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逐汐姐妹倆入席不久,就見到有內侍急急忙忙跑來通報。

“六公主到!淑妃娘娘,柳妃娘娘到!”

眾人連忙起身到園門口迎接,待三人入席,諸命婦上前拜見後才紛紛落座。

林逐汐隨大流叩拜,起身的姿態循規蹈矩,心裏卻思緒萬千。

眼見三人入座,她不由悄悄地抬頭看一眼那三個宮中數一數二的尊貴女子,隻覺心潮起伏。

柳妃娘家因仗著她們母子為非作歹被發配流放,早已敗落多年,如今已沒什麽親眷,比婉妃娘家要差遠了。但她和蕭遠曈在麵對婉妃母子時依然不落下風,可見也是個厲害女人。

韓淑妃更不用說,無子尚能穩居四妃之一,掌管宮權至今都沒被拉下馬來,手段又怎麽會弱?

隻可惜沒見到婉妃,不然能一次性把人認全也是件不錯的事。

不過據說婉妃身體欠佳,多年來深居簡出很少出麵,她不來也很正常。

至於蕭靈菡,算不算後來居上?

她可沒忽略剛才的通報聲中,蕭靈菡還排在這兩個妃子的前麵。

雖說嫡庶尊卑有別,但蕭靈菡畢竟是女兒又已出嫁,宮中地位便不似未嫁時。那兩人雖是妾,但柳妃還育有皇長子,麵對蕭靈菡都要低一等。這就讓人不得不重視蕭靈菡的地位了。

帝寵是一部分,但她本人的能力手段更加不能小看。

果然不愧是大羽寵愛最盛的公主,即使已出宮開府,都不改她在宮中的地位。

韓淑妃看著底下的衣香鬢影花團錦簇,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她這個年紀對女孩子已生不出什麽嫉妒心,再說皇帝也不看重美色更不會納新人,她也犯不著在意。

淡淡地說過幾句場麵話,她便吩咐開席。

桌案上酒浮琥珀,花綴瓊瑤,各色精致菜色滿滿當當地設著,林逐汐提箸挑著自己喜歡的吃,也吃到個八分飽。

而身邊的林韻瀾有她打掩護,當真一個人喝完桌上的禦酒,好在為免有人醉酒失儀,宮宴禦酒都是定量一壺,一般也不會喝醉。即使如此,林韻瀾臉頰上也多出兩團酒力催化的紅暈,嬌豔如新春桃花。

風中吹來清晰的牡丹花香,林韻瀾深深吸氣,覺得自己瞬間清醒百倍,整個人都精神奕奕。她是喜動不喜靜的性子,拉著林逐汐的手就往花叢那邊走,“走,我們去看花。”

瓊葩玉樹,朱閣綺戶,這個季節景致正盛,每個細節處都展露著天然去雕琢的自然之美。

人間春深,花開半城。

禦花園裏牡丹品種各異種類繁多,沒有上千也有數百,經過花匠精心照料後花葉葳蕤,千姿百態,占盡風流。相偕來看花的女子極多,遠遠看去都覺得熱鬧。

林韻瀾見到壯觀的牡丹花海,滿臉的興奮。她在家中悶了月餘,此刻能出來透風自然覺得隻有加倍玩鬧才不辜負這樣的好機會,拉著林逐汐飛快地奔過去。

“兩位小姐請留步。”身後突然傳來女子的聲音,腳步聲急匆匆微顯淩亂,正向她們靠近。

兩人茫然回眸,見有宮女迎麵而來,恰好是林韻瀾認識的,韓淑妃身邊的得力宮人。

宮女行過禮,對林逐汐抱歉地笑笑,也不拐彎抹角,直接對林韻瀾道明來意。“淑妃娘娘許久不見您,想找您和韓夫人過去說說話。”

林韻瀾怔了怔,不用想也知道姨母叫自己過去說話是沒有堂妹什麽事的,可把她獨自丟下……好像不大講義氣?

林逐汐看她神情就知道她仗義,心裏更加覺得不能讓她難做,再說即使自己跟去韓淑妃宮裏也是在外頭呆坐著的份,何況還有那麽多宮女太監看著,還不如在這禦花園裏呆著自在,便輕輕推了推林韻瀾,低聲催促道:“趕緊去吧,淑妃娘娘難得見你一次。”

林韻瀾點頭不再推辭,“那你自己多加小心。”

林逐汐見她殷殷叮囑,為自己方方麵麵考慮周全,心裏暖洋洋的,隻笑著連聲保證自己肯定會小心行事,林韻瀾這才放心去見韓淑妃。

回頭看向喧鬧的禦花園,林逐汐也沒心思去和自己不認識的人攀談,便漫無目的地往花叢深處而去,隻當散心。

四周有金鈴在風中飄搖作響,鈴聲叮咚如伶人調弦奏一曲自然之音。亭外爛漫的香氣如氤氳的雲霞,滿目的姹紫嫣紅爭奇鬥豔,猶如一幅連綿不斷精妙絕倫的五彩錦緞,占盡人間春色。

林逐汐看得眼花繚亂,發現有很多品種都是自己沒有見到過的,也來了興趣慢慢看下去。

“請問可是右相府林七小姐?”耳邊忽然有人輕聲問。

林逐汐回頭就見青衣小宮女正看著她,眉目間仍舊帶著稚氣,滿臉的笑容看起來十分親近,她有點發怔,滿心的戒備悄悄地淡去三分。“我就是。”

