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午飯的地點在院子西邊的耳房。一上午受到的衝擊太大太深,大半女孩們都驚魂未定,滿臉的疲倦之意,到了耳房裏聞到飯菜香氣,肚子跟著咕嚕嚕直叫,她們才感到饑餓。

裏頭設有長條桌椅,前頭放著不少碗筷托盤,洗的很幹淨,但做工很粗糙。

林逐汐一眼看過去,鬆了口氣。幹淨就好,粗糙什麽的她不在意。

她們排隊領了碗筷走過去打飯,有人給她們粗瓷碗裏打了一勺子小米飯,碟裏兩份菜,還有一碗漂著油花的青菜湯,各自找地方坐下來吃飯。

韭菜炒雞蛋和紅燒豆腐堆在崗尖的小米飯上,林逐汐心想條件還不錯,菜色比自己想象中好很多。她已好些天沒吃到這樣熱騰騰的飯菜了,自然一口氣吃完,那碗小米飯不夠她吃,好在旁邊另有個飯盆,裝著滿滿的一盆小米飯,可以自行去打。她又打了兩碗飯才算吃飽了,飯量讓一旁看著的教習媽媽有些心驚,使勁地看了她兩眼,林逐汐卻視若無睹。

女孩們都餓極了,自然都吃得不少,卻沒有一個如林逐汐這般能吃的。不過也是風卷殘雲迅速吃完了,按著指示將碗碟扔到一旁的大桶裏,過了一會兒有兩個小丫鬟過來抬走。

吃完午飯已是半下午,教習媽媽帶著她們到了廂房前,指著幾間廂房讓她們分開居住,單人單間的安排讓林逐汐暗暗鬆口氣,一來她不習慣與人合住,二來照這安排她們十有八九會是清倌人。不管怎樣,不用淪落到最不堪的境地裏總是件好事。教習媽媽問清她們的名字年齡,拿出筆填在紙上。

輪到林逐汐的時候,她麵不改色地報了個逐月的假名字上去。

教習媽媽目光嚴厲地掃視過她們,嚴肅道:“今天先留給你們熟悉環境休息,明天開始,會有人來教導你們。晚上亥時熄燈,不許再點燈,違者罰一餐不許吃,辰時起床,辰時二刻吃早飯,三刻到前邊的書室裏,按教習的吩咐習字讀書,午時吃飯,飯後歇兩刻再到書室裏學規矩學藝,戌時晚餐,之後洗澡洗衣服歇息。每個時辰都有人敲梆子,可明白?”

廂房裏布置簡單但勝在整潔幹淨,被褥也是剛洗曬過的,散發著淡淡的皂角的清香。林逐汐坐在床邊,思索著自己接下來要怎麽辦。

藏拙還是鋒芒畢露?

前者很容易造成她被藏起來,她還想盡快露麵傳遞消息給白慕雅來救她。但在船上時劫持者說過她們這批人是要送到樺月城的,雖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麽變故讓她們暫時在此落腳,如果她嶄露頭角,被單獨送走怎麽辦?在江南她還有一線生機,去了樺月城,她就真的小命堪憂了。

想來想去都沒個決斷,她內心左右為難又不敢流露分毫,夜裏睡下了卻怎麽也睡不著,躺在**也不敢動,呆呆地看著天花板出神,折騰了半宿才迷迷糊糊地睡過去。

次日一切按部就班,林逐汐進了書室,有人迎上來詢問她們以前可曾識字念書,又打聽她們的特長。她逐個據實回答,還是決定賭一把,畢竟呆在這煙花場所,難免夜長夢多。

對於她的來曆,陶媽媽早有猜測,也交代過底下的人,如今得到證

實也不驚訝,隻檢查其他人的情況,以便分開教導。

讀書習字的課程很簡單,一批人中隻有一個女孩因家境貧困不識字,特意提出去另行教導,其他七個女孩擱在一起學習琴棋書畫詩詞歌賦針黹女紅,說是學習,更多的是觀察,觀察她們原有的水平再確定她們以後的教導和安排。要求並不嚴格,更多的是在教她們如何利用所學技藝取悅客人。規矩課卻極為嚴格,將女子應行的禮儀、步態、吃飯、飲水、回話等等的動作語言逐個教習,稍有不當便要受罰:戒尺,罰站,舉著水盆罰跪……各種懲罰手段五花八門,不過一日下來,女孩們就再也硬氣不起來。

林逐汐因為個人條件出色被提出來單獨教導,並未嚴格要求她的規矩,基本上算是最清閑的一個,處於半放養狀態看了一整天。

因為識時務知道看風向,她也沒吃什麽苦頭,偶爾有女孩和教習媽媽起衝突鬧起來,她也會在旁邊拉一把,磕磕碰碰中一天下來,她是受束縛最少的一個,也是最累的一個。夜裏癱倒在床,她隻覺骨頭都軟了。

好在這種勞心勞力的日子隻過了兩天,兩天後大概是因教習的將她們的底子摸透了,很快就將她們徹底分開單獨**。

林逐汐瞪著眼前的文房四寶,心裏隻覺好笑。

她在樺月城麵對那些王孫貴胄的時候,都沒有認真研習展示過琴棋書畫詩詞歌賦討好他們求一樁門當戶對的姻緣,想不到如今到了青樓還要費盡心思取悅一群家世遠不如自己以往都不用正眼相看的男人。

可本質上不都是一樣的嗎?

