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著這不知來曆為何的樹樁的一部分,顧飛飛得以進入一個幻夢。

那是她一個不願醒來的夢。

一開始她還能醒來,是因為她還有一個盼頭支持著她——那就是為孟平報仇。

她必須醒著,她隻有醒著、才能想辦法殺掉司正業。

後來,原本離那樹樁遠了,樹樁對她的影響慢慢減輕,人也恢複了許多。

但此刻重新受到樹樁的影響,她便又開始貪戀起夢境起來。

如今,她報仇失敗,知道自己肯定不會再有下手的機會了。

於是她唯一清醒的目的和意義都沒有了。她沒有醒來的必要了。於是她開始徹底沉溺於夢境。

現在,借著白骨的作用,司正業也看到了她的夢。

梅林下,她化了戲子妝,舞起了水袖,唱著一曲《遊園驚夢》。

而她旁邊站著的,是孟平。

他看著她,眉目平和。她唱完一段曲子,他便給她鼓掌。

他鼓完掌,她就撲進他的懷裏。

“孟平,你都不知道,對我來說,夢外的世界兵荒馬亂,而夢裏的世界……才是歲月靜好。孟平,謝謝你每天都來陪我。”顧飛飛在他的懷裏說。

聽了這話,孟平寵溺地樓主她,親親她的額頭。“我當然會每天都來看你。我愛你,我記掛著你。我放不下你,所以我回來了。”

看到這裏,此情此景,如一把把利刃、皆數刺進了司正業的心裏。

可是他又不得不看下去,因為他想了解她的全部經曆,因為……他心裏還存著一點把她救活的心思。

此刻,司正業特別想衝上前去對她說:“醒醒!飛飛你清醒一些!他不是孟平!你的孟平早就死了!他早已不在人間,怕也早已投胎轉世,怎麽可能回來找你?這是**!是那樹樁製造的幻境!你快醒過來!”

可惜,無論他怎麽呼喚,麵對著既定的事實,他都心痛無比。

還有一件讓他心痛的,那便是——原來,這十六年來,顧飛飛從來沒有愛過他。

他以為守得雲開見月明,到頭來鏡花水月一場空。

他此刻身處顧飛飛的夢裏,她與孟平的每一次拉手、擁抱、親吻……所有這些畫麵拚湊成了一個怪獸,一口口咬下司正業的皮肉,讓他渾身都鮮血淋漓。

到了後來,顧飛飛的夢裏吹來了一陣風、又下起了一場雨。

風雨把梅花的花瓣打落在地上,讓花瓣鋪成了一張花床。

這個時候,顧飛飛覺得冷了,孟平便脫下外套為她套上,把她帶到涼亭裏避雨。

涼亭裏也有落下的花瓣,一地粉色,是被花瓣鋪成的地毯。

風雨越來越大,兩人便抱得越來越緊。

到了最後,顧飛飛整個人都幾乎貼在了孟平身上。

這個時候,司正業總算看不下去了。

他的手離開白骨,然後他整個人總算從顧飛飛的記憶畫麵裏抽離。

他坐回沙發上,把臉埋入掌心,整個人看上去疲憊異常。

“抱歉,白小姐……實在抱歉。不介意……我想抽一支煙。”司正業難受得心肺都疼,不由就點了一支雪茄抽起來。

看著這雪茄,他有些觸景傷情。

因為就是三個月前,顧飛飛穿著旗袍,塗了口紅,難得有精神。她笑著看向他,似乎是想為自己的舉動道歉。

她拿出雪茄,朝他揚了揚手:“司先生,我學會怎麽剪雪茄冒,怎麽點燃它了。我幫你點一支,如何?”

那個時候,司正業哪裏還有閑情去抽雪茄,他當即擁她在**。

他認為兩人終於可以和好,絲毫沒有計較她先前想殺了自己的事。他幾乎狂熱地吻她,把她的所有言語都吞吐入了腹中。

如今,麵前有她的屍體,看著手中的雪茄,聯想著適才她夢裏的一切,才發覺曾經的美好全部變成了噩夢。

他甚至在想——他們兩每次結合的時候,她是不是都睡了?她在做夢,她把自己想象成了孟平,所以才那麽愉悅、那麽配合?

