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時了?”
林逐汐從經書中抬起頭,眼圈微紅,揉著發酸的手腕,神情裏滿是掩不住的疲倦。
“小姐,子時三刻了。”成雙深深凝視著她沉靜的容顏,心疼地答。
“原來都一個半時辰了嗎?”林逐汐恍然,放下蘸滿濃墨的狼毫筆,覺得心平靜不少,即使仍有黯然神傷,但那把不停燃燒的火焰好歹熄滅不少,零星的小火苗還不夠動搖她的神智。
“小姐還是早些安歇吧,身子總是自己的,要好生愛惜才是。”說著捧了杯熱茶給她。
成雙對她的心事了如指掌,但事情都發生了,怎麽著也要為自己著想不是?她再怎麽自我折磨也不可能改變什麽,累垮身子遭罪的還是自己。
林逐汐接過茶杯,也不就飲,隻是捧在掌心暖手,怔怔地靠在椅背上,望著飄搖的燭火出神。
成雙看著她,不由輕輕一歎。
小姐本就是心思細膩的人,因著右相府裏涼薄寡情,遇事又總愛多想三分,也不愛和人說話,再難受的事也隻在自己心裏憋著。加上最近這短短兩三個月裏發生的事極多,不斷的大起大落,別說她這樣的弱女子,就是經慣大風大浪的男人也未必挨得住。自己和連枝到底隻是下人,小姐縱然心裏再苦也不好和她們說當著他們的麵哭。她們也隻能為她打點諸般瑣事為她解解悶,並不能真正解開她的心結。
想起今夜的事,即使成雙這個局外人,也替小姐覺得難受。公子突然冒出一個未婚妻,還是太上皇親自指定賜婚,小姐又算什麽?他曾經為小姐做的那些事說過的話又算什麽?可再憤怒難受又能怎麽樣?以小姐如今的身份,根本沒有立場去過問公子的事。
“小姐你該明白,他總會另娶她人。”她歎氣,無奈又黯然,但這就是事實。
“成雙。我難受的不是他要娶妻。”林逐汐抬手捂住雙眸想擋住軟弱的流露,卻仍有細細的水流順著她指縫滑落,她聲音輕緩,如落花在寒風中瑟瑟,充滿破碎的悲哀:“而是……他為什麽要騙我呢?”
他既然在娶她之前就與和鳴解除了婚約,那麽所有與婚約有關的東西,指婚聖旨也好聘禮信物也罷,都會被退還對方銷毀痕跡。那麽如今他拿出來的聖旨是從哪來的?總不會是他為回絕蕭崇烈和杜婉馨的亂點鴛鴦譜新寫的吧!
別說他現在根本見不到太上皇,就算見到了,以太上皇現在的情況也沒辦法幫他寫好這份聖旨。
順著這個思路想下去,得到的結論怎能不令她心寒齒冷?
他一直留著這份聖旨,甚至很可能他根本沒與和鳴退婚。
他騙了她!
這才是她無法容忍更無法接受的結論!
如果僅僅是蕭景暄娶她人為妻,這對她來說雖痛徹心扉但也不是不能接受,畢竟是她對不住他在先。
但現在這樣算什麽?她算什麽?她的愛和付出又算什麽?
林逐汐咬緊牙關,“
他要娶可以,但娶誰都行,就是不能娶和鳴!”
……
“他果然還是將那道聖旨拿出來了?”靜室裏有人微笑著回身,語氣帶點狡黠和得意,聲音悠長,充滿篤定:“我就說過,林逐汐那邊對他而言已是不可能,不管他內心意願如何,他都會選擇這條最省事也對他最有利的路。”
室內一人回望向他,卻沒有他的樂觀,麵帶愁容,輕聲提醒:“隻怕秦家不會同意,他們是不會讓另一個女兒嫁到蕭家的,即使對方是嫡親的外甥也一樣。”
“不,我了解他,他不會做無法收場的事。”他擺手,篤定道:“他既然敢將這份旨意拿出來,必然有辦法解決秦家那邊。而且,就算解決不了,也不是沒法子可想。畢竟樺月城裏幾乎沒人見過和鳴。他要娶的隻是和鳴,至於和鳴是誰,他並不在意。”
“您的意思是……”下屬漸漸皺起眉,摸到點頭腦了。
“尋個人來假扮和鳴,即使南疆人知道並告訴蕭崇烈,他們又能怎麽樣?以和鳴的身份,這件事也是他們能管的?隻要和鳴本人不介意,就算他們知道這是冒名頂替也無所謂。”他不得不讚歎蕭景暄在林逐汐以外的事上,腦子還是很好使的:這一招進可攻退可守,如果和鳴同意,就能拉到一個強大的盟友,不同意也就是打個招呼的事,卻能一勞永逸地解決婚姻麻煩。
“看來設法促成林逐汐進宮的事還是有用的,沒了這女人拖後腿,我的計劃都順利很多。”他若有所思。
下屬瞬間急得滿頭冷汗:“主子,您可別……”這不是非逼著攝政王和他們拚命嗎?
