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修說完這句話,便不見了。

金城皺著眉,抹了一把眼淚,發現自己已坐回馬車之中。

車輪轆轆,人聲喧嘩。時間又開始流淌,這輛馬車,也正帶著她往吐蕃而去。

適才發生的一切,仿佛是她的幻覺。

可是她摸了摸胸口的位置,發現她平時放在這裏的那個鏡子確實消失了。

由此,金城知道,剛才發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金城第三次見寂修的時候,便是在死前了。

那一日,她剛去大昭寺拜了釋迦摩尼,給她的兒子求一個平順的未來。

從大昭寺走出來後,她往布達拉宮而返。

那個時候快要到午時了,猛烈的陽光打來,光影搖曳,把那座依山而建的瑰麗宮殿照得更加如夢似幻。

金城公主仿佛預感了什麽,微微眯起了眼睛。

而後,逆光之中,她看見寂修朝她走來。

寂修說過,他會在她壽數將近時來。

眼下,看著寂修到來,她便知道,自己離死不遠了。

可是她竟然不覺得害怕。她非常地平靜,仿佛是知道這一天就近在眼前。

第一次見他時,她天真懵懂。第二次見他時,她傷心欲絕。第三次見他時,她已無比豁達,好似已看透了人生。

“寂修先生,許久不見。”這一回,金城主動開了口。

寂修微微頷首。“別來無恙。”

金城笑了。“不知道寂修先生這次來,能帶給我什麽。還是說,你隻是一個來送我一程的路人呢?”

寂修微笑。“這樣,我來幫你畫一幅畫吧。”

“畫?”金城揚眉。

“或者說,我幫你做一幅唐卡。按藏地的風俗來。”寂修道。

“好。”金城沒有追問原因,隻是答應下來。

如此,她便跟隨寂修而去。

寂修所住的房間很寬敞,有著讓人意外的舒適。

金城上前坐下,繼續便照著她的樣子,幫她畫著這一幅唐卡。

“我畫唐卡的時候,你可以想一些事情,比如……你此生最大的心願。”寂修說。

金城笑了。“我活了這麽久,很多事情早已看開。我遇到了他人未曾有過的奇遇。我遠嫁而來,一路見到了他人一輩子也見不到的風景。我完成了我的使命,為大唐的和平、邊境的百姓盡到了一分心力,無愧為一個公主。我已滿足。我隻希望孩子平平安安長大,不受欺負。”

“那麽……關於他呢?”寂修問。

“他啊……我自然希望,他能來找我,或者我去找他。可是,時間是什麽呢,時空……又是什麽呢?我如何,才能去到千年之後呢……所以啊,這麽些年,我早已看開。他是我最美好的回憶。擁有過這份回憶,我已十分滿足。”

“大概公主你忘了,我可以活到一千年之後。”寂修這般說道。

金城聽到這裏,突然激動地朝寂修看去。“那我……想再見他一麵,可不可以,哪怕就一麵……”

“好。你的心願,這唐卡聽到了。”寂修微笑著,完成這幅唐卡。

一千年之後,他把這幅唐卡,以及鏡子的碎片都送給了曹永安。

兩樣屬於她的東西,終於完整地拚湊到了一起。

“她的心願……應該是實現了吧。”白折放下白骨抄,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她關上抽屜,回到臥室,推開窗戶,不由朝外看去。

到底是因為金城先遇見了曹永安,所以繼續才畫了那幅唐卡。

還是因為寂修畫了那幅唐卡,金城才會遇見曹永安。

大概,這是一個沒有答案的命題。

這世間,到底什麽是因、什麽是果,也許從來都沒有定數。互為因果,才有了這大千世界。

這大千世界裏,芸芸眾生來來去去,都有自己的命數與軌跡。

——那麽,自己又到底是從何而來、又將去往哪裏。

如果世上沒有永恒不變的事物,那麽,這靈骨齋是不是也終將有一日會消失。

那個時候的自己,又將身處何地?

白折不由皺眉。這些問題,她從前不是沒有想過。但她想不出答案,隨後就得過且過,過一日是一日了。反正,她不會死。

不料,因這一次的事,她腦中的這些問題又出現,惹得她頭疼不已。

她按了按太陽穴,想著自己或許是因為靈骨齋和敵方簡家的事情,而有些焦慮罷了。

她正準備關上窗的時候,看到一個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子出現。

不同於自己在這個時代經常穿著旗袍。這個女子穿得是一身紅色長袍。她赤腳走著,臉上帶著明媚的笑容,如同不知世事的少女。

那個女子就那麽走在巷子裏,當走到白折窗下的時候,她抬起了頭朝突然展演一笑。

白折看著那樣的笑容,心裏一凜。

白折心跳得很快,不由立刻抓緊窗欞。“你是誰?你為什麽扮作我的模樣?”

女子聽了這話,笑了。“我扮作你的模樣?這真是天大的笑話。明明是你扮成我的樣子啊。”

“你什麽意思?”白折想起先前聽木尋安他們都講過,那簡笙會扮作自己的模樣出現。於是白折皺眉,再問:“你就是簡笙?!你怎麽敢自己來!”

“對。我就是簡笙。你居然不知道呀,是你、與我長得一模一樣。而不是我扮作你。”簡笙笑了,“呀,你還不知道吧,寂修是我的師兄呀。你說說看,他這個師兄,造了一個和我一模一樣的人、時時陪在他身邊,可是他又不是真正地愛著這個人。你說,這是為什麽呀?”

白折一凜,張嘴,發現自己竟然無話可說。

因為簡笙說的事情,她確實都不知道。

她知道,自己是被寂修所創造,可是她一直都忘了,他是造著誰的樣子創造出她的。他又是為什麽會創造出她。

她也不知道,寂修竟然是簡笙的師兄。

——寂修,為什麽什麽都不告訴自己?

白折深深呼口氣,心裏萬千念頭滑過。然後,她說服自己不要中計、不要順著簡笙說的去想。

白折拿出了那把紅傘。這把傘可以生出一道屏障,把不受歡迎的一切隔絕在外。

白折知道,不管簡笙剛才說的是真是假,她為的都是迷惑自己的心智,好趁機進入這靈骨齋。

所以白折及時拿出這傘打開,好把她抵擋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