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這人的話,所有人都笑了。他們太開心了。他們終於不會永遠隻活在一天,他們終於能夠邁向一個未來。未來苦也好、甜也好,他們好歹有些期待。
這麽多年,敖固對他們對未來的許諾就是他們的信仰,敖固就是他們的神。他們相信,他們的神既然能預見到當年哥舒翰的失敗,將他們帶到這裏,免了他們死亡的結局,那麽,敖固也一定能帶他們走向一個美好的未來。
他們懷著期待與盼望,看向夜空。
漆黑的夜空如墨。而這濃墨之上的月色、星光,日複一日都是不變的,他們早已看膩。
這亙古不變的星空,就如這桃源裏永遠不會敗落的桃花一樣,美則美矣,卻是他們心中最大的魔障。
此刻,他們望著星空的心境到底與從前不同。從前他們心懷絕望,現在他們的心中卻種滿了希望。
慢慢的,天邊出現了魚肚白,隨後,他們迎來了日出。日升至中天,隨後往西邊偏移。於是,人們等來了日落。
日落之後,便是又一次的夜晚。
不同的是,這一次升起的月亮不再是圓月,而是一個月牙。
等待這一個月牙,人們似乎已經等待了千年的時光。
山坡上,所有村民們都站了起來。他們高歌、他們跳舞,他們狂歡。
隨後,他們對著敖固激動地叩拜。
——他們相信,敖固總算帶著他們走出了禁錮的時間。他們總算可以再度到感受時間的流動,總算可以朝未來奔去。
人們太過開心,卻忘了去想,這個時間的變化是不是太快了。
他們沒有餓、沒有渴、沒有困倦,可是已經日升日落。
他們仍然沒有餓、沒有渴、沒有困倦,可是已經經曆了月缺月圓,花落花開,秋收冬藏。
這個世界的時間終於開始流動。但它似乎是想把過去停駐的時間一次性補足,時間的流速開始越來越快,最終,已達到人類承受不了的極限。
人們的狂歡聲、變成了恐懼的驚叫,絕望的呼喊此起彼伏,響徹這在山穀、也響徹在這個世界。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都不足以形容這個世界的時間流速。滄海桑田,是真的隻在於彈指之間。
敖固站起來,已分不清身邊人的聲音是在狂歡還是驚恐地大叫。那片桃源的桃花又一次落下之後,他抬起手,看到自己的肌膚已如暮年老人。
他的身邊,連驚恐聲都在慢慢減少。恍惚間,敖固似乎聽到了他們哭泣、告別、亦或是平靜地祈禱聲。
人聲漸漸少了,敖固再看向身邊的人,無數人已老死。
敖固眨了眨眼,木然地跪在了地上。
“敖……敖大人,你可還知道,這是怎麽回事?我們……我們沒有未來了?我們是不是……都要死了……”一個人來到敖固身邊,突然抓住了他的手。
敖固慢慢回過神來,看向這個人,這個人已太老,他的臉上爬滿皺眉,他的頭發已如飛雪。他太老,讓敖固都認不出他是誰。
敖固苦笑。“對不起啊……我可能……不能帶你們去往那個未來了……”
這人拉住敖固的手。“沒關係,你努力了啊。其實,雖然被困在一天,但我們有記憶,我們已經算偷活了很久了啊……”
“我本來還不是很相信,可後來才知道,我那些朋友都死在安史之亂裏的。總歸,還是你救了我們啊……”
“現在……我們一起去死……也是一個好結局啊……我們總算不被困在一天了,我們總算……也有一個結局了啊……”
“敖大人,其實啊……不論過程如何,最終我們的結局都是死亡啊。你為我們努力過了,我們也努力過了,就沒什麽可遺憾的了……”
這個人說到這裏,臉上掛著平靜而解脫的微笑。
這個微笑,總算給了敖固最大的安慰。
——是啊,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啊。
敖固趁著最後一絲氣力,站在山頂上極目望去。
——遠處,那條溪水突然倒飛而起,如絲帶一樣盤旋著朝天空飛去,似乎變成了天空的一條銀河,如墜九天、繽紛絢爛。
在那種絢爛裏,他似乎突然讀到了生命的含義。
潮起潮落,天地日月間,時間的流動,宇宙的變化……他好像都在這個世界的末日前感受到了。
“朝聞道、夕可死矣。”
他忽然明白了這句話的含義。
那絢爛的銀河流動中,突然又出現了少女般夢幻的粉色。
敖固再望去,發現桃源裏的桃花也皆數飛揚而起,讓這個世界布滿了桃花。
然後,敖固一個站不穩,跌倒了在了地上。
他突然意識到,溪水的倒流,桃花的紛飛,以及遠處山體的崩塌,土木的倒長,都在昭示著一件事——這個世界的大地正在劇烈搖晃。
再之後,墨色的天空好像撕裂了一個口子,突然變得無比明亮。
這個世界在驀然間失去了所有屏障的保護。陽光變得無比炙熱,隨後,巨大的風忽然裹挾著無數草木滾滾而來,所到之處,摧枯拉朽。
終於,樹木幹枯,山體融化,溪水消失。
——這,就是這個世界的末日嗎?
在光明最盛的那一刻,敖固終閉上眼睛。
原來,他的末日不是黑暗,卻是光明。
靈骨齋內。
燈火寥落中,竹簡上文字皆數消失。文字消失,故事和設定消失,轉而成了一份白骨抄。竹簡又成了空白一片,等著下一位提筆者的書寫。
它為故事的使用者提供了一個夢想中的世界,最終,也得到了使用者的生命。
白折看著那空白的竹簡,輕輕歎口氣,她收拾好竹簡,隨後也把這一份白骨抄放入櫃子裏。
又過了幾天,周良哲來了。他帶了好些水果和點心,為的是感謝靈骨齋。
恰好,今次靈骨齋的人都在,周良哲這一來,算是把人認全了。
當然,周良哲最感謝的人還是極夜。極夜不僅救了他的命、還救了他心上人的命。極夜不僅醫好了他的身體,還幫忙醫了他的心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