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KTV的聚會形式簡直永遠不會過時,進了包廂,桑如就不自覺地想起,後來再次與周停棹以熟人的身份碰見,就是在這樣的環境裏。
周停棹見桑如垂著頭神思遊離,便控製不住地想,她是不是在想那個人。這樣的想法冒出來,他的心緒就越是煩亂。
一群小孩不能體驗大人喝酒的樂趣,卻也不願意老老實實地隻喝點牛奶、果汁。幾個男生一合計,索性各式飲料都點了些,等服務員把東西都送過來,他們便一樣加一點,最後混合出了一種顏色奇特,口味應該也蠻奇特的暗黑飲料。
包廂裏吵吵嚷嚷,大家都在慫恿著讓別人先喝“試試毒”。
越是在熱鬧的環境裏,有一部分人就越是會興奮,跟眾人一起嗨。而有一部分人,則是外界越鬧,他們越安靜。
目前這場聚會的兩位主角都是後者。
等周停棹忽然率先把那杯謙讓來謙讓去的奇特**喝了,所有人頓時停下打鬧,噤聲。
好一會兒才聽見有人開口:
“班長,勇士……”
“老張你自己看,什麽是真男人!”
“你還說我,你自己不也是不敢喝!”
…………
包廂裏再次喧嘩起來,有人問周停棹味道怎麽樣,他卻隻是眉頭微蹙,說還好,等問的人鼓起勇氣自己嚐了,立馬齜牙咧嘴地戴上痛苦麵具。
剛要控訴周停棹的虛假情報,卻見他已經走出了包廂。
桑如是在周停棹喝那杯不能稱之為飲料的玩意兒時出去的。洛河打了電話來,她沒接到,打算出去找個安靜的地方給他回過去。誰知號碼剛撥出去,手腕就被人握住了。
桑如回頭,對上周停棹沉著的一張臉。
等了一會兒也沒等到他開口,桑如想了想,問:“你怎麽出來了?是那杯飲料太難喝了?”
沒說出口的後半句是:你怎麽喝完臉色快跟那飲料一樣了?
周停棹垂眸瞥了眼她的手機屏幕,那裏還在顯示等待對方接聽的界麵。
“洛河,哥哥?”他複述出備注上的字。
聲音低啞,隱隱帶著壓迫感。
他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悄悄從青澀的、總是被戲弄的樣子,變成了現在仿佛能掌控人心的模樣,似乎離現實的那個他更近了一步。
桑如從他帶來的影響中回過神,使了力掙開手,問道:“怎麽了?”
手機裏“嘟嘟”的聲音還在響,周停棹沒回答她的話,隻說:“他不接。”
“可能是正在忙吧。”
“要來早來了,”周停棹聽見她為他找借口就來氣,悶聲說,“你等了他一個下午,一個晚上。”
“所以呢?”
周停棹抿了抿唇,壓下在心頭蔓開的火。
為什麽非要等他來?
為什麽是他?
我就不會讓你等。
他好像徹底看不懂眼前這個人了。
她或許是對他有些意思的,但也隻是有些。
人在表情達意上是有區別的,有的人愛三分說十分,有的人愛十分說三分。那麽她是前者還是後者?
即便是夢裏,即便命運神奇地讓他們在這裏也相遇,可他與她之間依然是那樣的距離,偶爾親密,卻永久遙遠。她始終擁有除他之外的選擇,周停棹於桑如而言,似乎從來隻是消遣。
周停棹不可避免地分析起過往的一切,可能那瓶飲料真有什麽副作用,讓他的大腦變得混亂不堪,於是接下來的行為也跟著不帶理性。
隔壁無人的包廂被打開,桑如被他攥著手,拉進了這間昏暗的屋子。
門在身後關閉,一切喧囂都與自己一牆之隔。
黑暗將人的感官無限放大,背後的牆又冷又硬,跟身前的人一樣。
剩餘的空間正被蠶食,連同心髒也被齧咬。
桑如忍不住瑟縮了一下,換來的是周停棹的低頭逼近。
“我對你來說,究竟是什麽?”
見她不答,周停棹靠近,繼續追問道:“我是什麽?”
退無可退,桑如索性望著他的眼睛,說:“同學?”
周停棹握了握拳:“還有呢?”
“也算朋友吧。”桑如像思考了一會兒似的,認真地道。
同學,朋友……那間包廂裏多的是,他有什麽特別?
周停棹後槽牙一緊,繼續逼問:“還有。”
桑如:“還有什麽嗎?”
周停棹的呼吸變得深長而粗重起來,他深深吸了口氣,聲音滿含不服:“你叫他哥哥。”
桑如睜大眼,回道:“他本來就是我哥啊!”
“不是親的。”
不是親的就不安全。
桑如聞言,頓時覺得有些想笑。
好幼稚。
“那你也比我大,”桑如臉不紅心不跳地說,“也要我叫你哥哥?”
