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開始,兩人重歸於好。
隨後,顧飛飛想為司正業洗手作羹湯,於是那砧板又被送到她身邊。
她這些時日本脫離了木樁的控製,得以清醒過來,她不但分清了夢境與現實,還明白了她自己的心意。
但砧板一回來,她再度受夢境影響,漸漸分不清現實與夢境。
這一次,沒有了複仇這一點讓她清醒的念頭,她終於越來越沉溺夢境,再也不願意醒來。
到聽說這個木樁的作用開始,到通過白骨進入她的記憶,司正業、乃至白折,都以為在她生命的最後,她不願醒來,都是因為她的夢裏有孟平。她愛孟平,所以不願醒來。
直至此時,他們才發現——她夢裏的人,變成了司正業。
那一次,重新入夢之後,孟平是回來過她夢裏一次的。
隻不過,那一次的他是在同她告別的。
他輕輕親吻她的額頭,就如從前一樣溫柔。
她的心願不再是孟平,所以夢境選擇讓他離開。
那一夜,看著孟平離開,顧飛飛不由呢喃起他的名字:“孟平……孟平……”
這個聲音,自然被睡在她旁邊的司正業聽到了。
司正業心裏一怒,立刻叫醒了她。“這孟平到底是誰?”
他沒有忘記,顧飛飛親口承認過,她當初想殺他,就是為了給孟平報仇。
所以“孟平”這兩個字眼成了司正業的心魔。
顧飛飛半夢半醒,有點分不清楚現實與夢境。
但她也回答了:“孟平……孟平是我的師兄。”
是了,他是她的師兄。從前到現在,她都隻愛他的師兄。甚至她不知怎麽魔怔了,以為是自己殺了她師兄,還有殺自己為他報仇。
不僅如此,她一開始答應來到他身邊,竟是為了替她的師兄報仇。
他惦記了她十六年不錯。可是這十六年裏,她對自己毫無印象。
陪著她所有少年的、青春的時光的人,隻有一個孟平。
可是,孟平已經死了。司正業知道,他永遠爭不過一個死去的人。
司正業心頭一惱,當即起身離開。
那一刻,顧飛飛有些懵。
沒了他溫度的被窩立刻變得冰涼無比,顧飛飛抓緊被子,卻沒了睡衣。
她起身,去到客廳。
他們都沒有開燈,黑夜之中,顧飛飛望著他寬大背影,開口問了句:“你……你餓不餓?”
司正業沒有答她的話,拿上大衣就離開了。
門“砰”得一聲關上了,轉瞬樓下傳來汽車發動的聲音。
顧飛飛有些難過,但也沒有生氣。
因為她知道,他才讓自己去監獄裏演了戲,一方麵要照顧自己,一方麵還要照顧他家裏人的情緒。
他的父母本還算開朗,沒有要求他一定要娶個怎麽樣的女子,畢竟他已經不再年輕,她母親隻想他趕緊娶個女兒,生個孫子或者孫女。
可如今,顧飛飛當著他母親的麵,演了一場投毒事件。
他家的人,一定不會再準許顧飛飛嫁過去。
她知道他壓力大,他在想辦法緩和她與家人的關係。
顧飛飛知他壓力大、心情不好,自己又不小心戳到他的心魔。
顧飛飛沒有怪他,而是去到廚房。她怕他回來的是會餓,於是為了他做了一碗麵。
切蔥花的時候,她不知不覺許下願望——她希望司正業真的會原諒她,她希望他們能夠在一起。
這八年,失去了摯愛、失去了所有的親友,她覺得自己被老天爺推入了泥沼。
她知道,自己也許什麽時候就撐不下去了。
這個時候,司正業出現了。是他將她從泥沼中拯救了出來。
遇到他,她已經二十六歲,早就過了最好的年紀。
她不確定他是不是真的愛上了自己。但是他確實讓她感覺到,他是願意對她好的。
所以,她願意把冰封已久的心慢慢打開。
砧板聽見了她新的心願,開始在夢裏為她編織一個跟司正業有關的夢。
現實裏,由於他們的關係還沒有完全緩和,加上司正業要分心應付家裏,自然對顧飛飛有所疏忽。
但夢裏不一樣,夢裏的司正業溫柔而多情。
這導致顧飛飛願意長期沉溺於這個夢境。
直到現在白折和司正業透過白骨,才知道,原來在她生命最後的時光裏,她沉浸夢境的原因不是孟平,而是司正業。
司正業見顧飛飛整日不願醒來,自然要奮力把她叫醒,對她這副樣子又擔心又生氣,在她眼裏,這個時候的他就越嚴厲。
所以,她更想回到夢裏。因為夢裏的司正業非常溫柔。
這是一個惡性循環,顧飛飛越沉溺夢境,就越不聽司正業的話。如此,司正業就越憤怒。他越憤怒,她反倒越沉溺。
時間一直來到司正業去百樂門喝酒、遇見王安安的那一天。
顧飛飛仍然在做夢。夢裏,司正業再度出現。
顧飛飛笑著朝他走去,與他照例坐下聊天。“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初遇的時候?”
