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冬天騎馬其實是很受罪的事,迎麵而來的風像冰刀割著肌膚,每一步都是難以忍受的煎熬。林逐汐以往還不覺得,如今隻感到冬天趕路真要命,她剛出城門就覺得自己要被凍成冰塊。她隻好把自己整張臉包起來,隻露出一雙眼睛,好歹免了寒風刮骨的痛苦。緊趕慢趕地跑馬一整天,天將黑時她在路邊找了家小客棧投宿,怕自己再趕路就會不得不露宿野外。

騎快馬一整天說起來好像沒什麽,但做起來才知道最要命。

即使是身強體壯的壯漢,頭一次騎快馬時,別說一天,就是半天下來也會把大腿磨得血肉模糊累成活死人。

林逐汐認為自己是富有經驗的熟手,就算趕路一整天也無所謂,但事實證明她錯了,下馬時她覺得自己就是用飄的,顛簸得她的骨頭都要散架了。

遙想自己當年騎快馬整日趕路如吃飯喝水一樣英姿颯爽英氣十足的風姿,林逐汐臉頰發紅,果然自己這些年嬌生慣養把皮都養嫩了身體也養差了,回京前的自己騎馬射箭都是好手,踢毽子踢百索打馬球樣樣都是手到擒來。現在幾乎這些擅長的技藝都扔得幹幹淨淨,連騎個馬都筋疲力盡弱不禁風。

她將自己束縛成樺月城裏符合他人標準的所謂的大家閨秀,卻將自己變成了另一個人。

以後,也許還要變,也許永遠都沒有做回最真實的自己的一天。

頭頂的天空黑漆漆的,冬夜的天空其實不好看,冷嗖嗖的凍得人直打噴嚏的天氣裏,再好看的景色也會打幾分折扣。但林逐汐還是覺得夜色很美,離開右相府森嚴的規矩束縛,可以真真正正地做自己,哪怕是路邊的流浪貓,在她眼裏也是美麗可愛的,因為那是自由的感覺。

她終究不是從小在狹小閨閣裏長大的千金小姐,習慣自由廣闊的天空後,對於四四方方的天,她雖能適應卻無法喜歡。

小二送來熱騰騰的飯菜,在這樣冰冷的夜裏,能吃到一口熱飯菜,那種感覺是很美好的,盡管這家客棧的飯菜味道一般,林逐汐還是吃得很開心。而且她也的確餓了,將飯菜吃得幹幹淨淨,心滿意足地擦嘴洗手。

片刻後小二送來熱水,順帶收走碗筷。林逐汐痛痛快快地洗完澡倒掉洗澡水,鎖好門窗,又從包袱裏翻出兩個小鈴鐺分別拴在門窗上,這才滿意地熄燈睡覺。

她裹在被子裏,沒能立即睡過去,仍在思考自己該往哪裏走。

北疆太冷,條件太艱苦惡劣,科倫部世子又會進京為皇帝祝壽,難免會和京中權貴接觸,萬一有什麽人請他幫忙找人,自己很難躲過,何況草原上關係複雜通婚隨意又尚武好戰,她獨自前往危險太多,首先排除。

往東會直達東海,她沒打算出海尋仙訪世外桃源,海上危險多,她也沒那麽多錢支撐出海行動,也排除。

西邊地勢平緩一馬平川,幾乎沒有躲藏的地方,也不好。

看來她隻能往南。

可二叔和四哥都在江南,他們在江南都有豐富的人脈,她往江南去豈不是自投羅網?但話又說回來,虛虛實實

的心理把握本就很微妙,他們或許認為自己為避開他們的尋找不去江南也不一定。

思索片刻她還是決定去江南。

畢竟自己最熟悉的還是江南的環境,獨自出門安全最重要。至於躲避二叔和四哥的搜尋,自己小心行事就是。

第二個問題,去江南以後她怎麽謀生?坐吃山空不是好辦法。但她會的有限,能選的隻有三條路:賣字畫、開繡莊、經營酒樓。

字畫和繡品都帶有個人特色,賣出去容易露痕跡,又需要拋頭露麵,被發現的可能性相對大些。經營酒樓可以盤一家現成的酒樓與人合作分成,對外出麵的任務交給別人,自己退居後堂研究菜式,反正自己的目標也不是盈利,想必找個合作對象不難。隻是這人選要好好斟酌,免得自己被坑。

她規劃著以後,不知不覺中睡著了。

這一夜她睡著了,有人卻壓根沒睡。

林家上上下下睡不著的很多。

從接到消息開始,林家已暗地裏將慈雲庵翻了個底朝天,樺月城也暗中找遍,都沒見到林逐汐的人影,派出去往城外搜尋她下落的人家至今未歸,但估計未必能找到她。

偏偏這件事又聲張不得,右相府也隻能打落牙齒往肚子裏咽,嚴密封鎖消息悄悄地搜尋。

林欽聽著下人的匯報,想到素來乖巧懂事的女兒竟然敢給丫鬟下迷藥趁機偷跑,覺得自己的見識都被翻新。如果這時候找到人,他無法保證自己會不會不顧及結親打算殺了她泄憤。他真是一想就恨得要嘔血,偏偏這件事還瞞不了多久,蕭崇烈已暗示右相府會在萬壽節上請求皇帝賜婚,他到哪裏變個大活人給蕭崇烈?即使已經封口,也難保不會走漏消息,總得想個萬全之策。

林逐汐是死是活丟不丟臉無所謂,重要的是整個右相府不能顏麵掃地貽笑大方!

