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的很長日子裏，印華與風不悔朝夕相處。

他被她施了術法，跟著淺到了深海。

深海一片漆黑，比他見過最幽暗的洞穴還可怕。

但她拿出了夜明珠，帶著他見到了他從未見過的一切。

她還將明月珠贈給了他。她說：“我母親說過，夜明珠能照亮深海，但照不見人心。所以她送我了一顆明月珠。它能指引我找到我的愛情。”

隨後，風不悔帶著印華認識了她的族群。

他與鮫人一起跳舞，看著他們織綃，看著他們清早在礁石上唱歌，過上了他從前從沒有過過的生活。

有時候，有輪船擱淺、觸礁、或者是遭遇暴風雨，鮫人遇上了，都會去幫助人類。

印華與鮫人們相處了三個月，感受到的是他們的善良、純真和熱情。

他這三個月裏所認知的鮫人，與之前鮫人給他的印象相去甚遠。

他自然也聽說了鮫人被自己出生的海島虐待的故事。

他知道了，自己祖輩的死，皆是出於報應。雖不知這報應為何大部分都落在了印家人的身上，但印華對鮫人的印象已經大大改觀了。

他知道，印家的死不能怪鮫人，更不能怪風不悔。

畢竟，人類曾經對風族鮫人所做的惡行，實在天理難容。

所以，他不怪風不悔了。他無需報仇了。他拿起那顆明月珠的時候，不由想——既然自己不需報仇了，自己還留在這裏做什麽呢？自己……難道是真的愛她的嗎？

自己真的肯放棄人類的身份，隨她做一條魚嗎？

他的高山，他的大地，他的太陽，他願意就這般告別嗎？

印華不知道答案。他不知道自己愛不愛風不悔，但每當風不悔的時候，他都覺得十分難堪。

因為她從來赤誠相對，他卻在一開始，是為了複仇才與她在一起的。他問心有愧，所以無法麵對她。

於是，有一天，他偷偷離開風不悔，回到了他出生的海島上。

他跪在爺爺的墳前，懊悔得無以複加。

他陷入一種兩難的境地，一方，是相處了三個月的伴侶，一方，是一手養大他的爺爺。

他知道風不悔沒錯，爺爺自然也沒有錯。可是命運這般交錯，讓他一時確實無法做出選擇。

自古忠孝難兩全。

他向爺爺磕了頭，做不出選擇，隻有選擇像鴕鳥一樣逃避。

這一段時間，他發現自己很想念風不悔。他發現自己也許真的愛上了風不悔。

可是他竟不敢去找她。

他想，也許自己的不告而別已經讓她灰心失望。所以，她或許也不願意愛自己了，不曾來找過自己。

印華就這樣消極度日，以為鴕鳥是解決一切問題的辦法。他隻偶爾拿出那隻明月珠看一下，懷念一下風不悔，卻不曾再爭取什麽。

直到一年之後，他等來了一個鮫人。

他的下半身與其他鮫人一般無二，但上半身卻身著鐵甲，看起來似乎是鮫人裏將軍一般的存在。

他走至印華麵前，大嗬一聲：“孽障，跪下！”

他的語言似有某種無形的力量，讓印華真的立刻就跪了下來。“你……你是誰？我之前去過風族，怎麽沒見過你？”

“本座自然不是風族的。本座來自鮫人王族，是風同父異母的兄長。我叫凡隱。”凡隱道，“這些日子，你沒去找過風，也不知道她遇到了什麽嗎？”

“我……”印華沒說出話，隻垂了下頭。

“哼，愚蠢的人類！”凡隱露出睥睨的神色道，“風不悔懷了你的孩子！她懷了人的孩子，被父君關了起來拷問！她身為風族首領，替父君統領風族，卻與人類結合，這壞了鮫人的規矩。可是她為了保護你，竟然一個字都沒有說。她頂著痛苦生下了孩子，而你，卻在這裏苟且偷生。”

“她……她怎麽樣了？”印華大驚之下，忙問凡隱。

“你好意思問她怎麽樣了嗎？”凡隱冷笑，“你離開了她。你背棄了她。”

“我……我要去看她。求你帶我去看看她。”印華說著，想要站起來，可是他發現自己受縛於凡隱的法力，無論如何也站不起來。

“我來，不是帶你去見她的。”凡隱道，“是你讓你就這麽背棄下去，萬不可回頭。”

“為何……”印華蹙眉。

“因為她不能留下你們的孩子。風的第一個孩子，必須要血統純正。如此，這孩子才有資格繼承她的位置統領風族。”凡隱道。

印華聽了這話，立刻不顧一切掙紮著要起身。強行衝破凡隱給他下的術法，他整個人不免吐了一口鮮血出來。“你們難道要殺死我的孩子？”

“鮫人善良，不輕易殺人。”凡隱手結出一個法印，隨後他的掌中便出現一個嬰兒。

印華見狀，忙起身抱住她。“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他……他是男是女？”

“是個女兒。”凡隱道。

印華抱著女兒的時候，小心翼翼。她太小太脆弱，他怕他的手稍微重一點，都會把她捏碎，故而絲毫不敢用力半分。

“不能讓風再愛你，不能讓你們繼續在一起，更不能讓她知道她生了一個孩子。”凡隱道，“這就是我今日來見你的原因。我已經封印你女兒作為鮫人的一部分。這個封印可以保她十六歲之前都以人的身份活。”

“你們……想讓我怎麽做？”印華揣摩到了凡隱的來意，歎了一口氣。

“看樣子，你是個聰明人。”凡隱道，“關於生孩子的這一段記憶，我已經為她修改了。她不會記得為你生過一個孩子，也不記得你不告而別離開她。我要你再做一次。並且，你要更決絕。你可以假裝娶別人。你可以變成她最討厭的樣子。”

“我……明白了。我這樣做，她就不會受處罰了嗎？”印華不由問。

“對。”凡隱點頭，“這樣對她也好，對你也好。”

凡隱看向印華，“你知道，鮫人為什麽有這樣的規矩嗎？”

“不知，為何？”印華問。

“非我們迂腐。鮫人向來是開明、善良的族類。但是，曾經也有鮫人公主愛上人類的事情。鮫人公主與人**，會減短人的壽命，也會給整個鮫人族群帶來禍端。”凡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