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後。

這個時候的顧飛飛不但與孟平盡釋前嫌,而且彼此都生了喜歡的心思,便私定了終身。

而顧飛飛憑著自己的努力,唱戲唱得極好,也終究贏得了父親的稱讚。

反正父親教給孟平的長發,孟平也教給了顧飛飛,一開始父親還會責備孟平幾句,久而久之,見女兒是真心喜歡昆曲、並且唱得極好,也就由她去了。

這一日,有大戶人家邀請顧家戲班唱堂會。顧飛飛也被邀請了,且被點名唱杜麗娘。

於是,堂會上,顧飛飛唱的杜麗娘,孟平唱的柳夢梅。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這一句,顧飛飛私下裏練習過無數遍,但從來沒有在台上唱過。

這是她第一次在台上唱杜麗娘。

平時的杜麗娘都是孟平、或者別的旦角唱,她無數次做夢都想演一回杜麗娘,今次是她第一次有機會實現這個夢。

這一次的演出很成功。到了後台,顧飛飛剛卸完妝,這戶人家的管家前來給了顧飛飛賞賜。

顧飛飛見了機會,忙問:“請問你們主人家到底姓甚名甚?他……他為何會點名我唱杜麗娘?我很想當麵感謝他。”

管家笑了笑,隻說:“下次吧。我家少爺本來也想來見見你的。可是他突然有急事,已經離家了。”

顧飛飛無法見得這位幫她實現夢想恩人的真身,隻得暫且作罷。

唱完這出戲,便和孟平一起離開。

以後的很多日子裏,她都是很感激這個未知的恩人。

她雖然已經得到父親的認可,但父親真正的傳人到底是孟平,而且父親母親並不願意讓她太拋頭露麵,所以,今天是她第一次在真正意義上的做了一回女主角。有過這麽一次,她便覺得此生都無憾了。

轉眼又是三年後。

在顧飛飛的心目中,她心中所有的美好年華都在這一年葬送。

這一年,先是孟平向顧景山提親,表示想娶顧飛飛。

此事被顧景山直接反對,他不願顧飛飛嫁給一個戲子,並直接對孟平說:“你是芳菲永遠的師兄,我希望你們這一輩子互相幫助、互相扶持,但絕不是以夫妻的方式!”

顧飛飛聽說了此事,直接拉著孟平一起,朝父親跪下了,並反駁:“父親,你也是戲子,母親嫁給你,不也是過得好好的?”

顧景山這下動了肝火,怒聲嗬斥:“簡直胡來!現在世道太亂,大家飯都要吃不起了,到時候,誰還來捧一個戲子?”

說完這話,顧景山看向:“孟平,你向來明事理,別跟著芳菲胡來!我也希望你能諒解,如果你真的跟我們一樣愛芳菲,應該希望她嫁給一個好人家。這樣,她才不愁吃穿。”

“我要的不是什麽吃穿。我要的隻是和孟平在一起。否則,您想想看,杜麗娘是怎麽死的?還不是因為她見不到心上人,才鬱鬱而終。父親,你想我布杜麗娘的後塵嗎?”

“胡鬧!”顧景山拍桌而起,“我看你是唱戲唱糊塗了、唱瘋魔了!”

這一次之後,顧飛飛和孟平不但沒能相守,還被勒令不準見麵。

顧景山威脅了顧飛飛,如果她再私下與孟平見麵,他就把孟平趕出去,當沒這個徒弟。

麵對此事,顧飛飛自然著急,最後還是孟平安慰了她:“芳菲,別急。我們總會說服你父親的。我相信守得雲開見月明。但這個關頭,還是先別惹你爹生氣。”

顧飛飛聽了孟平的話,想與他一起守得雲開。

但是他們還沒能等到這一天,顧景山突然得了重病。

病來如山倒,顧景山很快就不行了。他叫來顧飛飛,說了臨終遺言:“芳菲,在你的小時候,我不願教你唱戲,其實不是什麽傳男不傳女的規矩。而是女孩子幹這行……終究是苦的。加上這世道這麽亂,女生當戲子,這實在……我本不願你過這種日子。但後來你那麽堅持,我也就由你去了。”

“我知道你和孟平是真心相愛。我如今不行了……也管不了你們了。也罷,你們就好好在一起。我這衣缽……也正式傳給他。希望你們把顧家發揚光大……”

顧景山說完這話,就去世了。

顧飛飛哭得淚流滿麵。她想守得雲開,卻不願是以父親離去的方式。

然而這一年的悲劇還沒有完。

顧景山的小妾卷走了所有的錢,跟別的男人跑了。

這氣得顧飛飛的母親破口大罵她沒良心,可是一切都晚了。母親本就因為父親的死而傷心欲絕,此刻又萬般自責,怪自己一昧沉浸在傷心裏,竟沒有堤防顧景山的二房,導致了如今的悲劇。

原本,孟平願意撐起這個家,他說:“師母請放心,我近日又接了幾個單子,這些錢,我們慢慢掙回來!”

孟平的話讓顧飛飛和母親都安慰了不少。

可某一天,孟平出了門,卻被政治爭鬥波及,竟被一槍射死在了大街上。

顧飛飛的母親聽說了這件事,當即就昏倒了,這一倒,就沒能再醒來。

顧飛飛立刻崩潰了。

父母親、愛人……都一個個去了。

顧家班的其他戲子見狀如此,自然也都另謀出路去了。

顧家,徹底倒了。

那一年,顧飛飛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活過來的。

她身上沒什麽錢了,也不願再待在蘇州這個讓人觸景生情的地方。

她還算堅強,知道她要帶著親人和愛人的愛好好活下去。她知道,自己活下去,才不辜負他們。

她要替他們活下去。

於是,她輾轉來到上海,她有一副好嗓子,於是去了百樂門唱歌。

隻不過她不再唱昆曲。

昆曲會勾起她太多傷心的回憶。何況,這個場子的人也不愛聽昆曲。

她改頭換麵,不穿水袖,穿起了時髦的洋裝。她換了名字,重新生活。

仿佛這樣,從前的悲劇都不曾發生。

她就這樣渾渾噩噩地活了很多年。

很多時候,她撐不下去,很想隨親人們去了。可是,不知道哪裏來的信念,她咬咬牙,就又活了下去。

從那以後,很多很多年,她都不唱昆曲了。

她幻想著,等她存夠了多少多少錢,就尋個和平的地方去,安安生生地活,不用再賣笑。

直至那一日,有人來包了場,讓她唱一曲《遊園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