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逐汐怔住了。

誰教的?沒人教啊,就是她自己想的。看著林逐濤臉上那異樣的神情,林逐汐想了片刻才想到他腦海裏那根歪了的弦,不由好笑,又生出淡淡的感激。

她想蕭景暄是真的將她放在和他平等的獨立的位置上,不然他完全可以讓她以隱蔽卻安全的方式活在他的羽翼下,而不是吃力不討好地教她如何依靠自己的力量獨自在世間生存,讓她去接觸那個從未踏入的領域。

她最親近的親人們都不願意給她的最寶貴的自由,他給了,而且一給便是全部。那樣廣闊的天地,是她從前做夢都不敢想象的,他卻直接放在了她手中。

即使他從來不曾訴諸於口,卻是以最深沉的方式在向她表明心意。她也該放下那些不確定和彷徨,全心全意地對他吧?至少也該學著對他坦白。

他都能告訴她最深的秘密,她為什麽不能直接向他問出心中的疑問?

“沒有人教我。”她抽出自己的手,忽然感到疲倦和淡淡的哀涼,沸騰的熱血似在刹那冷卻,她平靜道:“人到了一定高度會順應那高度重新思考,這隻能說明我成長了,有了自己獨立的見解。你難道不該為我高興嗎?”

林逐濤怔怔地看著她淡然的神情,隻覺她似乎在刹那變得遙遠,遠得讓他心慌。他感覺到了不對勁,又說不出是哪裏不對勁,隻朦朦朧朧有種預感:如果自己此刻不抓住她,以後會和她越走越遠。“我不是懷疑你,我隻是……”

他急急忙忙的解釋還沒說完就被林逐汐打斷,她漠然道:“我知道,你隻是覺得以我的身份,不可能也不該知道這些。”

林逐濤一噎,無言以對。

“可那是憑什麽又為什麽呢?”林逐汐看著他冷笑,“你們該高我一等嗎?”

林逐濤忽然覺得頭疼,搞不懂這話題怎麽歪到十萬八千裏外的,但眼下也不是思考這個的時候,他麵對情緒激動的人很有經驗,誠懇地連聲道歉,“是我的錯我不該問你。我也沒有其他意思,隻是很震驚,真的隻是震驚。”

林逐汐冷笑不語。

觸到雷區,林逐濤自然不敢再問,隻好岔開話題,“你這半年過得怎麽樣?可曾吃苦?”

可惜這個問題林逐汐也不想答,她垂下眼瞼,語氣平淡道:“都過去的事還提它作甚?我眼下過得不錯就夠了。”見林逐濤明顯神情不悅,她麵無表情,靜靜道:“你也不要想著找誰去打聽,你就算知道了也不可能改變什麽,我也不需要毫無意義的言語問候。”

越說越沒意思,她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覺得煩躁,但她知道再繼續下去他們也隻會不歡而散,也不想再勉強自己的心情,便道:“四哥,我先前說的你好好想想,結果如何,總要試著勸過才知道。”她走出幾步,忽然停下,看著天邊的夕陽,並未回頭,淡淡道:“四哥,從小到大,你們都隻對我說過怎樣做對我更好,卻隻有他一個人問過我是否願意。”

她轉身往回走,遠遠看到簷角上似乎有個人影,雪白的衣裳鍍一層燦爛金光,在風中悠悠拂**,他身後,夕陽沉落,薄暮金紅,他便如

披上霓虹大氅,周身光彩流轉,耀目得令人窒息。

那熟悉的風神氣度,標槍般筆直挺拔的身姿,不看臉她都知道是誰。

見她走近,他跳下地,微勾的唇角弧度溫和,清冷的容顏蒙上淡淡的暖意,黯淡了他身後粉紫斑斕的漫天晚霞。“心情不好?”

林逐汐腳步頓住,迅速摸向自己的臉,難道她的情緒表露真有這麽明顯?他每次都能一眼看出來?再看麵前這張似乎永遠雲淡風輕的臉,她齜了齜牙,既羨慕又不滿,撲上去就掐他的臉。“為什麽我就學不會你的喜怒不形於色呢?”

蕭景暄拉下她作怪的手,目光掠過她身後看見這一幕臉色迅速變陰的林逐濤,安撫地摸了摸她的頭,“你現在這樣,自自然然的最好。又不是沒那條件,何必連哭笑都忍著?”

林逐汐扁嘴看著他,執著地以眼神詢問。

“就知道你們會談崩。”蕭景暄毫不意外她的壞心情,“說什麽了?能說給我聽聽不?當然,不方便就算了。”

林逐汐不語,隻拉緊他的衣袖,悶悶不樂道:“我們先回去吧。”

兩人悠悠地在路上走著,直到確認林逐濤不會聽見,林逐汐才注視著蕭景暄,認真地道:“現在沒有外人,我悄悄問你一句,你對皇位歸屬,怎麽想的?”

