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月洞門步入小院,林逐汐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院子裏的布置,不看還好,越看越覺得心煩意亂。

戒備森嚴,防守嚴密,基本上每個防守死角和薄弱地帶都有安排,牆高院深,護院也不少,別說她們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孩子,就是白慕雅,想逃跑都不容易。

院子一邊架著熱熱鬧鬧花棚,一半種著些四季常綠的樹,一半開著薔薇花,粉黃白紅的一片爛漫如霞光,繁花交展,蜂蝶飛舞,架底下設著石桌石凳,旁邊掛著兩隻鳥籠,籠中鸚鵡和畫眉色彩鮮豔,不時撲棱著翅膀,後頭是竹籬花帳編織的月洞門,通向另一側院落,依稀可見依依垂柳茵茵碧草,點綴著幾塊小巧玲瓏的山石,石邊芭蕉新綠舒展如蓋,旁邊兩隻大陶缸裏遊著五顏六色的金魚,陽光一照更顯鮮麗。

屋舍精致,但誰也沒心情欣賞,眼前的景象就像當日走出船艙時送來的那些衣服一樣,越是華麗越是不堪,她們隻能沉默而忐忑地等待著。

陶媽媽讓她們站在院子中央,訓話道:“不要想著逃跑,我這裏的護院不是白養的,你們逃也逃不掉。一旦抓回來……”她的目光環視四周,看盡每個人的神情,著重在林逐汐身上落了落,淡淡道:“我不介意將你們賞給他們,好好學點規矩。”

話說得輕描淡寫,林逐汐卻聽得嘴角抽了抽。她說得簡單,但大家都不是傻子,自然明白她話裏的意思,想到那種後果,她隻覺頭皮發麻。

頭皮發麻的人遠不止她一個,女孩們麵麵相覷,好幾個臉色蒼白神情畏懼,訥訥不敢出聲。

陶媽媽滿意地看著她們變換的神情,得意一笑。

林逐汐垂下眼瞼,這點陣仗不至於嚇到她,畢竟這種情形早在預料之中,但她臉上配合地露出恰到好處的惶然神情。現在不是表現鎮定惹人注意的時候,該示弱時還得示弱。

“不要懷疑我這裏的規矩,你們可以先看看逃走的下場。”陶媽媽的語氣漫不經心,手上毫不含糊地打開門鎖。

門鎖打開,一股**糜腥臭的氣息迎麵而來,夾雜著人體體液奇異微腥的氣味,地上枯草淩亂,粘滿細碎的泥漿和紅紅白白的體液,角落裏還有完全扯成碎布爛在泥水裏的衣服,枯草的盡頭,陳列著毫無生氣的人體,全身上下沒有一塊好肉,幾乎已看不出人形,青紫瘮人,黏 膩血腥,就像拆壞的死肉般沉默地縮在角落裏,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林逐汐注意到她微微起伏的胸口,知道她還活著。不過看她的樣子還不如死了。

同為女性,即使她們都沒經曆過男女之事,但在場的八個女孩,看到眼前一幕的第一眼,就都明白了曾經發生過什麽。

而正因為明白,都在無聲地後退顫栗,有低低的哭泣聲響起,陶媽媽轉頭看去,所有人都麵色蒼白地後退,甚至有人忍不住扶

著門彎腰幹嘔。她們瑟瑟發抖,恐懼地瞪大眼睛,看陶媽媽的眼神已和看惡魔無異,對她畏懼至極,又不敢反抗違背她的意思,見她沒開口,也不敢逃出這間可怕的屋子,生怕惹惱了她,頃刻間也落得和這女子一樣的下場。

“這是不久前想要收買後門的小廝逃走的。”陶媽媽閑閑道:“可惜她沒能踏出我這裏的後門就被護院們捉了回來,我一氣之下,就用她來慰勞深更半夜仍不能安生的護院們。”她輕蔑地輕輕踢了一腳地上的“人”,冷笑道:“她在我這呆了六七年年,最是清楚我的脾氣卻還要明知故犯,何苦來著?瞧瞧,都一天一夜了居然還活著,算是命硬的,就是不知道你們能不能扛這麽久。”

最後一句話深深惡意迎麵而來,像猙獰的野獸張開巨盆大口隨時等著將她們吞入腹中,空氣中濃濃的奇異的腥味變成巨網當頭罩下,似要鑽進她們骨子裏去。

林逐汐臉色微變,下意識後退一步,隻覺一股寒意深深地凍徹心扉,連牙齒都冷得生疼。那樣的驚懼交加裏,她在自己劇烈的心跳聲中,卻並未失去思考的能力。她的目光掠過地上看不出原樣的死肉,清楚地捕捉到老鴇話中的信息。

六七年,女孩子最美麗的年華,大概也就隻能保持這麽久吧?尤其是風月場裏的女子,長期的皮肉生意本來就很損耗她們的精氣神,容貌比尋常女子更易顯老。如果她真的呆了這麽久,想必如今也算是眾人眼中的“年老色衰”,不然老鴇這類要榨幹姑娘最後一分利用價值的人,會舍得把她扔給護院?她們如果現在逃,該不會淪落到這地步,但以後就說不準了。

