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景暄趕到宮門口的馬車上和江塵渺匯合時,紅衣女子倚著靠枕閉目養神,麵容沉在陽光照不到的暗影裏,看不大清她的神情,但他還是感覺到她的心情不大好。
“昨夜可好?”他脫下夜行衣疊好塞進暗格裏,毫不心虛地問。
江塵渺置若罔聞,根本不想答。
昨夜亂七八糟的刺客好幾撥勢力光顧,他又不是不知道,還用得著問?他擔心媳婦扔下她跑了害她在衝關的緊要關頭被人打擾還要給他收拾爛攤子的賬她都還沒和他算,他現在還有臉問?
她的沉默已是最好的回答,蕭景暄卻半分都沒覺得愧疚。反正以她的實力,那些刺客也傷不到她。她不上誰上?他原本是想趁機試探暗中保護她的人來自哪一方,可惜人家不上當,不得不說他很遺憾。
拜過宗廟,便是認親。
站在慈和宮,江塵渺覺得全身不自在,她對姓蕭的本就沒什麽好感,要她拜蕭家人她從心底不願意,占著別人的身份來演戲更加尷尬,尤其正主還在上頭目光灼灼地看著。
她隻想趕緊走人。
送上她隨便縫了兩針的“親手做的”鞋襪,連言語機鋒她都懶得打,任憑別人說什麽她都隻當自己是花瓶擺設,根本不想回話。
但有人似乎不肯放過她。
輪到蕭遠曈時,他接過茶,意思意思地沾了沾嘴唇,微笑著溫文爾雅道:“老七你如今身子骨大好,看來衝喜還是有用的,新王妃倒是有功了。”
江塵渺一怔,她知道很可能有人會和她為難。她想過蕭崇烈、杜婉馨、林逐汐甚至杜雲玲,卻沒想過最先找她麻煩的居然是蕭遠曈。
他們頂多也就是間接的立場相對,他犯得著打頭陣?而且這話裏夾槍帶棒的火藥味也太濃了點,明顯就是衝她來的,難道她看起來很好欺負?
對上蕭遠曈幽深的目光,她心裏奇怪:這明明是敵意的眼神,隻是藏得很深。她得罪過蕭遠曈?沒有吧,她最多捎帶著壞過他的事,小打小鬧而已,心眼這麽小?但被人欺到頭上自然不能忍氣吞聲,“不敢,這可不是我的功勞,擔不得如此誇獎。”
蕭遠曈還想繼續,那邊蕭景暄詫異的目光投過來,眼神幾分猜疑。他隻好忍了忍,暗暗發誓以後有的是機會整治這女人。
在場的多是平輩,認起來比較簡單。江塵渺對後妃們沒什麽興趣,倒是因為林逐汐的關係注意了林逐湄幾分,和她想象中的林逐湄完全不同,對方淺色宮裙淡妝素裹,笑容甜美清純,甚至還帶幾分天真嬌怯的溫軟,注意到她的目光,她抬起頭一笑,碧水春柳般柔美。
又是一個柔弱白蓮路線的美人。江塵渺隻想歎氣,她對這類“弱不禁風”的美人深藏戒心,基於某些不愉快的記憶,她看見這種人就想將她們的麵具撕爛。
見完婆家人本該由皇帝當場賜下玉冊金印以示皇家正式承認女方為皇室成員,此時女方才算得到男方家族承認,這場婚禮才真正結束。
但蕭崇烈似乎並沒有馬上賜印的打算。這一點大家也明白,他不想給攝政王這樣的風光和顏麵,隻是免不了用同情的目光衝遭了池魚之殃的倒黴王妃表達自己的心情。
江塵渺沐浴在眾多憐憫同情眼神裏,隻想將這些眼神的主人打暈。
這樣的眼神,真討厭啊。
見禮後時間還早,平輩們為表親近和睦會在一起敘話加深了解,不過在場大多數人都沒這心思,所以蕭景暄帶著江塵渺告辭出宮時也沒人覺得奇怪加以挽留。
走出宮門,江塵渺長長地鬆口氣,覺得自己全身雞皮疙瘩都掉了一地,她連飲了兩杯溫開水才將那種惡心感壓下去,“嗲聲嗲氣的,那些妃子就不能好好說話嗎?”
蕭景暄瞥她一眼,“這就受不了了?”
江塵渺冷哼,“我沒你這麽好的承受力。”她將那些價值不菲的見麵禮遞給他,“這可是給你的妻子的,收好了。”
蕭景暄目光瞥過她心不在焉的臉,想不明白她的打算。“既然這麽在意,為什麽還要答應我的提議?”
雖不知道她心心念念的到底是何方神聖,但看她這樣子明顯餘情未了,那她為何還會答應他?這世上有她得不到的男人?還是說對方負了她?可這也不對,這女人向來眼底容不下沙子,吃了虧怎麽可能忍氣吞聲?以她的性子,就算是心上人,敢對不起她她一樣狠得下心送對方歸西。
“與你無關。”江塵渺臉色一冷,眼底的殺氣簡直令人不寒而栗。
蕭景暄看她這即將炸毛的樣子,隻好將所有的試探吞回去。
“玉牒的事處理幹淨點。”江塵渺淡淡道:“我丟不起那麽大的臉。”
知道她心情不好,蕭景暄也不想引得她發脾氣,答應得很爽快,“你放心,我保證不會留痕跡。”
撐過這趟禮,林逐汐隻覺身心交瘁,回到未央宮,她斜倚在美人榻上盯著窗下一盆**垂下的細長花瓣發呆。
芷蜜推門進來,見狀不敢打擾,但想到最近的事又有些猶豫,還沒拿定主意是否開口提醒時,林逐汐先問出聲:“有事?”
