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業三年四月初八,攝政王蕭景暄回京,攜科倫部郡主其木格及龐大的馬匹皮革武器等禮物,接到消息的蕭崇烈特意派出左右二相協同禮部官員出城十裏相迎。

雖說皇帝和攝政王關係不睦,但表麵上的和平還是要做的,尤其如今攝政王立下大功守衛國土,功勳卓越誰都明白,好生巴結著不會有錯,因此在出城迎接的隊伍裏很有些是自發前往的皇親國戚或官員,雖未奉皇命,但也都巴巴地坐了轎子趕到郊外。

蕭崇烈端坐在禦書房,侍衛們正將城外進行的事不斷地向他報告著,說到對其木格的處理時,蕭崇烈鬆了口氣,他傳令給蕭景暄讓他帶回科倫部郡主,一來是想要個足夠分量的人質,二來也是聽說其木格的聰慧之名傳遍草原,想削弱科倫部的力量。原本他還擔心蕭景暄在這方麵做手腳,現在他乖乖地將自己看中的人選帶回來再好不過。

門外傳來太監的通報聲,他凝眉,收拾好情緒,漠然吩咐:“進來。”

來的是蕭景暄和其木格,見到神情冷峻的蕭崇烈,其木格的目光在兩人之間掠過,眼底神情幽冷。

蕭崇烈公式化地詢問他們的行程加以安撫,又問清楚蕭景暄對草原的處置,便將目標轉移到其木格身上,令蕭景暄告退了。

這個舉動正合蕭景暄的意,反正他不在乎蕭崇烈玩什麽陰謀詭計,他現在有的是時間和他們慢慢玩。

攝政王班師回朝的消息傳遍樺月城,林逐汐自然不可能不知道,她應該是最早知道的人,還沒從草原出發,執素就已經向他匯報了蕭景暄的具體行程,人還沒到京郊,她就收到了消息。但收到歸收到,她不可能出麵去見他。

不過都有兩年沒見,也不差這一時半會兒,他肯定會盡快來看她的。

成雙見她怔怔地出神,就知道她肯定在想念蕭景暄,也難為他們分居兩地相見不得相親,不敢打擾她的思緒,成雙默默轉身,想留給她一個安靜發泄的空間,卻見路嬤嬤滿臉恐慌地進來,路嬤嬤在宮中多年早已成為人精,這還是林逐汐頭一次見到她這麽失態,連禮都不知道該怎麽行了,張了半天嘴才吐出幾個字,“娘娘不好了,小殿下不見了。”

林逐汐被這晴天霹靂擊中,難以置信地問:“不見了是什麽意思?連枝呢?連枝不起守著灝兒嗎?”

路嬤嬤的臉白得像新刷的雪白牆壁,“連枝已經去找了,說找到小殿下,再來和娘娘請罪。”

林逐汐瞬間變了臉色,袖子裏的手指緊擰成結,指甲掐的掌心發紫,力持鎮定問:“偏廂那邊的人還有誰在?到底是怎麽回事?怎麽好端端的就不見了?有沒有讓侍衛去找?未央宮裏可曾找到他?是淘氣跑出去的還是怎麽著?身邊有誰跟著?”她也是慌了神,問話像連珠炮似的,自己都不知道問了什麽。

路嬤嬤苦著一張臉,不知道該怎麽答。

“連枝已經往未央宮外去找了,偏廂的人正在咱們宮中找,侍衛那邊還在等皇後娘娘示

下,芷蜜已經去通知皇上了。小殿下原是在午睡,一般午睡時辰裏小殿下睡眠極淺,所以除了連枝能在內殿守著,旁人都隻在殿門口候著不許進去,今天連枝有事離開了一會兒,再回來時擔心開門聲會吵醒小殿下,估摸著這時辰小殿下該醒了才進殿,進去卻發現床榻已經空了。”

林逐汐這才回過神來,告訴自己要冷靜不能慌,她慌了她的灝兒就真的危險了,可再怎麽努力深呼吸調節情緒,她還是阻止不了手腳的冰涼和內心的恐慌。“外殿服侍的人呢?灝兒是怎麽出去的?他們是偷懶還是怎麽回事?”

路嬤嬤都快說不出話來,激動地道:“不是,外殿的人一直守著沒看到小殿下出去,連枝發現窗台上有腳印,偏廂的屋頂也有腳印,估計是有人從屋頂 進去,將小殿下從窗戶那邊抱走的,可出窗戶後就沒了痕跡,連枝已經去尋了。”

林逐汐如遭雷擊,居然是被劫持的不是偷跑,也不是淘氣躲貓貓,這可怎麽辦?

“讓侍衛們去找,挖地三尺也要找到灝兒。”林逐汐咬牙強撐著惡狠狠吩咐。

若她的孩子有個三長兩短,她就讓這後宮所有妃嬪全部為她的孩子陪葬!

