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她把筆擱置在了硯台邊,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走到窗邊,為的,隻是想在人生最後的時刻,再看鄭永壽一眼。
她以為那汽車的聲音昭示著他回來了。所以她想看他這麽最後一眼,哪怕是遙遙望去,哪怕隻能看見他的一個影子。
然而最後,她到底沒有等到他。
她肉身頃刻消亡,靈魂也獻祭。
留在窗前的,隻剩下那雙絲織鞋。
白骨抄吸取的記憶到這一刻戛然而止。
白折低頭,看向手中的書和白骨,輕輕歎了一口氣。
這記憶展示的場麵,也解答了白折的疑惑——如果她是寫字寫到一半消失的,那麽那雙鞋應該是在書桌下麵,而不是窗前。
白折見到鍾離如嫣後,以為是鍾離如嫣自己走過去的。
現在,白折明白過來。——她用盡最後一絲力氣,不知付出了怎樣的努力,終於走到了窗台邊。她為的,隻是看自己此生最愛的人、最後一眼。
她把靈魂徹底做了獻祭,失去了再次輪回的機會。
她是真的死了。這世間,再沒有葉嘉。她連靈魂都不複存在。
她舍棄了輪回、舍棄了靈魂,換來與他的十年相守。
“這……值得嗎?”白折不由眯眼。
這個時候,鍾離如嫣從這雙鞋裏幻化出來,坐在了白折的旁邊。
當然,前麵開車的司機並不能看見她。
鍾離如嫣看向白折,對她說:“沒有什麽值不值得,隻有願不願意。”
白折聽見這話,回頭看向鍾離如嫣,她的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有感慨、卻似乎又有釋懷……
白折睜大眼睛。“你……你是葉嘉?”
此刻這人的神情不像是鍾離如嫣,更像是白折從未見過的葉嘉。
她隻朝白折眨了眨眼睛,“我說了,我是這些女子靈魂的合體,我是鍾離如嫣,是鉤戈夫人,也是葉嘉。”
“你……”
鍾離如嫣的臉上擠出笑容。“我便跟著你,再去見他一麵吧。哪怕,他見不到我。要死的人才會見到我,我希望……他永遠也不要見到我。”
前方,司機開著車,隻以為白折在自言自語,還以為自己主子找了個神經病做客人。
這之後不久,司機便停了車,道:“白小姐,到了。”
司機上前,幫白折打開車門。
白折下了車,不經意看了下司機,隻見司機盯著自己的神色有些古怪、有些尷尬、還有些同情。
白折自然沒往深裏想,隻朝他笑了笑,而後不遲疑朝鄭家別墅走去了。
她與鄭永壽約在了書房,這是葉嘉經常熬夜為他做批注的地方,也是她最後消失的地方。
鄭永壽著急地看向白折。“白小姐,你且莫要故弄玄虛了!我已經太久沒有見到葉嘉了!你快告訴我,她到底去了哪裏!”
她深深呼了一口氣,伸出手,把那根白骨遞給鄭永壽。
“這……這是什麽?”看見白折手中竟拿著一根骨頭,鄭永壽自然覺得頭皮一緊。
“這是葉嘉的記憶。她是不是從小就有一本很喜愛的書,走哪兒都帶著它?便是這本書,承載了她所有的記憶。你摸一下這根白骨,你會明白一切。”
白折這麽說著,鄭永壽雖然還是覺得有些瘮人,但到底觸摸到了這根白骨。
摸到這根白骨後,他便啞口無言,說不出話了。
白折歎息間,坐了下來。她皺眉片刻,估摸著鄭永壽讀完這記憶的時間,才再開口。“鄭先生……”
白折抬頭看向鄭永壽,卻已不知該說些什麽。
——鄭永壽彎下腰,已哭得聲嘶力竭,泣不成聲。
聽見白折的話,他抬起頭,痛苦地望著白折。“她怎麽這麽傻!她怎麽這麽傻!白小姐,這世上真有轉世輪回嗎?如果有的話,那她就好好投胎啊,大不了我們下輩子再做戀人、再做夫妻!她這樣……她這樣……豈非生生世世都不複存在……”
鄭永壽痛哭不止,最後幹脆跪倒在了地上。
便是這個時候,鍾離如嫣再度出現。
她呆呆地站在那裏,望向鄭永壽的神情有些複雜。
白折不由望向她,也皺了眉。她也不知道這鍾離如嫣現在是以誰的身份出現。
鍾離如嫣感受到白折的目光,轉過身,看向了白折。“幫我告訴他,我……我想抱抱他。”
白折歎口氣,終究選擇了寬慰鄭永壽。
她看向鄭永壽。“她與鍾離如嫣的靈體融合,此刻鍾離如嫣就在這。其實,也就是葉嘉還在。她隻是與別人相容,不算完全消失。她剛才對我說,她想抱抱你。”
“她……她就在這裏?為什麽你能看見她,我不能看見?她能不能現身?”鄭永壽說著,又順著白折視線的方向望過去。
但是他什麽都看不見,所以他的眼神沒有焦點。但他依然在呼喚:“嘉嘉,你在嗎?你回來了對嗎?你舍不得我,是吧?你出來啊,你出來,你想抱我,就過來抱抱我啊!”
“隻有快死的人才能看見她,隻能和快要死的人交流。”白折淡淡說了句,好似她即將死的事、跟她沒有關係一樣。
“你……”鄭永壽聞言,也有些吃驚。
“我沒事。”白折看向鄭永壽,“我問過她,這麽做值不值得。可她對我說,沒有值不值得,隻有願不願意。所以,你也莫要太過傷心。十年前,就是她舍不得你傷心,才做了這樣的選擇。你若就此傷心崩潰,她就白白獻祭這靈魂了。”
白折說話這話,鍾離如嫣飄到她的麵前,帶笑看著她,神經靜謐而顯得遙遠。她開口,輕聲對白折說:“多謝。”
“不客氣。”白折說著,上前拿起鞋子,準備轉身離開。
“白小姐!這鞋子……能不能留給我做個念想?”鄭永壽問。
“你有這白骨,便夠了。至於這鞋子,它是鍾離如嫣的承載體,我要帶走她。抱歉。”白折說著,轉身離開了。
這件事雖然令人傷感,但總算也了解了。
白折沒再搭乘鄭家的車。
她心緒煩悶,隻想慢慢散步。
她在大街上走著,似乎對周遭的一切都置若罔聞。
這個時候,鍾離如嫣在她耳邊道:“哎,你不會是騙我的?你不會還想封存我嗎?”
“你真的不需要我幫忙嗎?”
“哎,你這女人到底在想什麽,怎麽連我都猜不到?你不是喜歡寂修嗎?你不需要我來實現夢想嗎?”
鍾離如嫣絮絮地說著,實在讓白折煩躁。白折正要開口讓她安靜下來,卻發現鍾離如嫣主動噤了聲。
白折側頭,便看見鍾離如嫣呆呆地盯著一處。片刻後,她似乎有些害怕,就躲在了白折的身後,還拉住了白折的衣袖。
白折皺了下眉頭,實在猜不到連鍾離如嫣這種強大靈體都害怕的,到底是什麽。
她順著鍾離如嫣適才的視線望過去。這一下,她便望見了——是寂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