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綢小轎在長街上疾速奔行,路人瞧見那轎夫的步伐和一臉殺氣紛紛躲開避讓,夜色下仿佛幽靈般穿巷道,過橫街,繞民居,抵達王府外。二王府儼然小王宮,氣派非凡,裏麵卻顯得很是冷清。

“什麽人?!”王府侍衛攔住小轎,探頭一瞧是護國公的坐轎,口氣緩和下來,“護國公大人,王爺已經休寢,有事還是明日再敘吧……”

陳王從轎中走出,大步來到侍衛身前,怒氣衝衝瞪了他一眼,示意盡快通傳開門。王府之內從未有人晚間探訪,侍衛便猶豫起來,忽聽“啪”的一聲,臉上已經挨了陳王的一記耳光,麵對護國公不敢聲張,捂著臉跑了進去。

府內人丁稀少,隻有兩三窗戶內掌著燈光,庭院內更是瞧不見人,與陳王府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陳王走在通道內不禁微微皺眉,嘴角慘慘一笑。

二王看上去略顯憔悴,看樣子確實睡下又起,內著臥襯外披一件披風立在內殿中央候著,見陳王風塵仆仆而至,疑慮著喝退殿內下人,開始密談起來。

“這麽晚了,不知護國公為何不早早休息,來二王府可是有要事協商?”二王一邊說著,顯出不是很自在,便走到展架上取下青鋒劍,懶洋洋地取過一帕絹布,緩緩抽出寶劍,細細端詳一眼,一旁開始擦拭著劍身,背對著陳王。

整個大殿內兩人顯然不成比例,二王顯得清瘦,風度翩翩,而陳王恰恰相反。

陳王見沒有下人侍奉,也沒有被二王賜坐,更無寒暄之意,左右環顧一下,徑直坐在二王的位置上,捋捋長須,開門見山一字一句言道:“本公前來確實有一件天大之事要請教親王,對王爺一家以及王室來說也是喜事。”

“哦?”二王提起興趣,停下手中活計,將劍入鞘,卻沒有回頭瞧陳王,“說來聽聽。”

“本公心思著,永世王後去世已經一年,可後宮無主,天下無母,總覺得大王朝少了些什麽,所以本公想入殿稟書,令大王提前封納王後!”陳王端起茶,放在唇邊,又掂量了一下,沒有喝下去,緩緩地放回原地,眼睛裏閃過一絲驚恐,便故意坐直了身子,顯得義正言辭。

二王險些扔掉寶劍,猛然轉身凝望陳王,也是惶恐模樣,甚至上下打量一次陳王,可是沒有發現什麽端倪,沉聲回道:“這怎麽可能,這祖製百年沿襲,你我不是不曉得,大王至今未提妃為後,也是因此。我們同殿為臣,又是官胄,豈可冒出如此大逆之語,本王絕不答應!”

在王朝朝堂上,已然分為三派,一派為陳王,其次是二王,繼三王隕歿後,老臣鄭王接替了他的位置,正可謂三足鼎立,各有千秋,每人門下都有幾個具備參奏權的重王,諸王議政,參表決意,最後決定重大國政的施行。故,無論哪一方單獨參政都是孤掌難鳴。

陳王明白,朝中老鄭王一向執拗耿直,絕不會答應此事,如若二王亦不許可,他的門下臣僚自不會允準,提也無用,反倒引起眾人猜疑。他裝作為難的樣子歎息一聲,瞥了一眼二王繼續說道:“其實,本公的確是為了王朝社稷,不過說來也是,這麽著急納妃封後,難免會引來無端

猜忌,說什麽永世王後之所以早早仙逝,恐怕與這提前冊立大王後有關;也難怪,這裏麵有著王爺的疏忽,王爺斷然拒絕實屬情有可原……”

一句話,立後違製,影射先後,襯出二王,必有其咎!

二王果然渾身一震,疾步向前邁幾步,又立即停在半路,狠眼瞪著陳王,幾近嘲諷道:“護國公此言差矣,即便此事與王嫂的崩天有關,關本王什麽事,這嘴上之言可要慎之又慎,大人別忘了,那藥中之毒可是出自護國公之手!”

殿內空氣幾近凝固,空有陳王粗粗的喘氣聲和二王來回踱步的輕微踏音;靜夜空啞,四周的聲音清晰可見,偶有王府外民居內傳來犬吠之聲,周圍的家犬雖然不知異響來自何處,也隨著嚎叫幾聲,遠處聽見卻以為兩兩相峙,因恐而發……

陳王鼓足一口氣冷肅下來,慢慢站起盯視著二王,一副胸有成竹神態,擲地有聲說道:“親王真是大智若愚,這天下人都知道,是王爺監管王醫府,即使你說那藥是我弄來,恐怕無人會信,每碗藥汁可都是從你的王醫府取出,大多經過親王探測送往王後寢宮,即使那送藥下人,也是你的人,恐怕老夫查不得手吧?王殿之上,大王最忌恨的就是空穴來風,王間猜忌,讓王爺自己說說,此事一旦公諸天下,有多少人會指責本公呢?”