“娘娘,內務府已將選秀名單報上來,您看……”芷蜜對她的心事並不清楚,但主榮仆榮,自家主子本就不受寵,若再選進家世出眾的高位妃嬪生下子嗣,豈不是連後位也要不穩?
林逐汐怔了怔,想起來的確有這件事。而且早該辦的,隻不過前些天忙著蕭景暄的婚禮,暫時停了停,如今他的婚禮結束,選秀的事也該順理成章地提上日程。
她心頭掠過陰霾,勉強按捺下負麵情緒,打起精神將注意力集中到芷蜜說的事上。
候選者的名單已經擬好,內務府也派專人畫像並登記造冊,呈報上來給她過目。
林逐汐接過冊子,看著那些畫像,想到要將這些韶顏如花的妙齡少女們召進不見天日的宮廷太過殘忍,但轉念一想她又覺得自己鹹吃蘿卜淡操心,不知道多少女孩羨慕皇宮的榮華富貴錦衣玉食,認為能嫁給皇帝是無上的榮耀,哪裏用得著自己操心?
甲之蜜糖乙之砒 霜,她也不能用自己的想法去猜測別人。這種念頭太無聊了,這些事不是她可以決定的,她願不願意事情都是要辦的,她自保都難,哪裏有餘力管別人的閑事?
揉著隱隱作痛的眉心,壓下紛亂如落花的思緒,她翻著那些
畫像,專心欣賞畫上的女孩們。
她對蕭崇烈無心,自然也不會難受。蕭崇烈的目標是拉攏群臣,囊括範圍相當廣泛,秀女們的資料和畫像都是現成的,杜婉馨仍不放心,命內務府用篩子一般的手段,將所有夠格參選的門第都又細細篩選了一遍,又特意叮囑如果有特別出眾之處,可額外施恩入選。這是天大的恩惠,在京的官員們也很活躍地想讓家中適齡女孩們入選,但對林逐汐來說工作量太龐大,名冊畫像看得頭暈眼花。
忙碌大半天才看到四分之一,她實在沒了耐心,讓宮人拿下去下次再選。
芷蜜見她麵露倦色,輕輕上前為她按摩頭部穴道,手指力度適中,林逐汐很快放鬆下來,心情煩亂抑鬱,她怔怔地看著窗外的花花草草出神,忽然聽到門外宮人通傳:“林嬪求見。”
林逐汐怔了半晌才想起來,林嬪是指林逐湄。她和杜雲玲同日進宮,卻不像杜雲玲攜威而來滿宮矚目,始終默默無聞地縮在角落裏,連蕭崇烈都隻在進宮次日看過她一次,她至今未曾侍寢,但一直不曾行動,今天突然來見自己,想做什麽?
“宣她進來。”她整理好衣服頭發,漠然吩咐。
在右相府她都沒怕過她,如今就更加不用怕,再毒的蛇也隻能藏在草叢裏搞偷襲。
不多時林逐湄進來,穿著身藕荷色水雲暗紋宮裝,寬袖掐腰的設計將她嫋娜的身形襯得越發飄逸柔美,低頭行禮的姿態娉娉婷婷如三月春柳,“嬪妾給皇後娘娘請安,娘娘萬福金安。”
林逐汐打量著她毫不張揚的裝扮,素淡如水的容貌,眼神漠然得像在看路邊的石頭,叫了她起來,又賜了座,等她開口。
林逐湄也沒讓她等多久,麵上維持著溫婉的笑容,眼神卻帶幾分難色,眼見殿內伺候的宮人都是林逐汐從府上帶來的家生子,低聲道:“嬪妾聽說即將有新人入宮,所以想向娘娘討些消息。娘娘也知道,嬪妾那裏向來安靜,如嬪姐姐又是老資曆……”
林逐汐垂眸掩去眼底的冷漠,對她的話半分都不相信。林逐湄如果連如嬪這麽個過氣的老人都玩不過,還有機會進宮?姿態擺得這麽低,她能想到的可能隻有示弱,至於目的……
“將來無論誰進宮,都是我們的姐妹,必然要和睦相處。”林逐汐態度溫和而堅定,語氣微沉,帶著幾分勸誡道:“入宮後就要按照宮中規矩行事,不必擔心其他。”
林逐湄聽著她語氣裏的安撫和暗示,微微鬆口氣。她了解林逐汐,聰明是有,但心軟又優柔寡斷,注定成不了大事。隻要抓準她的性子表明足夠的誠意,假以時日,不愁不能得到她的信任。
選秀的話題一語帶過,林逐湄親熱溫和地和林逐汐不著邊際的閑談,仿佛還是未嫁時偶爾有所爭鬥卻也能靜下心來閑聊的時光。
林逐汐安靜地聽,偶爾附和兩句話也像少女時,笑得雲淡風輕。她原本還奇怪自己怎麽會笑得出來,但現在想來,隻要越過自己心裏那道坎,對女子而言,沒有什麽是她們不能做的。
那麽林逐湄對她呢?
送走林逐湄,她倚著椅背看著自己的手指,心裏明白。
林逐湄,大概是想對杜雲玲動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