周停棹半晌沒動靜,桑如看不清他的神情,忽而他撤開,那股帶著壓迫的空氣終於鬆快起來。
但這輕鬆隻維持了片刻,桑如在黑暗裏很容易喪失安全感,於是試探地叫他的名字,又壞心地喊了幾聲另一個稱呼。
桑如正想說什麽,一段曲子驀然從一旁傳來,跟著掉在沙發上的手機響起,一方屏幕在這個角落裏亮得不合時宜。
她伸手去拿,卻見有人更快一步地將它拿起,緊接著,鈴聲停止。屏幕上的光投射到周停棹的臉上,終於叫她看清了他的麵容。
他的眉頭今夜幾乎沒鬆開過,此刻唇線緊繃,臉上浮著點薄紅。
他就這樣盯著屏幕看,直到光熄滅,周遭恢複黑暗,桑如聽見硬物墜落聲在沙發上響起。
被美色迷了眼,她這時才想起來問責:“你掛我電話做什麽?”
“煩。”
桑如隱約猜到是誰的來電,故意問道:“是誰的電話,洛河哥哥嗎?”
周停棹的掌心倏然收緊,帶著些許憤怒的語氣回道:“不許提他。”
“憑什麽?”
想到來電顯示上刺眼的名字,方才被那個稱呼紓解的心緒又繁雜起來,周停棹現在的確已經再度頭昏腦漲。
大概那股在胸腔裏橫衝直撞的情緒名為“嫉妒”,名為“不甘”,名為“我愛你,你卻為什麽不能同樣愛我”。
成年人的標誌之一是能駕馭情緒,然而這一刻來襲,周停棹卻發覺自己整個人無力得隻剩那些翻湧的情緒。
頭腦昏昏沉沉的,翻來覆去地隻留下這樣的想法。
“你為什麽不能愛一愛我呢?嗯?”
他將頭埋在桑如臉側,輕輕蹭了兩下,將這話喃喃地說出,聲音低得好似在自言自語。可這聲音就在耳畔,桑如聽見了,倏忽愣住,方才還能耍狠的人,現在又好像在示弱。
他的臉很燙,桑如克製下澎湃的心潮,問:“周停棹,你是不是醉了?”
他明明沒有喝酒。
“我沒有醉。”
聲音悶悶的,桑如忽然就心軟了。
她奉行的是“人生得意須盡歡”,因而做什麽都隨心所欲,習慣了。包括那時跟周停棹放肆,也包括在夢裏對他百般戲弄,當下舒服了就行,管它什麽世俗觀念,管它什麽夢幻現實。
可他總歸與她有些不同,規矩地恪守著最後那條底線。每每先出手撩撥人的是她,最後最難忍的也是她,一切都源於她自由的隨性和周停棹本能的克己。
猛獸總是在有危機感時顯露出凶悍的神情。不如趁這個時機,要他拋開那些沒必要束縛住彼此的顧念,要他直麵真心。
計劃如常進行,她提前跟洛河說好,讓他打來電話,考慮周全得連聯係人都改成了“洛河哥哥”這樣膩人的稱謂,機緣巧合下還真叫他看見了。周停棹確實被激到了,剛剛那番激烈的交鋒已經足夠說明一切,而他卻在這一刻再次展現出柔軟。
桑如心軟了,抬手摸摸他的腦袋,安慰道:“我愛你呀。”
“騙子。”
騙子總說好聽的話,做傷人的事。
要她說的是他,不信的也是他,桑如被磨煩了,隨口說起反話:“是騙你的。”
周停棹一愣,卻還是說了句:“我走了好遠才追上來的,你不要騙我。”
桑如困惑地問道:“從包廂出來,很遠?”
周停棹似乎並不想回答她,忽然抬手捂住她的嘴巴,俯身附到她耳邊,問道:“你有沒有秘密?”
“我有。”惡劣的基因開始躁動,周停棹的聲線越發低沉,說什麽都像在誘騙人心,他說,“我們連秘密都是一樣的……”
“所以,你不要騙我。”
越說越讓人聽不懂了,桑如疑惑的聲音從他的掌下發出。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擁有上帝視角的人最先擁有主動權,明明打算瞞著她,逗她,可到頭來被掌控的還是他自己。
周停棹覺得自己大概真的醉了,他停下一切動作,空曠的包廂頓時隻剩兩人交錯的呼吸。
他說:“Sarah,你還欠我一份策劃案。”
言語裏提及的內容熟悉得好似近在眼前,桑如愣住,溫度驟然從心頭退去,她撥開他覆在自己唇上的手,冷靜地問道:“什麽意思?”
呼吸近在咫尺,奇怪的飲料香氣混進少年氣。
“夢裏夢外,十年前後,你看我有什麽不同?”
在這個不知所起的世界,我們本來就是一樣的。
心頭一震,似有冷水兜頭澆下,桑如猛地推開他。
與此同時,一片靜謐的房間內,她恍然驚醒,落回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