氣,“……那幫模特兒裏,聽說尤其是男模裏,有幾個脾氣很難搞的。女生還好說,沒有女生能抗拒甜品,可是男生就難說了,他們八成會不喜歡。”
工讀生想了想:“好像是有幾個男模興趣缺缺的模樣。”
“他們都長什麽模樣,都說了什麽?”燕餘控製不住自己,還是追著問出來。
兩個工讀生用力想了想卻都搖頭:“他們穿著的是一個主題係列的服裝,看上去都差不多。甚至,那些男模的相貌和氣質,還有造型也都差不多啊……我都臉盲症了,真分不出來誰是誰。”
燕餘卻不服氣了,“怎麽可能一樣呢?總有一個是跟他們都不同的啊!”
兩個工讀生有些愣,四隻眼睛一起盯著燕餘。
燕餘自覺失言,急忙咬了下舌頭遮掩道:“……雖然為了表達一個統一的設計主題,模特兒的形象和氣質都要一個類型的,可是這裏總有主打模特兒和普通的模特兒。就像你們都看的維密大秀,每年也都隻有一個維密天使被選出來穿年度款啊,所以我小妹那幫模特兒裏也有一個是首席的。”
兩個工讀生吐了吐舌:“真沒看出來。”
那兩個工讀生到的時候,小笨窩在牆角蒙著頭睡覺呢,兩個小孩兒自然沒有印象。
可是這一番交談卻叫燕餘的心沒能放下來,反倒提得更高了。
晚上打烊,她最後一爐又是烤給燕翦的點心。關店出門,忍不住打給燕翦。
燕翦抱歉地說,今天的拍攝不是十分順利,所以還沒結束。
燕餘猶豫了幾番,在店門口向左走幾步,轉回身又向右走幾步。
她下班後的時間可以這樣浪費,可是甜點的最佳口感卻是有壽命的,她攥著那紙盒,都能計算出甜點的滋味隨著時間和溫度的流逝而減少了多少。
不行,真的,甜點不可辜負。
既然帶著美好的心願創造了它們出來,就有責任看著它們在最恰當的時間、以最好的味道送進食客的嘴裏,否則……便是浪費了它們生命裏最好的時光。
她被這種念頭驅使,筋骨仿佛湧起巨大的勇氣。上車、啟動、開走,一氣嗬成,讓自己來不及猶豫,來不及後悔,已經向著那間攝影棚的位置開去。
一鼓作氣開到攝影棚,她做了一點偽裝,用一條現場的道具圍巾圍住頭臉,然後拎著甜點盒小心溜進人群裏去。
今晚人這樣多,拍攝台前的燈光與台下的光暗成了鮮明對比,所以她想,她是有機會逃過不相幹的人的目光,不被發現的吧?
她下決心,隻是鑽進人群裏找到小妹,將甜點在最好的時間塞進小妹手裏,就走。
或者……也可以趁機悄悄瞄一眼小妹的設計。時裝設計師什麽的,多夢幻,多高大上,她想看見小妹的作品被英俊的男模穿著行天橋的場麵。
她跟自己保證,真的隻是這樣而已。她會快進快出,不被發現,也不發現別人。
披著頭巾,像個狼外婆似的燕餘果然並未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時尚圈是一個美色當道的圈子,在場的模特兒和設計師們能看到的都隻是美到耀眼的,對於燕餘這種裝扮的,縱然眼角掃到,也隻以為是清潔工或者是助理,根本不會再多看一眼。
她順利地在人群裏將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左鑽右轉,終於找到了小妹的身影。
可是小妹此時卻沒在台下的人群裏,而是跳上了舞台,給走位的模特兒親自整理服裝,講解理念。
這樣的時刻,燕餘自然不能上前去打擾小妹的工作,她隻有攥緊了甜點盒悄然立在台下的人群裏,披著一身的幽暗。
她想,一定要不了多久,小妹就能下來,她就能交付完甜點之後,轉身安全地離開了。
台上,燕翦盡管親自上陣,外加苦口婆心,可是她囑咐的幾個男模都有點不進狀態。
攝影師有些不耐煩了,放下相機將燕翦叫了過來。
攝影師在圈內頗有名望,自己也很有些年紀了,在圈內合作過不少著名的設計師,所以很是不將燕翦這樣年輕的、還沒畢業的設計師放在眼裏。
在舞台邊,攝影師有些不客氣地訓斥燕翦,說她找的模特兒太不靠譜,平白耽誤了他這麽多時間。他強調說,人家別的攝影師找的首席模特兒,衣裳一穿上就立即進了狀態,隻需要一兩次走位就能直接上鏡,他忍不住挖苦:“小姑娘,是不是預算不夠,所以沒舍得請專業大模,才找了那麽個非專業的當首席啊?”