二王瞬間萎靡下來,顧不得失態猛擦額頭汗水,驚恐之狀明顯表露出來,連忙轉身不再看陳王,緊盯那把青鋒劍,雖是早有籌謀,意料到此種結局,可是到頭來果真被陳王拿住了要害,又覺肝腸欲斷。事實上,正是因為那些毒藥,二王才忍痛斥離慕飛玲,逼得她遠離京都,可是到頭來仍是逃不過陳王的手掌心!

半晌,二王方才幽幽說道:

“看來,護國公對大王提前封後一事勢在必得,要不絕不會晚間來到本王府。隻是,我有一事不明,加害王後的目的你我心知肚明,既然王後已經殯天,況且陳長主本是大王後絕佳人選,你護國公何愁再等上兩載?朝中有護國公,焉能允準大王冊立他妃為後?”說到這,再次轉身怒視陳王。

“不錯,愛女陳瑩兒與大王青梅竹馬,世人皆知,普天同誠,二人更是心照不宣;不過夜長夢多,老夫總感覺大王已對先王後之事起了疑心,你我自是難逃幹係,故無人能夠阻擋親王與老夫!”陳王粗粗呼出一口長氣。

陳王之所以奏請提前封後,確實為了掩蓋王後被毒弑的陰謀。正月初五,大王怒殺三王,三王臨終前嘲笑大王,提及了此事,鼻子一向好使的陳王,確實聞嗅到了可怕的味道。

二王嚇得連連倒退,見陳王立在自己的椅子邊,顧不上思索,摸到茶桌便順勢坐在了客椅上,喃喃自語道:“不可能,不可能,那是極慢的毒藥,大王絕不可能會察覺……”

陳王見二王已經束手就擒,也是隨著二王坐下來,手捋長須,心有餘悸,眼神中透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恐之色,“誰也沒有想到,那北土來的王後如此強悍,”他的雙拳緊緊捏在一起,大腿不自覺抖動了兩下,這種緊張是在征伐疆土麵對千軍萬馬時也未曾有過,“老夫已經查明,王後

明知藥中有毒,竟一口口吞下,”說著,兩腿擺動得更加迅速,“死前守口如瓶,既未告知大王,也未暗告北土,倒是那道師之語,令老夫日日寒噤不止,一經想起便心驚肉跳,王後醫治密卷真本雖已經在老夫手中,可是仍有些掛忌,不如早早結了大王心願,這樣對於你我也是上上保全之策。”

確實如此,即使臨終,大王後仍然囑托文圖將秘密永藏心底,怕引來對大王的不利。而那知道真相的道師,早已被陳王拿下,作為將來一旦有變禁錮二王的把柄。

“我若是不答應呢?”二王試探問道。

“你我同困籠中,自然要及早脫身,唯一辦法就是大王及早有王後,隱去無端揣測;有了新王後,那件事情就會日日黯淡下去,時間一久,自不會有人提及;王爺一向英明,你想,有新後在,大王怎麽能費盡心思去查前王後的死因,說白了,那是對新後的不敬。本公答應,今後定竭力維護二王,毫無進犯!”

陳王慷慨陳詞,近乎發誓!

二王如坐針氈,剛剛入座又立起來,不斷在殿內走來走去,低頭不語。

殿外,高空無月,王府微弱慘淡的燭光映得府殿有些陰森,撲棱棱飛過來兩隻夜鳥,稍稍停留在王府高脊上一下,片刻便振翅飛起,猛地一衝落在了旁邊的民房上,不一會兒便耳鬢廝磨起來。可是好景不長,周圍暗處突然傳出一聲撕心裂肺的野貓嗷叫聲,似是恐怕,抑或思春,那兩隻飛鳥瞬間驚飛遁去……

“好,本王應準,一同與你啟奏!”二王突然轉變態度,盯著陳王,“不過護國公不可再言行不一。”

“哪裏哪裏,親王與大王是親兄弟,便是我有三頭六臂,豈敢動得尊王半根毫毛;還有,若是小女有幸入宮,那也是你的王嫂,我們即成一家人,豈有內牆起火道理?”陳王一抖衣袖,再度露出大手,上下擺動著,臉上已是春風得意。

“護國公不必客氣,好在先嫂剛烈狠辣,寧死守護大兄王,否則現在我等定是狼狽不堪;再過兩載,大王依舊會納妃為後,到那時仍是陳長主,我隻是做順水人情罷了。”二王釋然起來,眼睛不斷眨著。

“哈哈哈,本公在此謝過親王。”陳王深深一禮,揚長而去。

二王沒有動地,依舊坐在刻椅上,狠狠盯著陳王遠去的背影。稍刻,他才緊按著桌角起身,再次取過青鋒劍,柔柔撫摸幾下,又仰起頭來,嘴裏陰慘慘道:“慕姑娘,對不起……”

北城內,香榻內的小符柔緊靠著慕女節,兩人睡得香甜,一旁微微燭光映道她們的臉上,如此安詳,如此靜逸,符柔的手早已換人,始終拿捏著慕女節的手,睡夢中偶爾還觸動幾下……

陳王府,陳瑩兒呆呆坐在綠桌邊,渾然不覺悉悉索索眾人已歸,隻是那厚重的府門“咣當”關閉聲音,方才令她回過神來……

公主府,公主也是早已睡下,一位侍女輕輕搖著文圖製造的風扇,不時地歪頭賞看這物件的前後左右。

王都長街上,文圖頭戴鬥笠,影子一般竄起,像是發現了獵物的黑鷹一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