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便是這個時候,木尋安才發現那天警察跟她說得並不全對。娜娜做完了這一切,來到電視跟前,把錄像帶拿出來,直直吃了下去。她這個動作脫離了DV攝像的範圍,所以警察也沒看見。
做完這一切,她才回到劉濤麵前。她看著他,眼神裏沒有凶惡,也沒有害怕。她隻是覺得,她模仿電視完成了一件事。那個電視劇裏,一個男人要傷害另外一個女人,女人不願受到傷害、隻有反抗,於是她拿起了刀朝男人刺去。男人死了,就不會傷害女人了。
在娜娜的認知裏,她隻是在模仿電視裏的行動,她隻是不想再受到傷害。
她站在劉濤麵前,站了許久,她看著他體內的血源源不斷地往外流,這讓她覺得疑惑。她拿起了刀,往自己的手上劃了一下,並沒有血流出來。
她皺著眉,完全不了解這一切是怎麽回事。她隻是想起了什麽,回頭,看向了DV的方向。她看向鏡頭,眼裏似乎泛起了某種痛苦,一種醒悟了,但醒悟之後、卻發現自己是個異類、是個怪物的痛苦。
然後,她就沒電了。她在鏡頭麵前緩緩倒下了。
木尋安看完這一切,閉上眼,也久久說不出話。木尋安想——她是能了解這種痛苦的。她感同身受,因為她本身也相當於是一個機器人,雖然她可能更高級。
王安安喝了一口茶,伸出手握住木尋安的手,當做是在安慰她。“他風華正茂的年紀,有著大好的前途、有著美麗的女朋友,結果他摔斷了腿,差點耽誤了畢業不說,還耽誤了找工作。女朋友也離開了他,跟別人結婚了。所以他性格上有些扭曲了。”
“自己受苦,不是虐待他人的借口。”木尋安蹙眉說。
“你說得對。所以,他付出了代價。”王安安說著,喝了一口茶。
“沒錯,他是咎由自取。”木尋安咬唇,看向王安安,“可是我不明白的是……娜娜為什麽會有意識?”
王安安看向木尋安,半晌之後隻說:“因為萬物有靈。”
“萬物有靈?”木尋安緩慢地念過這四個字,逐漸琢磨出了其中的意味。
木尋安看向王安安,“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王安安點點頭。“明白就好。所以,你是不是人,其實這本不重要。所有生靈在這世間都有存在的意義,都有屬於他專門的位置。不是我創造的你。製造你的人已經不在了。出於一些原因,我答應過一個人,不能把這一切告訴你。不過,這並不重要了,不是嗎?有的人是母親分娩所生,有的人是人為製造、再由上天賜予了生命。靈的形態各種各種,生命的形態也各種各樣。”
“我明白了。多謝。”木尋安點點頭,“娜娜還在你這裏?我……能看看她嗎?”
“當然可以。”王安安起身,朝後院走去,“走吧。我用白骨抽走了她的記憶,讓她把過去的一切都忘記了。我簡單修了一下她,她現在很好。”
王安安說完這話,木尋安已跟著她來到後院。
後院有一個水池,水池旁放著幾把椅子、一張桌子。
娜娜穿著一身旗袍站在水池旁,看見有人來了,她轉過身,看向王安安和木尋安,笑著朝她們揮了揮手。“你們好!”
她的聲音依然有些機械化。但她臉上的笑容純真和開心,好像從來不曾經曆過任何苦難。
“你要過去和她說說話嗎?”王安安問。
“她難道被你改造之後……已經能正常和人交流了嗎?”木尋安反問。
“沒有。我沒有那麽厲害。曾經我們這裏是有過一位很厲害的偃師。她後來走了。”王安安笑了笑,“所以,娜娜目前也隻會一些用語。”
“偃師……”木尋安聽到這個字眼,不由皺著眉重複了一遍,不過她並沒有過多糾結於此,而是看向王安安,“我不用跟她說話了。看見她這樣,我已經放心了。這次……我是真的要謝謝你。”
一方麵,王安安解開了她的心結,另一麵,王安安還顛覆了她先前的認知。
宇宙萬物中,未知的生命形態太多,人們沒有發現、便無法準確命名。姑且用“靈”這個字眼來形容未知的生命形態,便可謂萬物有靈。
萬物有靈、萬物他們自己的感覺,就算是傀儡,也可以有淚。
所有的物品都有自己感知世界的方式。所有的物品都可憑借一種特殊的物質來記錄記憶。所有的物品在這世上都有存在的位置。
木尋安便知道,縱然自己不是真正的人,都沒有什麽關係。
靈之生成、幻化成生命,要看天時、地利以及人和,有時候也需要特定的刺激,比如——受到十分嚴重的傷害。
娜娜被製造出來,原本是要在這三個月的時間裏照顧好劉濤的生活起居、給他以陪伴。
可是他對她施加的隻有傷害。這種傷害刺激她活了過來,她有了意識,反過來殺了他。劉濤終究作繭自縛,不值得同情。一個人受了傷害,不是他傷害別人、乃至其餘物品的借口。隻顧自己墜入邪惡欲望的深淵,最終隻會害死自己。
離開靈骨齋之後,木尋安回到了研究所。
她徑直走到上司的辦公室門口,敲響了房門。
上司說完“請進”之後,木尋安走了進去。
看到木尋安來了,上司有些詫異。“尋安?你怎麽來了?你不是休假了嗎?”
“領導,感謝您的栽培。我想辭職。正式的辭呈,一會兒郵件發給您。”木尋安說。
木尋安是這裏的骨幹,上司一聽這話,立刻站起來,自然說起挽留她的話,“為什麽?尋安,是不是生活上遇到了什麽困難?你跟我說,我一定幫你,其餘同事也會幫你的。”
“我沒事。”木尋安搖搖頭,“隻是突然發現,現在做的事情……其實不是我真正的追求。我想給自己一點時間,去找尋一下。”
“尋安,別跟我說什麽‘世界這麽大,你想去看看啊’,咱們都是工科生,別搞這麽文藝行不行?要麽,我放你一個長假?”上司扶額,實在不知道木尋安是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