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永安完全想不透。如果適才的一切都是一場夢，那麽，他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做夢的？他所有的記憶都能夠連接在一起，那麽，哪一部分是夢、哪一部分是現實？

曹永安皺起了眉，因為他發現自己已分不清現實和夢境。

那場夢太過真實，他的眼淚、他的痛都太過真實。如果沒有寂修，他覺得自己一定會在夢裏因過度傷心而死去。

仿佛看穿了曹永安所想，寂修便道：“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你枕著的枕頭，便是莊子曾經睡過的那一個。”

莊子，姓莊，名周，字子休（亦說子沐），宋國蒙人，為戰國時期中期著名的思想家、哲學家和文學家，代表作有《逍遙遊》等。

莊子有一次做夢，夢見自己幻化為栩栩如生的蝴蝶。在夢裏，他忘記了自己原來是人。他隻是一隻自在的蝴蝶，隨性而飛。

後來，莊子醒了，這才發覺自己仍然是莊子。

隻是，他已分不清，究竟是莊子在夢中變為了蝴蝶，還是蝴蝶在夢中變為莊子。

曹永安自是知道莊子為何人，當下皺緊眉頭。“莊子分不清現實和夢境，他的枕頭……因而生出這樣的功能嗎？”

“不錯。你枕了這個枕頭，做了這一場夢。”寂修看著他說。“你可還記得，三日前，你又來了靈骨齋。你說你難以入眠、反複糾結的病又煩了。你整日心神不寧，不知如何是好，我便給了你這個枕頭。”

寂修這麽說，曹永安才想起來。

他和金城公主互相表露心跡是現實。隻是，他們互訴衷腸、互相明白了彼此的心意之後，曹永安便更擔心起來。

加之，距離金城公主出嫁的日子越來越近，曹永安心神難定，這便才再度去找了寂修。

這個時候，金城公主那裏，吐蕃使者應該還在前往長安的路上。他們還沒有拜見大唐皇帝，還沒有正式求親。

至於曹永安，則還什麽都沒有對金城公主說。

寂修看了一眼曹永安，繼續說道：“莊子很偉大。他日日枕著這個枕頭睡覺，在夢裏也思考。莊生曉夢迷蝴蝶一事之後，他悟出了很多，便創作出了《逍遙遊》。故而，他擁有的枕頭因日日伴他入眠、染上了他的意念。這枕頭也成了個有思想的活物。它的學識和思想均如莊子一樣。”

頓了一下，寂修再道：“這枕頭有著大智慧。它並非給你一個假象，而是讓你看清事實。你做得這場夢之所以真實，是因為，它本來就可能成真。這是這枕頭給你呈現的一個不一樣的曆史。而這曆史，取決於你的選擇。”

“所以，未來、曆史，還是可以被改變的？”曹永安問寂修。

“可是，你還想改變嗎？”寂修眯起眼睛，“萬事互為因果，一步錯，便是步步錯。一隻蝴蝶什麽時候扇動翅膀，都能引來很大的不同。更何況，是大唐和吐蕃和親這麽重要的事。”

“我……我懂你的意思。寂修先生，你是故意把這枕頭給我的吧。你想讓我通過它，明白如果我一意孤行……會造成什麽樣的後果……”

“對。我明白你很愛金城公主。我明白愛一個人的感覺，也明白什麽叫難以割舍。畢竟我是過來人。”寂修輕笑了下，道，“所以，言語上的勸說沒有用。你須得自己感受。你要記得，這枕頭給你的，是它利用它的大智慧，幫你看清的一個可能的‘未來’。”

“我……我明白了……”

“我可以告訴你。金城她會幸福。人這一生，各有各有的不幸。沒有人是一生順遂的。但我告訴你，金城在拉薩，會有一段很幸福的時光。”寂修道。

寂修的語氣很肯定，他說這話的樣子，就如他曾親眼所見。

曹永安你皺眉看向寂修，他的眼神暴露了他心底所想。

寂修也大方地點了點頭。“不錯，我親眼見過。我向你發誓，母慈子孝，她有過一段很幸福的時光。”

曹永安不由咽了一口唾沫。他無力去追究寂修是如何見到金城公主的，隻慢慢做著自己的決定。

適才，聽聞金城公主因自己的幹預而死，那種心痛的感覺幾乎要了他的命，讓他現在還心有餘悸。

他捂著胸口，閉上眼睛、深深呼了幾口氣。

等他再睜開眼睛的時候，便聽得寂修說：“此事了卻之後，你再來一次靈骨齋吧。你想要的東西，我會給你。”

“多謝先生。”曹永安不由起身，深深朝寂修鞠了一躬。

寂修隻淡淡一笑，上前接過莊子的枕頭，轉身離去了。

曹永安抬起頭，望著那寂修如同天神般的背影，凝眉不語。

屋外是一片黑暗，屋內唯有一盞燭火明明滅滅。而寂修的背影漸行漸遠，直至融入那片黑暗。

曹永安突然有一種感覺——寂修的背影，好似無比孤獨。

他從來沒有見過有人可以這麽孤獨。

這種孤獨獨行了幾千年，見著了王朝的更迭、不同文化的興衰。

千帆過，唯他……隻影孤。

那麽，他又是在守護著什麽？他默默地做著這一切……又到底是為了什麽？他……可會累呢？

——他、到底是誰呢？

寂修走後，這後半夜，曹永安竟然睡了過去。

好似經過了這一場夢，他已大徹大悟。

他仍然在等著金城公主來告訴他、吐蕃使者前來求親的那一天。

可是，此刻的他已經十分從容，沒有夢裏那般煎熬。

他生活中的一切，都與夢裏感受過的一模一樣。

所以他相當於第二次經曆一遍這段時間的人生，他可以足夠從容。

這更讓他意識到，寂修說得一切都是對的。那枕頭不僅是給他創造了一場夢，而是用它的大智慧，給它呈現的就是近乎真實的未來。這個夢境對現實的勾畫幾乎精確到每小時。

那一日，總算是來了。

就連金城公主對他說的第一句話，都和他的夢裏，是一模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