“記得,百樂門嘛,我包場,讓你唱了《遊園驚夢》。”夢裏的假司正業回答。
“不。”顧飛飛皺眉,“不是。我問過你,你說過,你早就見過我了。”
突然意識到什麽,顧飛飛全身發寒。“你不是司正業,你是誰?”
夢裏的司正業突然變了眉目。“你果真算是心誌堅定之人啊。這麽久了,竟然被你發現了,竟然還是沒有完全迷惑住你。”
“你……到底是誰?”顧飛飛朝後退去。
“你不用管我是誰。你隻需知道,我是實現你夢想的人。反正——你們快死了。”
“你什麽意思?”顧飛飛握緊雙拳。
“我聽見你們的願望,來到你們身邊。你一開始許願與孟平在一起。我就給你製造了一個有孟平的夢。現在你想和司正業在一起,我就在夢裏賜給你一個獨一無二的司正業。我達成了你們的心願,現在,是你們拿命回報我的時候了。”
“我們?除了我,還有誰?”顧飛飛渾身發冷。
“還有那司正業啊。他也許了願,他想和你在一起。不過,我無需給他製造夢境也能殺了他。我借你的手殺他。”那人笑了笑,“現在,時間到了。我沒有耐心陪你們玩了。就讓我先殺了你,再殺那司正業。”
“要是你沒有滿足司正業的願望,你不能殺他!”想到什麽,顧飛飛立刻說。
“你什麽意思?”那人眯起冰冷的瞳孔。
“我沒有和他在一起。隻要我自己自盡,便不算我主動與他在一起,對不對?這樣,你就沒有滿足他的心願,就不能取他的性命,對不對?”
“你……這……”受製於自己製定的規則,那人似乎發現自己陷入了一個僵局,他發現他不知道怎麽破這個局,他有些惱怒,他發起了火,顧飛飛的夢裏立刻地動山搖。
天崩地裂。美麗的後園變成了地獄。美夢突然變成了噩夢。
但借此,顧飛飛卻終於得以從這個夢境裏掙脫。
她回歸現實,突然明白了一切。
她明白——她唯有主動結束自己的命,才不算與司正業在一起。
這樣,那個惡人,就不算滿足司正業的願望。這樣,司正業就能活下來。
顧飛飛突然覺得,自己身上是不是有什麽詛咒,為什麽每一個對她好的人都沒有好下場?
她苦笑了一聲,但沒有猶豫。她去到了廚房,拿了刀,最後回到**。
她把那把刀直直插入了自己的腹中。
原來,她是用自己的命,換來司正業的一命。
至此,白折與司正業一起,終於見證了全部的故事。
三日後,是顧飛飛的葬禮。
司正業不顧家人反對,執意為她辦一場葬禮。
家人還記恨著顧飛飛,自然沒有參加。
那個時候,寂修也去尋找樹樁其餘部分的下落了。
於是,參加這場葬禮的人,隻有白折和司正業。
白折陪著司正業完成了葬禮的所有步驟。
末了,司正業跪在她的墓前,殘陽打在他的臉上。他明明還算年輕,這個時候,神情疲憊地卻如同行將就木的老者。
白折走至他身邊,輕聲歎了一口氣:“抱歉。這個故事的真相……是以這樣血淋淋的方式出現你的麵前。”
白折說話,司正業搖了搖頭,他看向白折說:“不,白小姐,其實我很感謝你們。若不是你們,我這一輩子都不會明白她的心意。”
輕歎一口氣,司正業說:“我隻責怪我自己。前半生,我四處打仗,脾氣不好,更不知怎麽討女人歡心,也不知怎麽表達自己的真心,時常讓她傷心。否則,最後她不會貪戀夢境……而不是貪戀與現實中的我。”
司正業不由念起了一句泰戈爾的詩:“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而是我站在你麵前,你卻不知道我愛你。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我站在你麵前、你卻不知道我愛你,而是明明相愛,卻不能在一起。”
司正業苦笑:“生與死的距離,我沒能告訴她我愛他,從很早很早前就一直愛她。我們相愛,卻不能在一起。詩裏說的苦,我竟然都經曆了。我隻是覺得……有些遺憾。”
白折聽了這話,終是說:“生死乃天定,無法逆轉。陰陽兩隔,你們不能相守,確實遺憾。但……我有一個辦法,可以讓她知道你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