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城。這件事關乎你一輩子的幸福,你——”曹永安深呼一口氣,終於說出了實情,“金城,你聽我的,你一定要想辦法拒絕。裝病也好,怎樣都好。你這一去……是真的不會幸福的。你……不到三十歲就死了。你活在沒有人愛你的地方,遠離故土、沒有親人的陪伴。鏡子摔碎後,你連我也不會再看見。”

金城聽了這話,便再度沉默了。

良久之後,她總算抬起頭看向他。“我……我知道了。我……我會想辦法與父皇講一講。”

曹永安沒有想到,這一次之後,他沒有再見過金城。

或者說,他再也沒有見過能活著、能動的金城。

接連許久,他幾乎晝夜不眠地點亮燭火、守在唐卡前。

可是,金城公主再也沒有出現過。

直到一個月之後,曹永安才再等來金城公主的消息。

但他看到的不是金城公主本人,而是她的一名宮女。

“曹……曹公子在嗎?”

——這一日,曹永安突然聽到了這樣一個聲音。

“在。在的。”曹永安凝神,“你不是金城,你是……”

“我是公主的貼身宮女桃花。公主……公主她……”桃花說到這裏,聲音突然有一絲喑啞,且帶了些哭腔。

曹永安立刻就慌了。他看著那副唐卡,哪怕他已看不見她。他的聲音夾著極為恐懼的顫抖。“怎……怎麽了?金城她怎麽了?!”

“她……公主她不想嫁,找了陛下商量。陛下一開始也同意了。可是……可是不知怎得,吐蕃人早已見過她,竟知道她的模樣。”桃花哭著說,“陛下說,他也沒辦法幫公主瞞過去。”

說到這裏,桃花已經有些泣不成聲。“公主聽聞此事,還是死活不願意嫁。此事,這件事已經鬧到了吐蕃使者那裏。這消息若是傳到吐蕃去,怕是不利於兩地交好。當年文成公主的苦心也白費了。這些事,是我聽公主說的。我不懂。但……但最後,陛下……陛下他說,她若不嫁,隻有一個辦法能堵上吐蕃人的嘴。就是——她真的死了。”

聽到這裏之後,曹永安張了張嘴,卻再也無法完整地吐露一個字。

——他成功了?他說服了金城公主、改變了曆史。

可是,他害死了金城。

曹永安渾身發涼,一下子跪坐在地上。

桃花也哭了好一會兒,才說:“公主她……她被賜了一杯毒酒。喝下毒酒之前,她告訴了這鏡子的秘密。讓我……讓我至少把她的行蹤告訴你。她怕你擔心……”

這之後,桃花再說什麽,曹永安終究一個字都聽不進去了。

一開始沒有崩潰,是消息太突然,他的內心其實沒有真正接受。

現在,過了許久許久,他終於意識到了這個事實。——金城公主她,真的死了。

曆史上的她,至少活到了接近三十歲。她雖然嫁給了她不愛的人,但她和赤德祖讚有了孩子,她的孩子被搶了,赤德祖讚也費盡心思幫她搶回了她的孩子。

壁畫上,孩子回到她身邊,金城公主那喜極而泣的樣子,突然無比清晰地浮現在了曹永安麵前。

曹永安捂臉、痛哭。

他想拉她一把,免讓她遭受遠嫁他鄉、過早夭折的命運。

可是,他竟害得她在十幾歲的時候就死去。

她說得對,他沒有資格決定她的幸福、也沒有資格替她選擇。

壁畫上她那喜極而泣的表情,何嚐不是一種幸福。

她當了母親,她愛護著她的孩子,她走到了西藏,她為和平做出了貢獻。

那麽,誰敢說她不幸福?

史書的寥寥幾筆,如何能真實記住她的一切?

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她的幸福本該她自己說了算,他人不在其中,根本沒資格評判。

何況,他一開始竟忘了。她是公主。她有她的責任和義務。她流著皇家的血,肩膀上扛著的、也有這江山的一部分。

饒是他再想阻止,吐蕃人指名道姓要娶她,憑她一個人、又如何阻止得了。

想到這裏,曹永安笑了,他笑自己的太真,竟把她一國公主的身份忘了。他先前糾結了那麽久,在為要不要冒著改變曆史的風險告訴她真相、再勸說她不要答應婚事。

他差點忘了,她是封建社會的公主,她需要聽她父皇的話,更要對國家負責。她若把自己拒絕的事情鬧大,便是破壞大唐與吐蕃的關係,便是陷邊境的百姓於危難。

她是他上窮碧落下黃泉都想要的一個相見。

可是她不是普通人,是一朝的公主。

這不代表他們的地位懸殊,卻代表他們的使命不同。

曹永安笑著笑著,便就哭了出來。他心痛如斯,他隻能緊緊按著胸口。

他感覺自己的胸口被壓了一塊很重很重的石頭。這石頭壓得他胸口疼、心髒疼,讓他喘不過氣。

他以為這是劇烈的傷心和自責導致的,苦笑著流淚,卻竟沒有想著求救。

他倒在地上,感受著越來越難以呼吸的身體。

他感到自己閉上了眼睛,幾乎已經痛得失去知覺。

他什麽都感覺不到,目之所及,隻有一片虛無的存在。

屋中,燭火還在跳動。火光閃爍之間,似乎幻化成了金城公主的臉。

她在朝他笑,就如她第一次見到他那樣。

最後,胸口又驟然傳來一陣巨大的疼痛。

他被這疼痛的感覺所驚醒。

他滿身大汗、衣衫濕透,他的臉上也猶有淚痕。他的枕頭已被濕透,看來,是他流了很多眼淚。

他下意識捂住心口,仿佛還能適才的心痛。

他再看向床邊。那裏坐著的人,竟然是寂修。

寂修收回手,正在收拾一枚銀針。

寂修看向迷茫的曹永安,便道:“你最後一次感到的疼痛,是我用了針,讓你醒過來。免得你陷入夢魘,不可自拔。”

曹永安沒去追問寂修怎麽進來的,隻問他:“我……我現在才醒著的?我之前遇到的一切,都是我的一場夢?可……可是剛才的一切都太過真實。這一切……根本不像一場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