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兩天,蕭崇烈的精神好了些,依舊和往常沒什麽兩樣地自自然然地去上朝,他的神情平靜如水,看上去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的樣子。
朝堂上的事那樣多,繁冗駁雜,千頭萬緒,容不得他用太多的時間為一個剛成形的孩子傷心。何況,他畢竟還年輕,以後肯定還會有孩子出生。後宮那麽多女人,總會再有為他懷孕,生下他的孩子的。
林逐汐卻沒想到這件事會這麽輕易地結束,她總認為不會這麽簡單,但真正結束時,她想也未必是壞事。
安寧的日子,誰會拒絕呢?
常良娣從昏迷中醒來,太醫診斷她已脫離危險,雖身體受損,但調養數年就能恢複。但她醒來後始終哭鬧不休,整天嚷著自己的孩子是被人陷害致死的,鬧得她宮殿裏雞犬不寧、沸反盈天。
消息報到林逐汐麵前,她也隻能歎口氣,命人去好生勸慰。
然而她還沒放下懸在半空的心,太醫便來稟報,常良娣的中毒導致的小產。
林逐汐放下一直在繡的紅肚兜,摘下頂針靜靜地看著那大紅的底料出神,鮮豔的顏色令她想起那日在常良娣宮中看到的大盆的血水,她有些畏懼地挪開目光,有些好笑自己都親手殺過人居然還會害怕血色。
果然女性都是如此柔弱嗎?還是說僅僅自己是這樣?
“稟報皇上了嗎?”她的聲音很平淡,但無損原有的溫雅音質。
“已經去通知皇上了。”宮女低著頭,輕聲細語地回答。
林逐汐淡淡地應了聲,心想蕭崇烈會怎麽做?就算最後查出來,他也未必會真正大動幹戈吧?
“中的什麽毒?下在哪裏的?”她對事情真相沒什麽興趣,但哪怕是例行公事,也要問一句。
麵子功夫不能不做。
“回稟娘娘,是放在熬藥的罐子上。常良娣當日割下的安胎藥裏,所以……”宮女聲音漸低。
林逐汐放下肚兜站起身:“走吧,咱們去看看。”
出了這樣的事,估計她這個生辰是別想過得安生了。
夜幕下的皇宮如同蓄勢待發的巨獸,月光悄悄地灑落大地,看似清幽明澈,卻總有照不到安靜角落,而深宮裏偶爾出現的暗黑身影,卻為夜色增加幾分幽魅的神秘。
一抹黑色衣角靜靜垂落如流水,懶洋洋地以肘支頭靠在石凳上吹冷風的男子默默地聽著沙沙的風吹樹葉的聲音,神情輕鬆而淡漠,他唇角掛著淡淡笑意,看似親切溫和,卻漫不經心,好像誰都沒放在眼裏。
在她麵前,一雙並攏的鵝黃底深青色竹葉紋繡花鞋,那是稟報事務等待吩咐的姿態。
男子始終沒說話,靜靜地看著屋簷下淡紅海棠宮燈,半晌才問:“這就是你心急火燎來找我的原因?右相府要派人去殺蕭景暄?”
這樣的破事跟他有什麽關係嗎?這兩方和他有牽扯嗎?如果蕭景暄連區區一個林家都擺不平,他隻能說他死了活該,本事沒練好就不要出去混,非要逞強能怪誰呢?
“主子……”女子苦了臉。
主子和蕭景
暄不是好朋友嗎?可這是對待好朋友的態度?這是仇人還差不多吧。
“可是主子,現在他死了對我們也沒好處啊。”女子眉心微蹙,憂心忡忡地注視著他平淡的神情,想到主子這些年的布置,有點煩躁。難道他們還能扶蕭靈菡上位?
“他不是有兒子嗎?”男子冷笑一聲,語氣奇特,似厭似憎,似不滿似悻悻,明亮的眼眸裏,漸漸流露出落寞和無奈。
女子沉默了。
主子這是故意的吧?還在為和鳴遠嫁的事情生氣?可這是人家你情我願,他就算生氣又有什麽用?
“林家打算在半路上動手?”男子摸著下巴饒有興趣地問。
總不能將罪名推給強盜山賊吧?這也太傻了點。林欽應該不至於就這麽點智商吧?
“不,他們會在北疆動手,將罪名推給巴特爾大汗王。”
“誰?”男子微微一怔,黑如剔羽的長眉微凝,目光流轉,興致索然的麵容總算多出一絲絲感興趣的神情,原本淡漠的容顏立刻變得鮮活如春,“大汗王?”