心底像覆滿霜雪般冰涼徹骨,林逐汐的目光從地上女子的眼睛上劃過,清楚地看見她眼中的死寂,知道她是徹底沒有生的希望了。自己現在自身難保,即使有心也幫不了她,隻能對不住她了。

確認這八個女孩都看清楚了下場,陶媽媽收起笑容,漠然揮手示意她們離開,眾人如蒙大赦,忙不迭地逃出門。

林逐汐站在門外,揉著自己隱隱作痛的胃,近乎貪婪地深深吸氣,總算驅散了腦海裏盤旋不去的陰森感。她清楚知道這不是結束,剩下的肯定還有不少。

果然陶媽媽帶她們去了隔壁的房間,也不知道原來是做什麽用的,但現在和牢房差不多了。剛打開門,一股帶著潮濕的黴味便撲麵而來,不少人下意識捂住口鼻。林逐汐也不例外。房間裏底下到處都是灰塵,蟑螂到處都是,耗子的吱吱聲不斷,偶爾還能看到它們一竄而過的身影,似乎不怕生人。散亂在地的稻草上,癱著幾個遍體鱗傷的女子,察覺到有人來了,她們陸陸續續地睜開眼睛。眼神渾濁得像風燭殘年的老人,混沌的目光從進來的人身上掠過,眼神一點點地緩慢變換著,從迷茫到恍悟到漠然,當她們看到站在人後的陶媽媽時,神情一點點地變成了驚喜,甚至有兩個性急的女子直接連滾帶爬地撲了上

來,跌跌撞撞地越過林逐汐一行人,旁若無人地跪在陶媽媽麵前,拉著她的裙擺聲淚俱下地苦苦哀求。“媽媽,求求你饒了我,饒了我吧,我願意接客,求你……”

林逐汐默默咬緊牙,隻覺求的人不認為有什麽,她們這幾個看的人倒是冷汗一身身。

再沒有什麽比同類的屈服更能瓦解她們的心理防線的了,眼看這些原來和她們一樣不願屈服的女子如今哭著求著要接客的樣子,就像看到她們自己的將來一樣。那種兔死狐悲的淒涼,讓自認頭腦清醒的林逐汐都覺得瘮的慌。

剛才推開她們的女子身上都帶著傷,明顯能看出來是被毒打的,嚴重的人傷口已經在發炎化膿,再看她們臉色暗淡麵黃肌瘦,估計是餓的渴的。女孩子體質較弱,本就不如男子抗打,身體折磨的確很能瓦解她們的意誌力,何況再怎麽反抗也沒有希望,還不如早點屈服少受些皮肉之苦。

這一出出一幕幕,奔的就是瓦解她們的心理防線,不戰而屈人之兵也不過如此。老鴇還真不能小看,不愧是最不能得罪的黑暗職業之一。

噩夢一樣走完這些牢房,有三個姑娘頓時虛脫似的癱軟在地,身子都在發飄。

林逐汐臉色蒼白直欲作嘔,沉默著呆立在原地。

刹那間她想了很多,卻又好像什麽都沒想。官妓的存在是合法的,這就注定了青樓不可能被取締。眼前所見不過是冰山一角,天底下這麽多明裏暗裏的青樓,這麽多被迫淪落風塵的女子,她又能如何?哪怕她有心想救,又能救幾個呢?她覺得指望得上的,白慕雅和四哥林逐濤,現在都不知道在哪裏。她就算有滿身的熱血,也隻是空中樓閣。

陶媽媽見她們個個心緒不寧神情恍惚,得意一笑,重新將她們帶回最初的院子天井,訓道:“都看清楚了吧進了我這裏就別再想著外頭的事,更不要想從前的事。隻要你們乖乖地聽話,媽媽我不會虧待你們。若你們非要自尋死路……”話說到這一句,她的語氣似乎也變得格外的陰森,連頭頂的陽光都為之退避。

後話未盡,但有時候不說比說的含義更加豐富。女孩們無可避免地想到剛才所見所聞,不由得打了個哆嗦,麵露懼意。

陶媽媽隻當沒看到她們的神情變化,自顧自笑道:“你們都是剛進門來的,什麽都不懂,不堪驅使,因此需要花些時日好生教導你們,這邊每日需做的事情,自有教習媽媽們來教你們,你們隻需聽話照辦就是,可知道了?”

嚇破膽的女孩們趕緊應聲。

送客離開的小丫鬟悄悄地回來,不引人注目地衝陶媽媽打了個手勢,陶媽媽目光一凝,衝旁邊站著的一個教習媽媽點頭,示意她先帶這批女孩們去安排廂房住下,背在身後的手悄悄地對小丫鬟一招,轉身往月洞門那邊而去。

小丫鬟會意,連忙拔腿快步跟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