蕭景暄深深凝視著她的眼睛,看盡她深藏的憂慮和恐慌,半晌微微一笑,悠悠道:“我這些天一直在等你問我這件事,你總算問出口了。”

林逐汐目光灼灼盯著他。

蕭景暄好笑地看著她迎戰小獸似的戒備神情,輕聲道:“我若跟你說我完全不想要,肯定是騙你的。”他頓了頓,唇角泛起淡淡笑意,清如琉璃也冷若深雪,見林逐汐神情複雜,他淡然補充:“但也不是非要不可。隻要不違反原則,我都可以接受。”

“那你的原則是什麽?”林逐汐追問。

“將來繼承皇位的,必須是我母親的血脈。”他毫不猶豫答:“這就是我的原則。”

林逐汐聽著他斬釘截鐵的答案,沉默。

“沒人能占據屬於我母親的東西。就算是她不要的,旁人也休想碰。”蕭景暄看著天邊豔紅如血的夕陽,神情悠遠,語氣雖淡卻堅決,“我也希望他永遠記住,是母親不要他,而不是他不要母親。”他瞅著她深思的神情,“擔心林家?”

林逐汐老老實實地點頭。

“林家的確不怎麽老實。尤其是老二。”蕭景暄悠然道:“心大膽子大,手伸得也長。”

林逐汐眉梢跳了跳,什麽叫手伸得長?林逐浪到底幹了什麽?她想問卻不敢問,能讓蕭景暄這麽評價,肯定不會是一般的事。“你……你會殺了他嗎?”

她真正想問的是“你會處死林家嗎?”

可她問不出口。

如果得到她無法接受的答案,怎麽辦?

想到那種場景,她心底冰涼,徹骨的寒氣扼住喉嚨,呼吸也似在刹那停頓。

“對事不對人。”蕭景暄盯著她的眼睛,認真道:“我向你保

證,無論將來林家犯到什麽樣的事,我都保他們不死。”

林逐汐看著他鄭重肅穆的神情,緩緩吐出憋在心頭的那口氣,感覺自己提在嗓子眼的心漸漸落回原地,低著頭不敢看他,小聲解釋,“我知道這會讓你為難,但是……”

“我明白你的顧慮。”蕭景暄語氣溫和,對她的心情深有體會,“所以你不用擔心。”

她放下心來,想找些輕鬆話題,蕭景暄已先開口,“你可會釀酒?”

“問這個幹什麽?”林逐汐奇道。

“親手釀的酒最有意義,我又不會,隻好問你了。”蕭景暄若有所思答。

“原來你也有不會的。”林逐汐頓時得意洋洋,總算找到他不會的了,她還以為他上戰場下朝堂入廚房無所不能來著。

蕭景暄淡淡瞥她一眼,好氣又好笑,“我是人,不是神!”

林逐汐心情不錯,開始考慮釀酒材料,她喜歡鮮花酒,卻不知道他的口味。“你喜歡什麽酒?”

“這方麵我不挑,你喜歡就好。”

“那就梨花酒吧。”林逐汐若無其事道。

梨花最美,非江南鹹安城莫屬,生在那裏的女子沒一個不會釀梨花酒的,在當地的傳說中,女子若將自己親手釀的梨花酒給夫君喝,就會一生擁有夫君的寵愛。她雖不是當地人,但也在那裏住了多年,骨子裏多少會留下當地的烙印。

“哦,那最好盡快。”

“很著急?”林逐汐詫異地看著他。

蕭景暄點頭。

“那你還不如派人去水越城小酒館買。”林逐汐想起自己留在那的不少好酒,沒好氣道。

酒一般都是年頭越久越香醇,就算再快也不可能釀了就能喝,他又急著要,那還不如直接買。

“這倒是個好主意,我居然沒想到。”蕭景暄喃喃自語,他怎麽就忘了她開過一段時間的酒館呢?

說起小酒館,林逐汐想起阿敏和福伯,不由問出聲。

“你說那對父女?他們有那家小酒館不用擔心生計,當初找到你時我就通知了白慕雅,有白家在,他們的日子總歸不會難過。”蕭景暄漫不經心答。

林逐汐放下心來,“那就好,他們對我很好,我不希望他們為我擔驚受怕。”

兩人一路穿廊過院,到了內外院交界的月洞門口,蕭景暄停下腳步,看著她平和的麵容,滿意地點頭:“這些天好好休息,其他事不用擔心,總歸有我在。”

眼見林逐汐的背影消失在視線裏,他轉過身,目不轉睛地盯著走廊盡頭的拐角。

片刻,林逐濤的身影緩緩出現在他眼前,麵無表情地盯著他。

“方便談談嗎?”雖是詢問的語氣,他的眼神和表情無不表明他根本不容許蕭景暄拒絕。

擺明興師問罪。

蕭景暄不以為意地點頭,覺得認親不認理什麽的可以理解,都是做人兄長的,他何必為難對方?

“走吧,換個地方慢慢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