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景暄感受到那樣深沉的殺氣,唇角露出一抹淺淡如煙的微笑,忽然閃電般出手,長槍直刺巴特爾心髒。
劍光一閃,巴特爾想也沒想地挑開他的槍,反手刺向他脈門。
轉眼間兩人槍來劍往打成一團越打越烈,轉眼間已過百招,竟是將自己目前所處的環境都忘了。
兩人且戰且走越打越遠,沿路周遭範圍內的所有花草都遭了秧,地上的茵茵碧草像被無形的鏟子鏟掉,滿天草葉塵土亂飛,地麵上露一層白慘慘光禿禿的地皮,像一張蒼白的臉。
如絲如絮的碎葉漫天飛舞,兩人卻都毫無疲倦的跡象,一招一式都冷靜淩厲如初,卻又渾然天成毫無破綻。
一馬平川的視線裏,他們已遠離交戰雙方,遼遠的天空下,目光所及之處隻有他們兩人。
百來招依然沒結果,兩人不約而同地停手。
“你威脅我?”巴特爾眼眸微眯,眸中光彩流動如水**漾危險,笑得越發風流絕豔,宛若月色下盛開的黑色曼陀羅,散發著妖魅而血腥的冷香。
“不,我隻是提醒。”蕭景暄神情嚴肅而淡漠,沉靜的目光緊盯著他殺意暗藏的眸子,心平氣和地提醒:“畢竟,她現在是在我的地盤上。”
他不能找盟友的麻煩,但不代表他不能稍微放鬆對她的保護讓別人找她的麻煩。
“也許永遠留下你會是個好辦法。”巴特爾不為所動,語聲輕柔,微微上挑的眼角笑意悠長。
“你可以試試看。”蕭景暄答得淡漠。
他篤定他不會殺了他,不是害怕後果,而是他嫌麻煩。殺了他,就意味著要處理他留下的爛攤子接手蕭家那堆亂七八糟的事,他不會犯這個傻的。
“我想你的顧慮應該會比我多很多。”巴特爾神情溫柔,含笑的眼眸明亮如星光,吐出的話卻森冷如霜。“我在貔貅部首領弘棘叱那裏找到不少好東西,如果我將它們放到蕭崇烈桌上,想必他會非常感謝我。”
蕭景暄心裏一緊。
都是聰明人,不用巴特爾明說,他也知道那些好東西可能是什麽,正因如此,他才擔憂。
必須承認,巴特爾說的很對,他的顧慮和麻煩的確比他多得多。
但這不能讓他後退,他退一步,必將一退再退,直到輸。
“打下王庭,整個草原都是我的,你縱然有千般手段,也是站在我的地盤上。”他輕輕道。
“那要不要試試?”巴特爾立刻微笑問。
一陣沉默。
四目相對,兩個位高權重的男子或微笑或麵無表情,兩張絕世容顏或若明花或如冷月,壓下豔豔春景天地顏色千萬裏光輝,卻隻讓人覺得冷,像看見霜覆了百花雪落滿錦繡,那些美麗和光豔背後,六角形霜花冰雪尖銳的棱角一閃。
半晌蕭景暄偏頭,看一眼他身後王庭的方向,輕輕道:“我還是覺得,將和鳴留在身邊,大家都能活得長些。”
巴特爾並不動怒,也無不滿,微笑的容顏波瀾不驚,篤定道:“你留不住她一輩子。”
“無妨,三年足矣。”蕭景暄答得輕描淡寫,像拂落衣上塵埃。
沉默片刻,巴特爾輕輕點頭,“好。”
協
議達成,兩人都無意再停留,巴特爾深深地看他一眼,眼神森冷,充滿警告,語氣雖淡卻狠:“你最好不要打和鳴的主意。”
蕭景暄點頭苦笑:“我哪敢招惹她?”
“這樣最好。”巴特爾收起劍,轉身上馬。
鷹擊長空,萬裏霜天中忽然傳來悠長的嘯聲。
兩人霍然抬頭。
羽白如雪的鷹閃電般飛向巴特爾,準確地落在他肩上,爪子上綁著小小的信紙。
取下信,巴特爾飛速展開,心裏已有不祥的預感。
他抬頭。
對麵,蕭景暄已收到飛鴿傳書,手裏同樣一張小小紙條,正抬眸向他看來。
四目相對,俱是無言。
兩人都知道對方手裏的消息,也明白對方的知道。
蕭景暄張了張嘴,竟是不知道該說什麽。
或許已經沒有言語的必要。
巴特爾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不能亂,但還是免不了擔心。
關心則亂,這是自古以來的真理。
誰在乎,誰輸。
蕭景暄心裏無聲一歎,撇開心頭油然而生的猜測和怪異感,心亂如麻的同時又覺茫然。
攝政王府遭刺客襲擊,小少爺被搶走,和鳴追蹤而去下落不明。
看似普通的消息其實非常不普通。
一個兩歲的小孩子能有什麽威脅?唯一的解釋就是遭了池魚之殃,對方的目標是這孩子的父母家族。
下手的人是誰,目的是什麽,還用問?