攝影師脾氣壞,所以也沒特地收聲,所以他教訓燕翦的話叫大家都聽見了。燕餘心疼小妹,可是攝影師的話更讓她心驚。
——他提到是首席模特兒不專業,難道是小笨那邊出了問題?
她急匆匆踮起腳尖看向舞台,的確會有工讀生說的臉盲症,可是她卻也還是能清晰分辨出來,那個現在擔任首席的男模,並不是小笨啊!
這其間,發生了什麽事?
燕餘便小心向身邊的工作人員詢問。忙到這麽晚了還沒有進展,顯然那個工作人員也有些火氣,便冷聲冷氣地說:“……這個首席是臨時換上來的,原來那個根本用不了!不是專業的倒也罷了,好歹虛心一點啊。人家掌鏡的大師教他怎麽給身位、擺線條,結果他不照做不說,反倒還火了,說人家那是搔首弄姿!”
燕餘的心下咯噔一聲。
小笨那脾氣,一旦不合心意,是誰都敢頂撞的。
燕餘再客氣滴跟人家問:“不知那位首席走了沒有?”
那工作人員哼了一聲:“誰知道呢,反正剛才扭身出去了。”
燕餘的心下登時亂成一團,趕緊退到門口打手機。
良久小笨才接起來,上來卻是冷冷的嘲諷:“打錯了吧?湯家三小姐應該在忙著談戀愛,怎麽會打到我的號碼上來?掛斷,別猶豫,我知道你是打錯了。”
燕餘的心下,陌生地擰著勁兒地疼。
也有一點生氣,也有一點尷尬,但是更多的卻是這種奇怪的疼。
她深吸口氣:“我沒打錯。小笨,你現在在哪裏?”
小笨冷哼:“在哪裏?拍照啊。我答應你的事都做到了,我乖乖回你妹妹那裏上班。”
還嘴硬……
燕餘歎口氣:“我現在就在攝影棚!告訴我,你究竟在哪裏?”
聽筒裏冷不丁“嗡”地一聲空響,半晌都沒聽見他說話。
良久,聽筒裏終於恢複了寧靜。他冷冷地說:“你來幹什麽?甜點已經送過了,你來得好奇怪。”
燕餘歎氣,不想跟他鬥嘴,隻緩下語氣,近乎哄勸:“告訴我你在哪裏,好不好?”