“淑妃娘娘聽林侍郎家的小姐提起您,想召您過去看看。還請林小姐跟奴婢來。”小宮女口齒清晰地回稟。

林逐汐微微怔住,但仔細想來這件事也在情理之中。而自己平時很少結怨於人,即使有人想害自己,也沒資格指使宮人行動。想到這裏她略微放心,點頭笑道:“煩請帶路。”

小宮女帶著她穿過曲折回環的遊廊。林逐汐被宮中繁複深遠的設計折騰得頭暈眼花,連路也沒記住。她的方向感雖不差但也算不上頂尖。

“林小姐這邊請。”小宮女腳步匆匆,領著她往上林苑的方向而去。

宮中今日來往的人不少,也沒什麽人注意她們的行蹤,路上遇到的巡查侍衛和內監隻淡淡看她們一眼,確認她們沒什麽不妥就放行了。兩人走了大概小半個時辰,便到達目的地。

剛靠近園門口,已聞到陣陣花香撲鼻而來,盈盈繞繞纏纏綿綿,宛若一曲流麗的歌,吸引著人的心神。

小宮女停住腳步,低頭行禮,輕聲道:“淑妃娘娘就在裏麵芳華園,奴婢未經召喚,不得擅入。林小姐請。”

林逐汐略微點頭,知道宮中規矩嚴,自己獨自進去了。

園中很是靜寂,隻有風吹過花枝的細微聲音。

滿園的牡丹開得恣意風流,碗口大的花朵在碎金般點點流瀉下來的明亮陽光中如紫氣東來,紫白互襯交相輝映,宛若浮光燦爛的錦繡霞光熠熠生輝。花瓣承載日光如雲朵在霧氣中浮沉,清絕豔絕。

林逐汐驚喜地瞪大眼睛,發現滿園牡丹都是同一個品種。自己從未見過,禦花

園也沒有這種品種。花朵豐滿,花型多樣,花量大,株型高,同株、同枝上開紫白兩色花朵,或同一朵花上紫白兩色同在。月牙形的花瓣從初開到盛開,白色漸淺紫色漸深,甚為奇特。

她情不自禁地走近兩步,清鬱的花香似要將人的骨髓都化進這片溫軟芬芳中去。“好漂亮的牡丹。”

話音剛落,遠處花叢後響起一道清冷的聲音,“誰在那裏?”

林逐汐怔了怔。

這園子裏竟然還有人?而且還是男人!莫非是值戍的侍衛?可侍衛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她隱隱約約覺察到有些不對勁,又努力安慰自己想太多,悄悄地躲到花叢深處掩映住身形,心裏暗暗祈禱這人見沒人回答就作罷。

可惜事與願違,腳步聲漸漸靠近,對方頓了頓又道:“誰在那邊?出來!”

四周安靜得隻餘風聲,花枝在風中不安地搖晃發出簌簌輕響,半晌無人回答。

林逐汐環顧四周,發現離門尚遠,現在要跑肯定來不及,必然會被發現。而這花叢中重重花影斑駁交織,想發現自己行蹤卻並不容易。她幹脆屏住呼吸,半蹲在花叢中悄悄地移動腳步往外挪,生怕踩到枝葉發出聲響。

腳步聲越來越近,沉穩從容,聽起來很有規律,透出漫不經心的味道。

林逐汐心中一緊,頭上的冷汗越發密集。她知道這絕不可能是侍衛太監之類,這種情形下他們不可能有這麽緩慢悠閑的腳步聲。她的目光無意中向下一撇,正看見一雙玄色蹙金線的短靴定在那裏沒動。

一口倒抽的冷氣噎在喉嚨裏,噎得她隻想大聲咳嗽,又隻能拚命忍住。

滿宮上下,也隻有皇帝敢穿玄色。

可皇帝怎麽會出現在這裏?難道他碰巧來這裏和韓淑妃遇到了?

可她怎麽想都覺得這可能性不大,甚至韓淑妃在這芳華園的可能性都不大。

自己這次,十有八九是中了圈套了。

可設計自己的人讓自己到這芳華園撞上皇帝,能圖什麽呢?總不會是想讓自己嫁給他吧?先不說皇帝會不會這麽沒底線地納一個比他女兒還小的人為妃,她覺得自己也沒美到讓皇帝一見鍾情將亡妻拋到腦後的地步。

連冒犯都算不上,什麽事也不會有。就算讓人看到,皇帝隨便賞自己幾樣東西就能堵住所有可能出現的流言蜚語。

設局人不可能不明白這些。可為什麽還要這麽做?想到進宮前母親的叮囑,她隻覺心裏一股涼氣緩緩逼近喉嚨,連呼吸都被封住。

難道……這芳華園本身有什麽古怪?

腦中思緒萬千,腳步聲已隔著幾株牡丹停下,她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要僵了,心髒砰砰直跳,腦子都是空的,偏偏隔著花影看見一抹龍紋玄色衣角和她相隔不遠,一時間她都恨不得自己瞎了才好。

“出來!”蕭湛的聲音冷若霜雪,透出滿滿的不耐煩和嚴厲,隱隱還有一絲殺氣。“再不出來,朕便讓人將整個芳華園翻過來。”

林逐汐心裏發慌,下意識後退兩步,“唰啦”一聲,身後花枝彈開,她反手去扶也來不及,額頭不由滲出細密的汗珠。

她頭頂的陽光黯淡了三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