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折說到這裏,頓了頓,似乎在想怎麽開口。她想了想,轉而望向窗外那輪圓月,然後道:“盛鋒,抱歉,我與你……確實不可能。若換了旁人,也罷。可是我在寂修身邊,待了一千多年了。這一千年裏,很多沒有任務的時候,我幾乎隻注視著他一個人,隻聽他一個人的聲音。這不僅關乎我對他的愛,還關乎一種深入骨髓的習慣。”
說到這裏,白折轉過頭,看向盛鋒:“你能明白嗎?我跟他在一起太久太久了,他就像我身體本身的部分,肉、血、筋、骨、皮……他對於我來說,就像這些東西對我一樣重要。他不在了,對我就是扒皮抽筋的疼痛。我甚至覺得……我都不是完整的我了。”
“我不怕你笑話,我知道,這樣的情感幾乎有些病態了。”白折眯了眯眼睛,呼出一口氣,“我常勸世人要放下。可是,像常人那樣,相守幾年、幾十年就罷了。我與他之間這樣一千年的相守,彼此都融入骨血了,你讓我如何放下?”
“我知道他死了。可是我隻有假設他的精神在我身上,我把他的信仰當成我自己的信仰,把他的追求當成我的追求,這樣,我才能說服自己,我的身體還是完整的、不是殘缺的。也唯有這樣……我才能活下去。否則,我早該死了。”
“他是我的血。他的離開,就如放幹了我的血液。唯有堅持他的信仰,我這顆心才能再造出血。”
白折說到這裏,眼眶有些紅了,人如盛鋒聽了這話,借著醉意,卻不免落了一顆淚下來。
他明白了——白折和寂修是共生的,再也沒有人能插入到你們中間。哪怕寂修死了。
但盛鋒不是為不能插入到他們中間而流淚,他隻是為白折感到痛心。他現在是徹底明白了,白折必須靠著這點精神寄托,才能夠活下去。她唯有繼續去實現他沒有實現的心願,繼續守護他所想要守護的世界,她才能活下去。
盛鋒長長歎了一口氣,終究上前,伸出雙臂,不含任何情欲地、以朋友的方式擁抱了白折一下。
他撫了撫她的發。“那麽折折,我走之後,請你務必保重身體。”
“你也保重。若真的尋到一個光明的世界,不要回來了。”白折道,“我知道,這個可怕的世界不由人半點懷念。去吧,去尋找你最想要的世界吧。”
“嗯。”盛鋒點點頭,鬆開擁抱,轉身離去了,沒有回頭。
三日後,盛鋒獨自去往落崖峰、與三十八區大將軍會麵。
大將軍給了他一塊類似於手表的裝置,他戴上了,隨後一腳踏入時空的漩渦之中。
民國二十四年、也即1935年,春。
上海,公孫巷。
高銘聲看望完父母,往靈骨齋而回。在公孫巷門口的時候,他看到一個人昏迷在地。他衣衫破爛,看起來有些像乞丐。他哪怕昏迷著,眉宇間也有著一股英氣與壓迫力,像是一個將軍般的人。
高銘聲不由上前查探了一下,探了一下這人的脈搏,發現他沒什麽大礙,也就打算走了。畢竟,無關之人,是不好隨便帶入靈骨齋的。
可就在高銘聲想離開的時候,突然感覺到了什麽。
出於一個劍客的直覺,他立刻駐足,又朝地上躺著的人看去。不僅如此,高銘聲背後背著的飛羽劍竟然鳴動了起來。劍也好戰,故而棋逢對手的時候,飛羽劍也會蠢蠢欲動,想要和別的名劍拚一拚。而這一回,飛羽劍尤為激動,好似遇見曾經的敵人一樣。
高銘聲詫異之下,按住飛羽劍,又朝來人身上探去,這一下,高銘聲便發現了一件極為詫異的事——這個人身上竟有幹將劍!
高銘聲記得,幹將莫邪都在簡家人身上,數百年前,他自己真正的身體就被這幹將劍刺穿過。要不是荼蘼紫夏給了他第二次生命,他直接就死了。有了第二次生命,他便瞬複活,多與簡徹纏鬥了片刻。但也是因為這樣,他兩次都死在了幹將莫邪上。
也怪不得,此刻飛羽劍如此激動,它是遇到真正的對手了。
本來在簡家人身上的劍為何會在此人身上出現,高銘聲覺得詫異無比,直覺此人來頭不小,便當即背起了他,往靈骨齋中去了。
靈骨齋裏,白折、寂修、木尋安都不在,王安安和印雪也不在。好在極夜還在,高銘聲便把這人扶到客房去,再叫了極夜過來,跟他說了幹將劍的事。
極夜也有些詫異。“之前我假裝背叛靈骨齋、去到簡家的時候,見著幹將莫邪確實還在簡徹手上的。”
極夜說著,察覺這人有些不對勁,幹脆上前打開了他的背包,還幫他搜了下身。這下,他搜到一個卷軸,打開來,才發現這卷軸上藏了不少神兵利器。
“兵器圖譜……這應該也是靈骨齋的物什才對。”極夜看向高銘聲,“我記得,這還是你來靈骨齋的時候,收集進來的。”
“對,我記得。這是可以將神兵裝入另外一個小空間的兵器圖,方便大家攜帶的。”高銘聲撓了撓頭,“這人到底什麽情況……靈骨齋被複製了不成?”
“不知道。此人是敵是友還不可知。我們先幫他綁起來,用縛妖索和捆人的繩子招呼。控製他之後,我再讓他醒過來。”
極夜說完這話,便與高銘聲一起把這個人用各種各樣的神器控製了起來。
這般之後,極夜上前為這個人刺了幾針,讓他醒了過來。
這人醒過來之後,輕咳了幾聲,然後對於自己所在何處,似乎露出了些許茫然。不過他的麵色又露出了無所謂的表情。好似他經曆過了一個極為漫長的旅途,整個人已陷入極度的疲憊之中。
就如一個迷路的旅人,一開始還是滿懷希望地找尋出去的路,到了後來,他尋找了太久太久,又累又渴,仍舊找不到出去的方向,漸漸變得疲憊不堪、放棄了希望,繼而心如死灰,再也不奢求能夠找到出去的路了。
此刻,這人眼底呈現出來的,就是這種心如死灰。
隻不過,當他視線下滑,發現綁著自己的是什麽之後,眼底突然燃起了如火般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