他又不說話了,聽筒裏又是一片靜寂。
緊接著仿佛傳來車子轟鳴聲,那聲音很衝地直衝進聽筒裏來。
燕餘心下悄然一跳,捉緊了手機就向外悄然走去。
她走進來之前觀察過,這個錄音棚仿佛是一個老工廠的廠房改造的,廠房裏有大小不一的數間攝影棚。攝影棚中間以狹長的走廊分隔。
方才聽筒裏傳來的兩次雜音讓她想到了那條通道。唯有那樣狹長筆直的通道,才會讓聲音的傳播忽然變大,甚至幾乎造成共鳴。
她順著那狹長幽黑的通道一直朝裏走,這個時間其他的攝影棚都已經結束了工作,於是走廊向內的盡頭會空無一人,成為這裏最安靜最黑暗的角落。
他就該是尋找這樣的地點獨自藏起來的人啊。
手機聽筒裏,他依舊沒有說話,仿佛還在猶豫,可是現實中,走廊的盡頭,伸手看不見五指的黑暗裏,她卻聽見“沙”的一聲。
接下來,手機便被掐斷了,耳邊陷入一片靜寂。
她一個愣神的當兒,口便被閃電一樣捂住,而舉著手機的右手被凶狠地反剪到了背後,而她自己整個人則被毫不客氣地按在了牆上,麵頰貼著粗糲冰冷的牆麵。
她想尖叫,想掙紮,卻都已經太遲了。
左手的甜點也支撐不住,啪地掉落在地上,撲簌簌散落翻滾一地。
空氣中一片死一樣的靜寂,看不見也聽不見,視覺和聽覺統統成了無用的擺設。
黑暗裏,那個製住她的人,竟然沒有發出一點動靜。仿佛連呼吸聲都沒有。
終究是湯家人,她知道這樣能夠將呼吸聲都控製住的必定是最危險的殺手。
心思電轉,她已經隱約能猜到那個人是誰……可是卻終究還是無法確認。
幽暗裏,還溫熱著的甜點滾落在地之後,開始講甜軟的香氣發散到空氣中。夜色再暗,氣氛再冷,可是誰能控製得了甜點的味道這樣自由地散發呢?
那人顯然也聞見了,手上動作微微一僵,隨即近乎粗魯地直接鬆開了手。
開始跟筆畫似的緊貼在牆上的燕餘,好懸因這力道的抽掉而直接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可是比維持平衡更要緊的是……他這一抽開手去,她就知道果然是他了!
她緊張地揪住領口,盡量平靜地轉身過來。脊背貼住牆麵,在黑暗裏凝視著他的方向。
太黑,什麽都看不見,她隻能憑直覺猜測他所在的位置。
終於,他出了口氣,才讓她終於聽見了屬於他的聲音。
緩了緩,他冷冷問:“你來,幹什麽?”
燕餘也緊張到不敢呼吸,揪著衣領大口吸氣。
良久才想到跌落在地的甜點:“對了,甜點!我是來給燕翦送甜點的。”
本沙明在黑暗裏懊惱地攥緊了拳。甜點,又是該死的甜點。方才在攝影棚裏,就是這無孔不入的甜點味道不斷侵蝕他的神經,現在他好不容易尋了個沒有人打擾的角落來靜一靜,可是她卻又帶著她那些小鬼似的甜點,繼續來侵略他的空間!
他語氣森冷:“既然是來給你小妹送甜點,你來找我幹什麽?憑什麽打我的手機,憑什麽又來打擾我獨處的安靜?!”
燕餘歎了口氣:“可是你不高興了,不是麽?攝影棚裏的情形我都看見了,你發生了什麽事我也聽說了……我知道這份工作沒能帶給你快樂,而你之所以回來也是與我的約定,所以我不能放著你不管。”
她深吸口氣,鼓起勇氣向他站立的方向看過去。
雖然還是看不清,但是已經適應了黑暗的眼睛,此時已經隱約能看得見他的輪廓。
他就連站立的姿勢都那麽桀驁,那麽……荒涼。
她勇敢迎向他:“跟我回去吧,好麽?既然你還沒有離開攝影棚,就證明你還沒有最終放棄這個承諾,否則你一早就走得沒有影蹤了。”
“我陪你一起回去,再跟我小妹交流看看,如果是攝影師的要求有道理,那我陪你一起嚐試看看;如果是攝影師無理取鬧,那我就當麵跟我小妹取消與你的約定,不用你再繼續從事這份工作,放你自由離開。”
他哼了一聲,眯眼盯著幽弱光影裏的她。
他比她更適應黑暗,所以他看她原本更清晰。盡管暗,可是還沒學會掩藏神色的她,麵上呈現出來的分明與她的語言並不重合。
望著他,她的眼睛竟然在閃亮。
他忍不住質疑自己的直覺:難道是真的,她是在渴望再見到他麽?
而不是她曾那麽絕情地說——不見?
他眸子一黯,心倏然一沉。他自己也不知為何,跨前一步,竟然又——
吻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