上林苑東南角深處的芳華園,當年豔冠群芳獨一無二的冰蕊香玉已在紛飛的大火裏湮滅,取而代之的是其他人們耳熟能詳的珍品牡丹如魏紫、姚黃、粉中冠、豆綠……

小孩子低低的童聲童語愉快地和一個迅速鏟土的男子交談著,在沒過他頭頂的土坑裏玩著土,男子邊迅速鏟土邊悄聲哄他,“你要悄悄的不出聲啊,如果出了聲,那些人找到這裏來,我可就幫不了你,你也不能在這裏玩花瓣和泥土了。”

蕭祺灝用沾滿泥土的小胖手捂住嘴巴,示意他自己不會出聲的,悶頭悶腦地在坑裏玩鬧著,時而將土捧到這一邊,時而將牡丹花瓣掩蓋住,玩得不亦樂乎,隻偶爾透出點點笑聲。

男子不敢耽擱半分,急急忙忙地往坑裏填土,隻特意避過蕭祺灝的頭部和眼睛免得他因不適叫嚷起來,他時不時地左右看看,生怕周圍有人發現。如果不是擔憂在宮裏被人看到,他才不會耐著性子在這裏哄孩子。

隨著土越埋越多,蕭祺灝的腿都動不了了,隻是手上捧著花瓣玩沒閑著,也就沒在意。

男子沒料到這個奶娃娃居然這麽聽話,心裏慶幸的同時又感到得意,對主子的命令又有些不滿,覺得她多此一舉。

這芳華園裏根本就沒人來,早知如此,自己早就將這孩子打暈掐死,何必還要擔心他叫嚷出聲暴露行蹤而特意費力氣埋土?偏偏主子擔心被人發現功虧一簣,非要讓他清醒玩鬧直到最後一刻才解決他,生生將一個小娃娃活埋,果然是最毒婦人心。如果是自己的主人親自下令,自己在未央宮裏就已經將他解決了。

蕭祺灝漸漸感到不對勁,但他畢竟才兩歲,反應不夠靈敏,一著急口齒表達都跟著不清晰了,“你……住手……我動不了……”話沒說完,已經“哇”的一聲

哭出來了。

男子大驚失色,迅速抬手打暈了他,反正已埋到他胸口,再差最後幾鏟子就完事了,到時候自己可以靠一整箱黃金過著清閑富裕的生活。

反正隻剩下最後幾鏟,也沒必要再浪費時間,說不定未央宮那邊現在已經得到消息正在到處找人,不如直接掐死他省事,也免得夜長夢多。

他伸手扣住孩子纖細的脖子,用力收緊手指。

一隻手伸過來抓住了他的手。

男子嚇得魂飛天外,他一直小心戒備卻沒發現任何動靜,這人是怎麽出現的?是人是鬼?

他嚇得全身發抖卻不敢回頭,低垂的眼瞼裏瞟到一抹雪白鑲金邊的衣角,心裏不由一顫,滿頭大汗頓時滾滾而下,腦子裏一片空白。

這下什麽黃金什麽殺人滅口什麽逃脫都成了浮雲,他連動都不敢動一下,生怕那隻手會擱到自己脆弱的脖子上。

蕭景暄封了他的穴道將他踢到一邊,目光落在昏迷的孩童天真稚嫩的容顏上,看見他頸間觸目驚心的青紫色掐痕,眼底殺意彌漫。他不敢用丟在旁邊的工具,生怕傷到蕭祺灝,直接蹲在地上用手刨開泥土。

“主……”匆匆忙忙跑進來的唐磊看到眼前三人的狀態,倒抽一口涼氣,瞬間明白了是怎麽回事,他看著蕭景暄焦灼的眼神,終究還是沒上前阻止他,隻拎起旁邊動彈不得的男子,出手如電,利落而迅速地廢了他的武功再分筋錯骨。

男子連慘叫聲都沒來得及發不出,已在唐磊手下癱成了爛泥。

蕭景暄向來幹淨如流泉的指甲裏滿是汙黑的泥土,看著蕭祺灝稚嫩的臉,撕下袖子擦幹淨雙手抱起他放在膝上給他渡了真氣,沒多久蕭祺灝就醒了過來。

麵前的孩子,小小的一張臉,白嫩微鼓的臉頰,肌膚細膩明潤,弧度漂亮的眼睛烏黑清澈,如水底浸潤千年的黑曜石,眼裏仍殘留著驚惶和不安,像受傷後對誰都不信任的小雛鳥,下意識將頭埋在翅膀下,拒絕任何人的接近。

當初他離開時他還是小小一團像隻小奶貓,軟如棉花般躺在他懷裏,如今卻已經跑跑跳跳歡快玩鬧。

他心裏親切感油然而生,摸了摸孩子的頭發,輕輕笑了笑,眼眸裏閃爍的亮光明若皎月流光清如碧水漣漪,“長得挺快的,都這麽大了。”

孩子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兩人眼神對視,各自看見眸子裏的對方和對方眸子裏的自己。

清亮炯徹,纖毫畢現。

蕭景暄深深地凝視著他,忽然眨了眨眼睛。

蕭祺灝的眼睛也同時眨了眨,仿佛忽然回神,他目不轉睛地盯著蕭景暄的眼睛,不說話,不動,像精雕細刻的石像,全身僵硬而緊繃,每個細微的姿態和神情都寫滿了不安和拒絕,卻硬撐著不曾動彈。

蕭景暄給他擦幹淨小臉,從袖囊裏掏出活血化瘀的藥膏給他塗上,指了指旁邊呆呆看著他們的男子,輕描淡寫地問:“你想怎麽處置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