“是啊主子。”女子興致勃勃地和他介紹:“草原人不存在子承父業,您也知道他們通婚隨意關係混亂又尚武好鬥,本身又是長在馬背上的遊牧民族,即使各部首領也隻會傳承地位而不會將財產留給兒女,但大汗王卻可以。大汗王是唯一的有固定財產傳承的定點帳篷。即使是在各部首領麵前也可以有自己的專座不用行禮。某些方麵,他們的地位還在各部首領之上。如今草原上隻有一位大汗王,就是科倫部的巴特爾。都說他是草原上最厲害的人。若非他不在草原,貔貅部也不敢肆意逼近王庭。”
“你這麽興奮做什麽?”男子玩世不恭地笑一笑:“倒像單相思一樣。”
“主子,這種玩笑不要亂開,好歹我還是待字閨中的少女好嗎?”女子沒好氣地白他一眼。
“背黑鍋?也不曉得那位大汗王會不會答應了。”男子唇角泛起一抹燦爛而殘酷的微笑,仔細看卻有幾分陰冷,像冬夜劃過臉頰的風,靈動卻凜冽。
“林家動了手嗎?”他輕聲問。
“沒有。他們直接去泰州等著了。”女子看著他神情,總感覺哪裏不對勁又說不出來原因。
“主子,您說蕭景暄這次會不會對林家動手?”原諒她作為女性天生的八卦心態吧,實在是能看到蕭景暄的八卦太難得。
“他不動手林家也會逼他不得不動手。”男子很無所謂。
“主子,另外有件事……”女子的神情變得很嚴肅。“有人給您送了封信,信封上有個沙棘花圖騰。”
“沙棘花?”男子一怔,“什麽時候的事?”
“今天傍晚。”女子茫然地看著他,不明白這到底是什麽意思。
男子沉默一瞬,有點想歎氣,但更多的是哭笑不得。“這次玩大了,北疆那邊要遭殃了。”
到底是巧合?還是有人故意算計?
照這樣的發展趨勢,他恐怕很快就不得不親自去一趟北疆了,可是她怎麽辦?蕭景暄不在,若他也離開,她和那孩子遇到意外怎麽辦?
她在怔怔地出神,麵前的女子在欣賞。
不得不說,皮相出色的人就算是發呆也好看也讓人覺得有氣質,如果能畫下來欣賞就更好了。
“擔心……江小姐?”她的神情篤定。
沉默。
“既然擔心,當初幹嘛還要讓她離開?”她想不明白。反正蕭景暄在那誰心目中的地位也比不過他們,隻要他們任意之一開口反對,她也就不會離開秦家。何必這麽麻煩地送走她又悄悄地跟來做賊似的留在這樺月城裏默默注視她卻從不出現,這不是吃力不討好嗎?
“那是她自己的選擇。”男子的語氣無奈,眼神微微憂傷。
“科倫部是什麽情況?”半晌,他重新恢複那種懶懶的神態,淡淡問。
“科倫部新王打算向朝廷要更多的好處。不過蕭崇烈似乎還沒看出來。”女子的聲音帶著淡淡的笑意。
“這人原也不是沒腦子的。可惜……”嘴上說著可惜,男子的神情卻看不出半分可惜,隻有滿滿的幸災樂禍和嘲諷譏笑。
“沉迷權術,是歧途。陰謀詭計,更是小格局。”女子熟練地接話,秀氣的臉上雙眸清亮,神情端莊而沉穩,“心誌太差,就算有才也沒用。”
“你說,秦以彤當初有沒有想到這點?她留下杜婉馨的命,真的隻是想鍛煉蕭景暄姐弟?而不是想利用她養廢了蕭崇烈?”男子饒有興趣地問。
“或許您可以親自去問問她本人。”女子斜瞥他一眼,硬板板地說,繃著臉目不斜視,形如鬥雞。“另外,主子,容我提醒,她好歹還是您的長輩,您直呼其名,不太合適。”
“不去。”男子毫不猶豫答,神情微冷,眼神裏厭惡之意根本不加掩飾。“我又不喜歡她,幹嘛要去見她?秦家出了這樣的懦夫,真是恥辱。長輩?去他的長輩,幸好她不是我妹妹,不然我掐死她的心都有。”
女子不說話了,這麽大逆不道的話她沒聽見。
“北疆開戰,以流雲的性格,絕對不會坐視不理。”他沉吟。
“就算他去做軍醫,那麽多人聚在一起,也未必會遇到林家派去的人,那些人也不會聽他的。”女子對流雲根本不抱希望。
誠然這人恬淡平和,是很好的醫者。但就是太醫者了,在林家這種地方,隻有被人啃得渣渣都不剩的命。照她看,三個林逐濤也未必比得過一個林逐汐。
“我可沒打算管蕭景暄的死活。”男子表示她真的想多了,他不是濫好人。
“那您提起他……”女子詫異地瞅著他。
“想個辦法,將他困在北疆。”他坦然答,非常無所謂的態度。“三年,讓他老老實實地在北疆呆三年,或者其他地方也行,隻要遠離樺月城。辦法你自己想。”
他再三強調自己是好人來著,畢竟做壞事的都是別人不是?三年,就算蕭景暄是千年烏龜轉世再能忍也會忍無可忍吧?好歹自己也算幫林家留了點香火又還了林逐濤的人情還讓蕭景暄無形中欠他一份人情,何樂而不為?
女子沉默了,什麽樣的辦法?難道要用美人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