千金小姐和風塵女子,雖然地位不同,麵對的男人的身份不同,目的卻都是一樣的。都想釣個金龜婿搏個好人家,誰也不比誰高尚,也用不著鄙視誰。

人倫大欲麵前,眾生平等。

藝妓和千金小姐,甚至藝妓還自由些,不用那麽辛苦地偽裝掩飾自己的真性情。

想通這一點,林逐汐的心情平靜很多,麵對教習嚴厲的訓誡也淡定以對,絲毫沒有淪落風塵的窘迫和屈辱悲憤。

在哪裏不是活?怎麽過不是過?

當然,前提是她隻賣藝不賣身,她還沒灑脫到不把自己的貞潔當回事的程度。

她的底子好又肯配合,得到的待遇還算不錯,身邊多了個丫鬟,話不多,不知道是為監視還是照顧她。她也懶得管老鴇的算盤,按她的估計,她在這裏停留的時間不會超過半年,半年後即使沒人來救她,她憑自己也可以脫身了。

緊鑼密鼓的訓練一連持續數日,教習對林逐汐的本性並未加以約束,卻嚴格限製住她的行動自由。林逐汐本想打探一下另外七個女孩的情況,無奈被看得緊找不到機會自由活動,問教習和丫鬟又沒人肯告訴她。她隻好按捺下心裏的焦急,靜候自己被推出去的那天。

而這一天也的確沒讓她等太久。

在她進這家青樓的第六天,經過前期的準備和鋪墊,對外放出消息,她像一道精心準備的主菜,被送上了這場聲色繁華的盛宴。

上台時她很後悔,如果早知今日

,她肯定認真學樂器,琴瑟笙簫箏笛琵琶什麽都好,隻要好好學一樣,今天拿出來也是上好的傳遞消息的渠道,可惜她沒一樣拿得出手的。不到萬不得已,她又不想用自己擅長的書畫,勉強能拿出來的隻有唱歌。

她隨手抓了個半臉麵具戴上,鎮定地走上前台。

看客抬頭,眼前都是一亮。

台上忽然出現的少女,身形窈窕纖細,亭亭玉立恰如帶露清蓮,往富麗綺豔的大堂裏一站,別具一番動人風采。她臉上雖戴著麵具,露出的一雙眼睛卻黑白分明顧盼生輝,轉動時更是靈動婉轉如春水,光彩照人。

底下的一些花叢老手開始喝彩,知道僅憑這雙眼睛,這女子就當是絕色。

林逐汐大大方方地站在台上,輕輕清了清嗓子,聽到旁邊的樂聲悠悠響起,她深深吸氣,數著節拍,漫聲而歌。

雪霽千山映酡顏,盈盈一水暗香遠。

攜樽喚友醉花下,蘭舟悠悠歸天邊。

不虞梅兄競爭春,日觀風雨夜聽弦。

凝冰披雪妒群芳,江潮連月夜未眠……

她唱的是自己寫的詞,將自己目前的地址藏在其中。

意思很簡單:林逐汐在虞城暗香樓。

以前她和白慕雅想溜出去玩,但有些話不方便明說,便經常打言語上的機鋒。隻要自己想辦法讓這首歌傳唱開來,白慕雅隻要聽到,肯定會懂。

此時大堂裏的說話聲已在林逐汐開腔的刹那停下,她聲腔清潤,歌聲在大堂中低回婉轉,吐字清晰,竟似比鳥鳴還要清亮悅耳。唱到動情之處,直欲讓聽者心醉,聞者動容。唱至最後,幕後紅木檀板輕拍幾下,歸於無聲,堂裏許久無言。

一闕已盡,林逐汐暗暗鬆口氣,斂衽行禮,悄悄退到幕後。

台下靜默了半晌,方才掌聲雷動,眾口讚聲不絕。

“音色純美,曲調綿長。好嗓子。好韻律。好文詞。”四十來歲的書生搖頭晃腦讚歎,一口氣連說三個“好”字,尤自咂嘴品舌,好似曲音還在耳邊般。

聽著外頭的諛詞如湧,林逐汐緊繃的心弦才鬆下來,她雖對逛青樓的男人沒什麽好感,但必須承認現在他們的認可關係到她的切身利益,她可不希望自己第一次登台就栽了。

按捺不住的男人們已呼啦一下捧著銀子湧上來爭相叫價。

“這姑娘我要了。”

“一百兩,今夜歸我!”

“一百兩你好意思拿出來買這樣的歌喉?我出兩百!”

“一千!”

……

陶媽媽滿意地蹲在旁邊看著底下的亂象,再看看神情平靜的林逐汐,臉上的笑容止都止不住,連聲喚丫鬟來帶林逐汐回去,自己出麵去招待不停叫價的恩客。

林逐汐任務完成,頭也不回地離開。

她不知道自己這首歌傳到白慕雅耳中需要多久,但可以確定沒有月餘根本不可能,她接下來要做的事還有很多,前路依舊漫漫,她仍行在半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