想到這個可能,司正業的全身都在發冷。

這個時候,白折走過來,俯下身子,拍了拍司正業的肩膀。

“怎麽?”司正業抬眸看向白折。

白折再把那根白骨遞過來。“你看看,繼續看下去。我發現,她其實……是愛了你的。隻是她受了這樹樁的影響,才導致這般田地。”

聽了白折的話,司正業總算把手重新放了上去。

他再度置身於顧飛飛的夢境。

畫麵回到兩人於涼亭下的情形。

眼看著孟平就要觸及到顧飛飛身前的豐盈。

顧飛飛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麽,一下子站了起來。

“芳菲,你怎麽了?”孟平不理解,連忙這麽問她。

“我……我……我不知道……”顧飛飛似乎覺得自己有些頭疼,她按住頭,突然有些茫然地看向孟平,“孟平……你怎麽在這裏?你不是死了嗎?”

“芳菲,我是死了。可是這是我的靈魂,我回來看你了啊。你不是愛我嗎?我們相愛,我們結合,有什麽不對?”

“可……可我好想已經嫁過人了。司正業……我嫁給了司正業……”顧飛飛絮絮地說,“我再與你這麽做,就是出軌,就是背叛。”

“芳菲,這是在夢裏。在夢裏,你想做什麽都可以。”孟平的聲音如同蠱惑,“沒有人會知道。這絕不是背叛。”

“夢裏……夢裏……不不,這真的是夢嗎?我為什麽覺得這麽真實……不,不管是不是夢,我都不能這麽做了。”顧飛飛掉下一滴淚,“孟平,對……對,我記得我愛過你。可是已經八年了……八年了……你走了八年了……你回來晚了,對不起。是我對不起你。”

“芳菲,你沒什麽對不起我的。你忘了吧?我說過,那司正業是我的仇人啊。你去殺了他。我們一直在夢裏相守,這樣不好嗎?”孟平繼續蠱惑,眼看著又要吻上她的唇。

“不……不……”顧飛飛自己如夢初醒,突然意識到什麽一般,眼淚不斷地掉了下來,“不,孟平對不起。我……我做不到。我……”

這個時候,她似乎才發現了自己的心思。

——為何?自己一直愛孟平,為何到了真正與他親熱時,自己竟會心生抗拒?

現實的一切竄回她的腦海,她忽然,她與司正業在一起的時候,竟然不抗拒他的靠近。

顧飛飛又落了一滴淚,終是對孟平說:“對不起。對不起孟平。我背叛了你,背叛了我們的青春年歲。對不起……我……我愛上別人了……我愛上司正業了。”

這一次,顧飛飛總算醒來。

她站了起來,發現自己躺在了新的公寓。

她回想起來,距離此時三個月的前,她給司正業下了毒,兩人一度鬧僵。

顧飛飛不知自己怎麽回事,隻覺得頭疼得很。她按住頭,回想起一切,總算想起來。

她記得,她記得八年前,是幾個熱血份子想在街上刺殺漢奸,漢奸與熱血份子火並時,不小心打中了孟平。

所以,殺孟平的凶手明明那個漢奸。而那個漢奸早就被槍決了。

可是顧飛飛不知道為什麽她竟會認為殺人凶手是司正業。

她知道自己做錯了事,想要彌補司正業。這個時候她走到廚房,想為他做飯。

但她發現廚房裏並沒有她常用的砧板。加上她忽然想起,她上回剛下毒害了他。她再做飯,他怕是不會吃的。

思來想去,想到他愛抽雪茄,顧飛飛便找了傭人來,學著怎麽點雪茄。她學會了,然後讓傭人轉達司正業,讓他回來一趟。

她的心裏其實沒什麽底,因為兩個人已經三個月沒有怎麽說話了。

但她到底穿了欺騙、化了妝。

她意識到了,她愛他。

這是她漂泊了八年之後,又一次覺得——自己終於可以擁有幸福了。

如她所願,那一天,司正業回來了。

她笑著走向他,幫他削好一支雪茄,朝他揚了揚手:“司先生,我學會怎麽剪雪茄冒,怎麽點燃它了。我幫你點一支,如何?”

她的記憶,與他的記憶重合。

不同的是,他這次明白了她,不再誤會。

——原來,他是真的守得了雲開。

原來,她愛上了他。

那一刹,握住白骨的司正業淚流滿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