各方勢力錯綜複雜,但有動機又有能力的人,無非是那麽幾個。
但“那麽幾個”,沒一個是好惹的。
別說是沒有還手之力的小孩子,就算是和鳴遇到他們,都未必能全身而退。
巴特爾眉毛緊蹙心急如焚,再沒興趣理什麽蕭景暄什麽伊勒德,揚鞭策馬狂奔而去。
蕭景暄注視著他遠去的背影,想追卻未追,他思索片刻轉身向王庭而去,腦海裏浮現而出的竟是江塵渺蒼白而落寞的神情。
他想他或許找到了想要的答案。
建業三年,曆經兩年的大羽對草原的戰爭以大羽朝廷的大獲全勝而告終。此戰以草原的主動挑釁為開始,以朝廷的大獲全勝王庭易主結束。貔貅部首領弘棘叱早有反叛之心,謀害科倫部老王逼少主伊勒德遠逃卓瑪雪山,又侵犯王庭挑釁朝廷,終被大羽攝政王所誅。
科倫部新王伊勒德在部下的尋找下返回王庭重掌草原,浩瀚長空之下,蒼蒼草原之上,戰敗的黃金獅子王跪倒在攝政王麵前,獻上自己和草原的忠誠。
這是世人皆知的結果,也是朝廷和大眾收到的定論。
至於真假,終將深埋在曆史的塵埃裏。
貔貅部既是反叛之罪,自然會受罰。
王庭的寶座上,金帳裏,白衣如雪的攝政王看著腳下的鮮血和跪伏的人群,輕描淡寫地道:“都殺了吧。”
“嚓!”
刀光拉開的血色橫貫長空。
哭喊聲戛然而止。
草原上沒有不殺戰俘,隻有斬草除根。今日哪怕他放過一個嬰兒,
也難保將來不會有人持刀殺到他麵前報仇。
他不怕有人來找他報仇,但他不喜歡自己廢了心思做到的結果遭人破壞,更不喜歡麻煩和隱患。
所以,為了將來不要多生事端讓他不得不再次興師動眾勞心勞力,他們還是現在死光,比較幹脆。
血色蔓延到他腳下,他漠然看著,並未躲開。
貔貅部全族盡誅,無一幸免。
草原八部,從此隻餘七部。
伊勒德率眾跪倒在鮮血裏,任由流淌的同族血液淹沒了自己的雙膝。
草原人直接,既然戰敗,已做了決定,多餘的話都不會說,也沒必要說——所有的語言和情緒,都淹沒在鐵腕和屠殺裏。
這是草原人選擇的生存方式,弱肉強食勝者為王,當他們的拳頭不夠大不夠硬時,就隻能選擇屈服或者死亡。
尤其他們麵對的人絕不會逞婦人之仁。
蕭景暄淡漠地俯視跪伏在自己腳下的草原,眼神裏不是沒有懊惱和惋惜,一聲未盡的歎息裏仍有意猶未盡的遺憾。
“我其實,很想殺光來著。”
這一聲很輕,聽到的也隻有隔他最近的伊勒德和其木格,兩人都出了一身冷汗,清楚地明白他說的是科倫部。
那樣明亮透徹的眼眸,看清了他們所有隱藏的謀劃和野心,卻收回了他生殺予奪的手。
並不是因為仁慈,也不是因為賣巴特爾的麵子。
而是因為他沒將他們放在眼裏,更沒將他們當成對手。絕對實力的壓製下,他們在他的眼裏,不過是塵埃,跪伏在他腳下的塵埃。
這一刻伊勒德才徹底相信了巴特爾的話。
眼前的這個年輕人,是比他父親蕭湛更強大的鐵血帝王,貨真價實的強者。
蕭湛不是強者,但他卻是。
他不需要妥協牽製,不需要手段,隻靠他自己的實力,就足夠壓服他們。
其木格脊背微彎,低著頭甚至不敢去看他容顏,眼角餘光瞥到一抹雪白的衣角,她下意識閉了閉眼睛,隻覺得眼睛似被刺了一下,像雪夜月光,忽然奔進眼底。
她撐在地麵的雙手已在微微發抖,智謀聞名草原的科倫部公主所有的心高氣傲,都被這樣簡單的一句話一個眼神壓成渣。
即使她所有的策劃都在兩年的征戰裏被他輕而易舉地擊破,她內心卻不願屈服,然而此刻,那樣博大而冷酷的眼神裏自有淩雲氣象萬千,讓她清楚看見自己的渺小。
不是退讓,不是她以為的他隻是技高一籌,而是他不屑。
技高一籌或許會讓人不服嫉恨,但雲泥之別就讓人所有的心思都沒了,因為差了太多。
蕭景暄麵無表情地掂著手裏的印章,掃視著底下跪著的七部首領,眼神不太滿意。
看來看去,還是科倫部的兄妹倆符合他的眼光。
“狼崽子總歸是要有點野性的。”他喃喃自語,眼神淡漠而冰涼,忽然起身,下座,走到其木格身邊。
雪白的衣角如悠悠一片雲飄過她的眼睛,攜帶清涼的杜若冷香。
“聽說科倫部兩位郡主都是草原上有名的美人,也不知道誰會進去那道宮牆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