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永安聽了這話,到底笑了。他用深深的、帶著眷戀的眼神看著她。
她也認真地看著他,這一回,眼底有悲傷,卻似乎又有笑意。
其實,為國和親,本也是金城的誌向。她不願此生平平,希望有所建樹。
而眼下,曹永安顯然理解她這種心願。所以,她因要嫁給其他人而傷心,但也因曹永安能理解、而心生寬慰。
“金城,你是為和平和親,一個人去到那貧瘠的地方。那裏氧氣稀薄,生活上也遠遠比不上大唐。你會受苦。但我看著你這麽勇敢,我是真的佩服。”
頓了一下,曹永安看著她,再說:“金城,你要記得,無論如何,也要好好活下去。這個世界太過奇妙,我們永遠不能預料會發生什麽事情。我們既然能穿越千年的時間來遇見,所以請你等待,我一定會找到一種方式,去和你真正的重逢。”
“好。我一定會好好活著。我去和親,完成我應有的使命。我也會等你來找我。”金城公主看向曹永安,目光溫柔、卻又無比的堅定。
至此,兩個人到底達成了約定。
其後不久,金城公主出嫁。
一開始,她每天都會拿出那枚鏡子,對曹永安訴說著她的心事,也對他訴說著一路遇到的風土人情。
當年,吐蕃還叫西藏,如今的拉薩、當年的吐蕃都城叫做邏些。他以一種特殊的方式陪著她,朝邏些而去,途徑古隴山、秦州、臨州,再經河州渡黃河進入青海境內,到達鄯州之後,金城公主一隊便走出唐朝境內了。
隨後,金城公主一路經經鄯城、臨蕃城、綏戎城,再沿羌水經石堡城。
陪著金城公主到達這裏的時候,曹永安知道,她的下一站就是赤嶺,即如今的日月山。這個地方,便是傳說中,金城公主摔碎那枚寶鏡的地方。
如果傳說是真,那麽,赤嶺過後,曹永安和金城便不能再相見。
引導他們穿越時空的媒介,是唐卡和那寶鏡的共同作用。
寶鏡一碎,他猶有唐卡,她卻已沒有寶鏡。兩個媒介、聯通起兩個時空,如今這一端的媒介斷了,他們便無法再通過這種方式相遇。
但曹永安無法對金城說。
這一夜,月朗星稀。似乎感受到所在之地不同於大唐的風光,金城公主雖然累,但很是興奮。驛站裏,她不斷說著話,因她所見所聞都十分新鮮。
也是因了她的話語,他得以窺探千年的大唐風貌。
金城公主躺下好,拿出寶鏡,對曹永安說:“你知不知道,我們路上遇到了胡人。晚上吃飯的時候,她給我們跳了胡旋舞呢,可漂亮呢。雖然吧,在長安我也看過。但是在長安的感覺,和在這裏是完全不一樣的。越往西走,風景越壯闊,我感覺自己的心境都不一樣了。我感覺視野開闊了許多。之前很多想不明白的事情,也都慢慢想通了。”
聽了金城這麽說,曹永安也替她高興。“看你這樣,我便放心了。不過你得早點睡。這邊海拔高了,白日裏又要長途跋涉,你會吃不消的。”
“沒事,大家把我照顧得很好。”金城笑了笑,然後又說,“不過確實,剛到這邊之後,頭有些暈,多走幾步,心跳就好快。不過還好,這麽些天過去了,我也適應了。”
金城公主笑著,又道:“永安,其實我很開心。以前啊,總是你對我講曆史,對我講你那個時代的一切。現在好了,也輪到我給你講這一路的趣聞了。嗯,這樣也挺好的。”
“是啊,挺好的。金城,你可不可以答應我一件事?”曹永安開口說到。
他這句話來得有些突兀,金城的聲音便遲疑了一下,似乎是察覺到了他的異樣。
曹永安便說:“你要答應我,一輩子都這樣快快樂樂的,好不好?”
聽了曹永安的話,金城有片刻的沉默。
不過,他總算等來她聲音輕快的回答。
“好。我會一直這麽快樂。我們都會這麽快樂。”
“金城,如是,我便放心了。”這句話,曹永安在心裏默念,卻沒有對她說。
這一晚,他那裏是白天。但他就躺在**,閉上眼睛。
他聽著她訴說著一切一切,隨著她的形容,他便似乎也來到了唐朝,與她共同經曆著一切。
赤嶺東側,是江南風光,有三秋桂子、十裏桃花;赤嶺西側,則是塞外風光,草原幅員遼闊,牛羊成群而過。
赤嶺之所以叫赤嶺,是由於此山遠看如噴火、近看如染血,“土石皆赤、赤地五毛”。這一山,分隔了“江南家園”與“塞外”,讓無數遊子行至此處而落淚。
清晨和日暮,太陽升起和落下時,本就是赤色的赤嶺更如染上了一層鮮血般的亮紅。整個山仿佛化作了一個野獸,雖貌似猙獰,但它守護著這裏百姓的一方安寧。
它噴出的火焰,成為了天邊的雲霞;這火焰經過的軌跡,便成了晨曦和日暮的光彩。
一出赤嶺,遠離故土。這種意境,本是那麽蕭索,卻又因這山體本身的壯闊之美,而生出一種豪邁的筆墨。
到了晚上,繁星閃爍。這個山體被星光籠罩,便添了一絲冷冽的味道。
仿佛這個巨大的野獸在白日裏吐盡了火焰後、終究是累了。於是它伴著星光安然入眠。這星光如水波滑過它的軀體,如同幫他洗了一個好澡,讓它能夠睡個好覺。
這個時候,站在山上,仰望天空,仿佛伸出手,就可以觸摸到銀河。
九天銀河、遍布繁星。那些星星會離自己無比近,看它們看久了,仿佛它們可以掉下來一樣。
一出赤嶺,遠離故土。
而曹永安知道,一到赤嶺,他和金城便會分開。
他向她做了承諾,說他一定會找到她。
可是那是他想讓她活下去的說辭。他知道,可能他們這一生,都不會再相見。
赤嶺過後,她會經過尉遲川、莫離驛、大非川、那錄驛……一路再到玉樹、過當拉山、那曲、羊八井,最後達到吐蕃的都城邏些。
但她以後的路程,他可能再也沒有辦法陪她完成。
他再也無法借著她的眼和她的口,得以窺見千年前如赤嶺般的景色;再也無法陪著她歡喜陪著她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