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活著
譚渡全說得沒錯,古羽到了揚州,揚州就大亂,到了成都,成都就大亂,到了北遼,北遼也大亂,最後回到中原,中原就陷入了內憂外患。可他多少都直接或間接卷入其中。以前林兒也曾抱怨過這個問題,可直到今天,從譚渡全口中說出來,古羽才感到這話是這樣刺耳,仿佛自己從來都是一個災星。
難道真的“聖人不死、大盜不止”嗎?難道自己真的隻有自殺以謝天下嗎?古羽再次陷入了迷思。
他的內心,在自己多年來的經曆間反複遊**。他已經曆太多,凡遇難事,他便總有可參考的憑借。也正是這難得的實踐經曆,給了他不斷進步的階梯。
彷徨中,他的記憶突然閃回到了北遼南京的天長觀,那一次,他和紅香在那裏給想要拜自己為師的年輕人宣揚自己的思想,他告訴他們,不要崇拜別人,要崇拜自己。講完這番話,紅香盛讚古羽的思想已經在影響整個天下,而古羽卻說:“如果那一天真的到來,我就帶著香姐、霜妹遠遁江湖,再不出來了。”
是的,若然天下已是大治,又何需一個古羽?究竟先有聖人,還是先有大盜,這正是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問題,永遠沒有最後的確切答案。但有一點卻是肯定,聖人的理想是不會有錯的,他要世間的百姓都安然無恙、都平平靜靜地活著。俗話說,沒有好的戰爭、沒有壞的和平。天下太平,是聖人心中的理想,也是人類的共同追求。
古羽的表情就這樣從驚懼,變成了不安,又從不安變成了坦然,最後從坦然變成了溫馨。在這溫馨的氣氛中,他找到了自己存在於這個世上的全部價值。
於是,他開始針對譚渡全的大反攻:“半杯水,有人從上麵看,說它是半空,有人從下麵看,說它是半滿。標準的不同,爭論就永遠沒有答案。作為道家,譚道長當然可以信奉‘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可作為儒家,在下信奉的,卻是‘聖人之治’。兩家人的爭論,構成了中華曆史千年的發展軌跡。亂世之時,道家興,治世之時,儒家興。當今天下正處亂世,所以譚道長能夠縱橫天下,招攬無數信徒,想來也非全無道理的。”
古羽的說話,讓譚渡全頓時感到了緊張。因為這股氣勢,是如此的自信而堅定,是在他麵前辯論的人中,從所未有的。所以譚渡全也難得地感到了緊張,他下意識地詢問了一句:“你到底想說什麽?”
古羽則微笑道:“我想說的是,當今祺化帝不是漢獻帝、唐宣宗、明崇禎,而是光武帝、唐憲宗、明弘治,是必然的中興之主。我之所以做這樣的判斷,是因為張小侯曾對我說過,他不管是怎樣的獨斷專行,都將竭力為皇帝尋找人才。我記得當初在揚州,我曾對我的同鄉們說過,破除窩裏鬥的最佳辦法,就是‘思無邪’。那張小侯雖然也主導著朝廷的派係爭鬥,可他的心思還是在為朝廷招賢納士。所謂治世,不正是‘智者盡其謀,勇者竭其力,仁者播其惠,信者效其忠’嗎?試問,朝廷中樞能有這樣的態度,這不正是中興的先兆嗎?”
譚渡全想必是沒預料到古羽會說張嚴的好話,因為當初古羽在石城和張嚴會麵是秘密的,譚渡全並不知道,他隻當古羽去江夏時並沒有見張嚴,說明兩人的關係並不好。看來,他完全錯了。
所以,這時候變成了由他的驚疑麵對古羽的淡定,“古先生這是盲目樂觀了吧?”
古羽卻表現出了睥睨天下的那股絕對自信,他道:“還有一件事悄悄告訴譚道長,就在前不久,我收到了蔡東寫給我的信。他說,他準備勸陛下成立一個新的機構來專門招攬人才,原來宇宙幫的長孫無窮、司馬零等人都將在這個機構中貢獻自己的才智。譚道長可知是誰讓他做這件事的嗎?不是張小侯,而是他的對手,朱chéng rén。是不是很驚訝?宇宙幫人明明是張小侯的嫡係,卻為何開始替朱chéng rén做事了?這就是權力製衡的結果。沒有永遠的敵人,隻有永遠的利益。朱chéng rén私底下的運作能力,舉世罕有,即便朝中全都變成了張小侯的嫡係,他也有能力在必要時讓這些人倒戈相向。天下隻有一個朱chéng rén,可以讓朝廷不變成張小侯的一言堂,這正是我力排眾議、用他為副相的原因。這樣的結構,必定能在很長時間內保持穩定,也為治世的形成創造條件。”
他的話,讓譚渡全感到了前所未有的不安。古羽所說的,都是他之前所沒有預料的,因為這些私底下的密謀,並不全在他的掌握。如果一切真如古羽所言,那麽事情真的會朝著他不希望的方向去發展,而自己這麽多年的計劃也將全部竹籃打水一場空。想到這裏,譚渡全的臉上終於表現出了一絲的失落。
古羽狡黠的眼神立即感受到了譚渡全心中突現的那一丁點脆弱,他適時地開始了最後的總攻:“譚道長所言並沒有錯,‘聖人不死,大盜不止’,這也正是我古羽始終不願入朝為官的真正原因。我寧願遊離於世界秩序之外,做一個旁觀者,而不是去改變所有人的行事作風。我的目標是打敗像譚道長這樣的惡人,然後就帶著林兒她們遠遁江湖,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不管我的存在到底會產生多少罪惡,但至少我能打敗你。譚道長,譚渡全,渡全,哈哈哈,你談何渡全!現在,你已經沒有機會再渡化任何一個人了,甚至,連你自己也無法再被渡化,你將一生一世被我壓製,永無重生之rì。你,就接受這樣的宿命吧!”
