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我想想，那不僅是因為愛你。也是因為，我以為跟你走之後，生活會好起來，我再也不用靠賣笑而活。”

“我錯了。你不僅不愛我，還不如我現在的恩客。起碼，我把他們伺候高興了，他們還會給我銀子。而你，隻會愈發暴戾地對待我。”夏鶯鶯回頭，輕描淡寫看了蒼城一眼，“其實，有些事情算清楚，就不難過了。”

“比如，或許我也早就不愛你了。我以為我愛你，無非是為了更好地活著。現在，我都看透了，所以我回來了。世間的一切，就是如此公平。”

“所以，你比我強，你可以殺了我，我無法反抗，我也不怪你。你想動手的話，就動手吧。”

夏鶯鶯坐了下來，不反抗，也十分平靜。

看著這樣的她，蒼城的手反而有一絲顫抖。

他這次回來接近她，本就是為了殺她。

他這麽做，有兩個原因，第一、她是他所愛的人；第二，她是妖。

他為道士，她為妖，他必須殺了她。她是他所愛的人，他殺掉自己的所愛，便是像神仙昭示他成仙的決心，他離飛升成仙的路，就更近了一步。

他的師父讓他這麽做時，他猶豫過，但他最終決定向她出手。

他幻想過很多次殺她方式，在他夢裏的時候，有無數次，她已各種方式掙紮，他都可以毫不留情地一劍要了她的命。

可是，在他無數種設想的方式裏，他最沒想到的，便是她這般麵無表情地看著自己。

她好似在成全自己。這似乎鞭笞著他的驕傲，這是他不想要的成全。

他憤怒，可是他越憤怒，她越平靜。如是一來，他的憤怒好似便再無半點用處。

殺不得，留不得。擁抱不得，親吻不得，他整個人都陷入一陣狂暴。

夏鶯鶯見著他陰晴不定的臉色，嘴角掛著淡淡的、嘲弄般的微笑。“你這樣易怒，生氣，狂躁……還怎麽修道？”

說到這裏，夏鶯鶯再淡淡地說：“蒼城，你陷入這種情緒，恐怕是因為你連自己真正想要什麽，都沒搞清楚。”

語畢，夏鶯鶯站起身，便朝外走去了。

她離開這間臨時的客房，回到自己的房中。

蒼城則幾乎是狼狽般地逃回道觀。

夏鶯鶯的話點醒了他。——是了，他一直被人推著往前走，他師父讓他殺夏鶯鶯，他便去了。夏鶯鶯朝他吻去，他又猶疑了。

他既想修道，又想與一個妖相守。他既不願殺她，又不願違背師父。

他矛盾，什麽都想要。現在，他發現他什麽都抓不住。

他跪在道觀門口的地方，雙拳不斷地砸向裏麵。

這個時候，他的師父再度出現在他麵前。

“師父……”他對著自己的師父，覺得十分難過。他實在覺得愧對恩師多年的教誨。

蒼城的師父輕歎了一口氣，然後說：“徒兒，你隨我求道，也有近十年了。這十年裏，你不是已下定決心，要徹底了斷前緣，尋仙問道了嗎？你的目標，你的心智，你還是否記得？”

“師父……師父我……”蒼城咬緊牙關，“徒兒記得。徒兒……”

“你以為你不知道真正想要的是什麽，那麽你曾想過，是否是她重新之後，一切才變成這個樣子的？”

蒼城師父補充，“亂你心智者，是誰？”

“是……是夏鶯鶯……是……是那個狐妖……”

“對！她是狐妖！她是一切禍的根！”蒼城師父道，“所以，殺了她吧。她是你萬千煩惱的根，殺了她吧。你就解脫了。”

“你若下不去手，為師給你一樣東西。”

師父的話落下，蒼城抬起頭，便見到師父手裏有一麵鏡子。

“這是什麽？”蒼城問。

“照妖鏡。”師父道，“你這就不算殺了她。你把鏡子對著她，鏡子會認出她是妖怪，會把她收進去的。”

“我明白了師父。”蒼城到底伸出手，接過了照妖鏡。

這樣子，就可以把她關起來了，對吧。

這樣，就不用殺了她。

這樣，她被自己關在照妖鏡裏，就永遠是自己一個人的了。

她，隻供自己一人觀賞，再也不是別人的。

她隻能聽見自己一個人說話，隻能永遠在鏡子裏注視著自己一個人，她的一生，都將被自己一人所掌控。

她，徹徹底底屬於自己了。

這樣一來，他不用違背師命，能夠求自己的道，也能徹底將她占有。

蒼城覺得自己很激動，握緊了鏡子，好像握著了什麽珍貴的寶貝。

又七日之後，有人出了大價錢，在秦淮河畔包下了整座畫舫，點名要包下淑雅樓的夏鶯鶯一夜，請她上畫舫遊船。

這位不知名的貴公子出手闊綽，惹來淑雅樓中一眾女子的歆羨。

有姐妹握住了夏鶯鶯的手，道：“鶯鶯，我們知道你吃了很多苦。這一次，這公子這麽大方，肯定真喜歡你，你要把握好機會。”

“多謝姐姐。”夏鶯鶯心裏莫名悲涼，怕是知道這一去，等待她的會是什麽。

“不謝不謝。”那姐妹笑笑，“看著你這樣啊，我突然也有點活下去的希望了。也許，我們都能等來我們的良人啊。”

“姐姐，你一定能等來你的良人，鶯鶯祝福你。”

夏鶯鶯這般說完，便往畫舫而去了。

煙籠寒水月籠沙，十裏秦淮盡酒家。

月色如霧，在秦淮河上攏上了一層薄紗。

許多畫舫點著明亮的燈火在河上飄過，如夢似幻，就像行駛在夜間的螢火一般。

而等著的夏鶯鶯那輛畫舫，安靜地停靠在碼頭上。它幾乎是今夜秦淮河上最大、最華麗的一間畫舫。

夏鶯鶯靠近這畫舫，就聞到了酒香和飯菜香。

看來，來人不僅包下一座華麗的畫舫，還給她準備了最美味的佳肴。

夏鶯鶯走上畫舫，那坐在桌旁自斟自飲的男人聽見有人上船，於是轉過了頭。

便是這個時候，夏鶯鶯看清他的模樣——蒼城。

夏鶯鶯笑了，笑得清清冷冷：“果然是你。為我出這麽大手筆，畫舫，美酒，美食……這樣，你殺了我之後，就不再問心有愧了，是麽？”

她上前一步，看著他，再道：“我是不是應該謝謝你，讓我死在這秦淮月色下？當真美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