“上陽宮的事已經暴露……攝政王最近采取行動,攔住康王殿下的打探和營救,又暗暗封鎖城中要道派人守住城門,將我們困在樺月城裏不準我們有任何機會出城,這已經是他在向我們給出警告。”下屬麵有菜色,想到蕭景暄雷厲風行的手段就覺頭皮發麻,要是他們再動他的心上人……
那可是頭惡狼,發起狠來六親不認的!
他皺了皺眉,對下屬的反應有點不滿,但也知道他的顧慮很有道理,忍了忍隻當沒聽見,“上陽宮……”他皺眉沉吟。
蕭崇烈當局者迷,看不出來很正常。但蕭景暄明明看出端倪卻悄悄行動,將原本可以光明正大進行的事變成偷偷摸摸,這就有點耐人尋味了。
他是太過自信,還是有意放水?或者兩者皆有?他到底是什麽意思?
猜不透,他也懶得再猜。反正他的目的沒打算改變,開弓也沒有回頭箭。
“上陽宮裏頭,想個法子徹底解決吧。”他淡淡地吩咐,語氣漠然得像說要拔一棵草。
下屬深深垂下頭。“是。”
“既然要鬥,便鬥得徹底點,何必還要留個尾巴?”他語氣裏幾分嘲諷幾分黯然,冷笑道:“我心好,給他們解決掉。”
下屬打了個冷戰,頭垂得更低。“可我們要出城……”
他遙望向城門方向,眼
神幾分不滿幾分期待,“等著吧,就是不知道和鳴會不會來。”
……
“她當然會來!”葉銘檀的目光遙遙落在極東雲天,唇角浮出森然如刀的笑意,語鋒犀利也如刀:“和鳴對秦以蒼而言已成棄子,繼續留在秦家對她已沒有任何好處,還不如遠走大羽,至少能保一時平安。”
“宮宴結束後,蕭景暄便連夜出城,看方向是去秦家求親,也接人來樺月城。”書童漠然稟報:“婚禮已在籌備。不過關於蕭景暄大婚所需早已準備妥當,如今也不過是正式舉辦,想必很快就能解決。”
“正妃過門,接著便是側妃、夫人、都人……”葉銘檀突兀地笑,笑聲短促而涼,淡淡薄薄如陽光下玻璃上的霜花。“蕭崇烈他們還打著這樣的主意?正好,婚禮之後就是選秀,給宗室王爺們後院裏塞人,誰也挑不出不是。難怪他會這麽爽快,還不斷催促禮部以最快速度為蕭景暄籌備婚禮。可惜啊……”他低低一歎,滿滿惋惜。
秦家的血脈,或許會對感情放縱,但必然會對婚姻負責。美人計什麽的完全行不通,他根本不做指望。
“從秦家到樺月城,最快的來回也要半個月。這還不算他們在秦家停留的時間。”葉銘檀計算著行程和路線,思索道,“蕭景暄親自前往,這倒是個好機會。”
書童有點想不通,“這時候他放下樺月城的事……”
就算是為表誠意,危險也太大了。
“你以為他手下沒人嗎?”葉銘檀不屑地冷冷一嗤,“他過去十年在王府呆過幾天?麵對蕭崇烈和蕭遠曈的無孔不入,不是照樣將王府經營得滴水不漏?就算是做戲也要做全套,哪怕秦以蒼舍棄了和鳴,但蕭景暄本人不出現依然是在打他的臉。再說,蕭景暄不親自去看著,能放心?”
“雨主已經下令誅殺和鳴。”書童茫然地抬頭,“這時候他還去接人,不是方便雨主將他們一網打盡嗎?”
“無論他去不去,雨主都會殺他。但如果他不去,一旦和鳴有個三長兩短,哪怕隻是受點輕傷,他都會倒黴。”葉銘檀的語氣聽不出是幸災樂禍還是同情憐憫。“秦以蒼放棄和鳴不代表其他人也不管她。撇開她的下屬不提,就說她前頭那兩個護短的兄長,如果和鳴出事,你當他們不會遷怒蕭景暄?其他事他們或許還會講道理,但關係到和鳴……”他意猶未盡地笑了笑,笑聲涼涼,“樺月城裏就算一時失利,也分不出勝負,他將來多的是機會扳回局麵。但得罪那兩位……”他搖頭,淡淡道:“兩害相權取其輕,他肯定會去的,這是我們的機會。即使不能趁機殺了他們,也可以鞏固現有的成果。”
“可是蕭崇烈……”書童皺起眉,對他實在不看好。
“無妨。我本來就沒指望他。”葉銘檀微微一笑,森然道:“現在,當務之急,是我們自己掌握住足夠的權柄和蕭景暄抗衡,蕭崇烈能保,就保。不能保,就棄了自己做。權柄托付給誰,都不如在自己手裏更安穩。如果有機會,我不介意架空他讓他變成傀儡,甚至直接廢了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