“派人秘密通知三皇子,就說汐兒收到她二叔的來信走親戚去了。另外派人秘密給二老爺和四少爺送信,如果發現七小姐的行蹤,務必通知府上!”林欽麵色變幻不定,雖憤恨得想殺人,還是選擇了隱藏真相。

反正林鈞行蹤不定,林逐汐也是下落不明,即使要找,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找到的,多少也能掩飾幾分,不然整個右相府的臉都要丟光。

就不信合兩府之力,她一個不會武功嬌生慣養的小姑娘能跑多遠。

“通知府中所有人,誰若走漏了半點風聲,別怪老夫心狠手辣!”

林欽細細寫下數十封書信交給侍衛,命他親自將信交到各地府尹手上。收信的都是他信得過的門生舊識,這樣撒網搜尋,就不信她能跑出多遠。他現在想的是如何對三王府交待和捉回林逐汐如何責罰。

蕭崇烈接到右相府急報時,氣得渾身發抖。什麽叫走親戚?回想林逐汐的言行,他百分之百肯定這女人是得到什麽風聲,跑了!

她會去哪裏?北疆?她說過有機會想去看看邊塞風光。江南?她應該不會傻到自投羅網,但也難保她不會反其道而行之。西邊不好躲藏,她應該不

會去。東邊風景不錯氣候溫和也適合居住,她有可能去。

“派人去往東邊和南邊找。”他仔細思索片刻,冷著臉吩咐。

相比林欽的暴跳如雷,華夫人顯得平靜很多。

她對女兒的了解遠比林欽深得多,所以當林欽摸不著頭腦時,她的第一反應是林逐汐和心上人私奔了。所以她迅速拎來成雙和連枝,向她們詢問林逐汐那個心上人的情況。

成雙和連枝也萬萬沒想到主子這次會這麽大膽,而且還連她們也一並蒙在鼓裏撇在府上,但畢竟經過一整天的冷靜,初時的憤怒驚慌害怕過後,如今多少也恢複幾分理智,知道要怎麽做才能先自保再保護主子。

此時華夫人問起,兩人也不隱瞞,將當初對林逐淵的那套說辭拿來稟告華夫人。華夫人越聽臉色越冷神情越憤怒,抬手拂落桌上白瓷茶具,氣得七竅生煙:“你們是怎麽照顧小姐的?這麽大的事怎麽也不來稟報?”

兩人低頭不語,心裏卻沒多少害怕。以華夫人的為人處事,斷不會為她們沒告訴她小姐有心上人懲罰她們。她生氣多半還是因為對方身份不明知之甚少。

“江湖人?一個江湖人就勾走了我的女兒……”華夫人越想越憤恨。

世人講究門當戶對,有時候也是有道理的,不同的圈子有不同的生活規則,身份差距太懸殊的話,必然會產生不便埋下隱患。

“他是誰?名字呢?就算是假名,那也得有個稱呼不是?”華夫人胸口氣血翻騰,打死她都想不到向來聰明謹慎從不闖禍的女兒一闖就是這麽個彌天大禍,讓她想幫忙圓都有心無力。

“他叫朔月。”連枝低聲答。

華夫人冷笑:“朔月?誰知道是……”

“夫人,”她的話沒說完就被成雙打斷,此時成雙已顧不得禮貌或責罰,欲哭無淚道:“夫人,小姐的確是傾心於他,但他不喜歡小姐,也明確拒絕了小姐,前些天小姐病倒也是因為遭到拒絕受不住打擊。”

華夫人徹底呆了。“怎麽會?”

“不僅如此,他和六公主、七皇子都私交甚篤,還帶小姐去過七王府。”連枝蒼白著臉補充。

華夫人麵色一變。

“就連皇上對他也甚為寬容偏愛。”成雙壓低嗓音,“牡丹宴上,小姐遭人設計誤入芳華園,皇上要處置小姐時,也是他求情,皇上當時二話沒說就準了。而且……”成雙簡直都要哭了,聲音低得幾近無聲。“而且,小姐說他……他是文昭皇後的娘家人。”

華夫人從牙縫裏倒抽一口冷氣。

文昭皇後,那是提都不能提的禁忌!她不是孤女嗎?居然還有娘家人?!

短短一句話透露出的豐富意義,讓華夫人頭皮發麻,她都不敢想這其中可能的意義,甚至她開始隱隱懷疑這到底是巧合還是……

華夫人匆忙打斷自己的思路,深呼吸平複情緒,不容置疑道:“今天這些話,出了這道門你們不許向任何人提起!回去好好守著小姐的院子,哪也不許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