說完,古羽的喉中竟展現出極其罕有的罪惡之笑。不錯,他正在踐行他的誓言,用邪惡的方式去戰勝邪惡。他用手中的智慧劍,斬除那邪惡根。這是一種犧牲,為了清除罪惡,他不惜一切所能。譚渡全說得沒錯,聖人和大盜,其實並沒有區別,現在,他為自己的這句話付出了代價。因為,他敗在了與他沒有區別的聖人手上。
當譚渡全再次抬起頭時,古羽已經不見了蹤影。這時候的古羽,正快速走下七層困玉塔,走出這座邪惡之塔,讓正義的陽光籠罩自己。這陽光似乎久違了,讓古羽不自覺地伸手擋了一擋。但旋即他又伸展開雙臂,接受陽光的沐浴。
今天,一切邪惡都結束了。今天,正義之光籠罩大地。今天,清平治世正在形成。
塔外,林兒則早已安排了軍士守候,一看到古羽從塔裏出來,軍士們一擁而入,將塔中的譚渡全、仇不問、白堅三人全數成擒。那三人一一敗在古羽之口,早已是垂頭喪氣、再無掙紮之力,全憑軍士們困縛了帶離困玉塔。
古羽卻並沒有說話,隻是將林兒攬到身邊,緩緩地朝遠離困玉塔的方向走去。
他已經完成了自己全部的使命,從他來到這個世界起就注定的使命。此時,他隻想盡快離開這座象征邪惡的寶塔,他要像他的老師那樣,遠離這個是非之地。他倦了、乏了,他不想再為別人做任何事,他現在隻想做回自己。林兒當然理解古羽的想法,所以她也沒多問,就輕輕依偎在他的身邊,靜靜地陪他離去。
在他們身後,隻聽一聲巨響,困玉塔倒了。
此後,譚渡全三人被置於囚車中,一路遊街示眾到了江夏城。沿途百姓扶老攜幼,圍觀這個曾轟動一時的義天師譚渡全。在他們心中,義天師一直是生丹道的掌教、不可撼動的頂級存在。如今,他卻最終敗在了紅玉先生的手下,這就說明,寧國人終於是可以戰勝北遼人的,他們心中也平添了許多信心。
與此同時,聽說北遼的許多生丹道擁躉,在譚渡全被捕後,組織了人馬喬裝進入寧國,要在遊街的途中將譚道長救下來。但很顯然,他們最後會以失敗收場。為了看守譚渡全三人的囚車,祺化帝和張嚴幾乎動用了他們能動用的所有力量,光是七袋以上的頂尖高手就至少有三十位,而且是嚴格篩選,絕對可信。
畢竟,譚渡全身兼北遼的南樞密使和生丹道掌教雙重身份,地位僅次於天官帝和白喬。這樣的人都能被生擒,對於舉國士民的信心提升,可想而知。這一回,不僅古羽和林兒的名聲達到巔峰,祺化帝和張嚴的地位也逐漸穩固。天下人終於相信,新帝登基,新朝建立,果然是萬象更新,寧國不再一味地退讓和忍辱,大家總算找到了一位明君,可以替他們找回失去的尊嚴。所以,就在譚渡全被擒的消息傳出的當天,各地的諸侯紛紛傳信,表示將效忠祺化帝,共同進取,收複失地。不到一個月時間,又有十幾座城池回到寧國的控製之下。
當然,北遼人也絕不會束手待斃。從北遼傳來消息,說古羽抓住的“義天師”根本就是個假的,是古羽找的江湖騙子所冒充,真正的義天師還在北遼的南京傳道,而且他還得了個更加響亮的稱號,叫“光明真人”。同時,就有斥候真的在南京看見了光明真人在布道,其道法之高,與以前的義天師不相上下,北遼人都相信,這“義天師被擒”一定是南朝人使的詐。
古羽聽到這些消息,與林兒一商量,也就更加確信了他們之前的猜測,原來的青城派掌門、化心總壇壇主、人稱“光明道長”的文律成,搖身一變,就成了接替譚渡全的新任生丹道掌教。文律成與譚渡全同是十大宗師,身份和道行都在伯仲之間,以前又是至交好友,讓他來頂這個位,恐怕也是白喬早就想好的退路,至少他穩定住了因譚渡全被擒所引發的民眾sāo亂。
這一回的交鋒,白喬的應對不失其大家風範,古羽也明白,這個對手從來都不是那麽好對付的。寧國人與白喬的較量,永不會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