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逐汐低下頭,心裏頗覺委屈,咬著唇角輕聲辯解道:“我初次進宮,很多禁忌都不知道,也不認得宮中主子們身邊的得力宮人,那傳話引路的宮女身上有碧元宮的腰牌,說辭也滴水不漏,我就算想拒絕也找不到理由。我也不敢拒絕。”
朔月微微詫異,沒想到對方這個局做得還挺仔細,看來這丫頭也不是沒警惕,就是經驗不足。他的神情緩和下來,知道這件事背後的牽扯不是她能抵抗的,便懶得再計較。“你是去碧元宮?還是禦花園?”
林逐汐苦笑,自己現在這造型如果出現在禦花園,丟臉還是小事,指不定明天會傳出什麽流言來。
“碧元宮。”她有氣無力答。
不知道堂姐現在還在不在那裏,但她也沒其他地方可以去。隻能厚著臉皮求韓淑妃看在堂姐的麵子上借她一套合適衣服,不然她隻能稱病提前出宮,隻怕到時候又是一場不大不小的麻煩。
朔月顯然也注意到她弄髒的裙子,一刹沉默後道:“跟我來。”
他領著她從小門出去,穿過重重宮道直奔蕭靈菡的玉淩宮。
林逐汐發現這人對宮中禁衛安排了如指掌,帶著自己左彎右拐,竟順利越過重重暗哨明哨,半個守衛都沒驚動,心裏頓時生出濃濃的驚奇。“你怎麽對宮中戍衛這麽了解?”
“你以為我是你?一點準備都沒有,吃虧都沒法自保?”朔月眼角餘光都不施舍給她半分,語氣清淡。
林逐汐抿嘴,決定不和他一般見識。“芳華園……處罰很重嗎?”
朔月麵無表情,“那是宮中禁地,除非皇帝允許,任何人不準入內,陳妃便曾因擅闖禁地被削去份位打入冷宮。剛才即使皇帝不親自處置你,你覺得你又能有什麽好結局?”
林逐汐倒抽冷氣,心想自己不死也得脫層皮。但想起那開得分外清豔的牡丹,她仍忍不住讚歎。“那些牡丹花真漂亮,我從沒見過這品種。”
“你當然沒見過!冰蕊香玉是皇後三十歲生辰時有人送她的禮物,據說當時剛培育出來。整個大羽也隻她的未央宮有。”朔月淡淡道:“未央宮大火後,和皇後有關的一切都隨著她的離去消失,隻有這冰蕊香玉因根莖深埋地下還有留存,種在這特意辟出的芳華園,這也是她在宮中僅存的生活痕跡。”
林逐汐默然片刻,“冰蕊香玉?很美的名字,也的確配得上國色芳華的牡丹。可花再美也有凋謝時,世間長留唯心而已。該念念不忘的是人不是花,如果要睹物才會思人,隻能說明情意不夠深。”
朔月轉頭仔仔細細盯她一眼,眼神尖銳得像剛從雪地裏拔出來的針。“這種話你竟然也敢說?”
“這不是有你在嗎?”林逐汐若無其事,“隻要你不說,誰知道?何況我說過什麽嗎?我有說誰?”
“你還真相信我。”朔月的語氣裏聽不出任何情緒。
“你不會多此一舉。”林逐汐搖頭偷覷著他的臉色,見他神情平靜,試探道:“你剛才那樣對……”她頓了頓,輕聲問:“你不怕嗎?”
“我總歸比那些牡丹重要
點。”朔月漠然答。
看似牛頭不對馬嘴的回答,林逐汐卻若有所悟。難怪他得公主看重皇帝寬容,原來和皇後有所牽連。想到皇後明顯和她本人不符的簡單家世,再想到朔月無人得知的神秘來曆,她想起那些隱居深山不願和皇族有所牽扯的世外高人,不由在心底發出悠長的歎息。
七彎八拐間頭頂天色轉眼暗淡。林逐汐突然覺得臉上有淡淡的涼意,怔怔地抹把臉,她愕然看著指尖上的水滴,“下雨了?”
話音未落,豆大的雨滴已當頭落下,嘩啦聲響中,雨很快下大,兩人都被淋得措手不及怔在當場。
林逐汐心裏暗暗叫苦,轉頭環顧四周,發現最近的遊廊還有幾十丈遠,等奔過去她的衣服肯定也濕透了。
朔月不自在地轉過頭,目光四處漂移始終不落到她身上,往日的靈活應變麵對這樣尷尬的局麵也有點不夠用。但這麽幹站著肯定不行,讓人看見她還怎麽做人?
“得罪了。”他頗為無奈,伸手拎起她衣領轉身就跑。
“你鬆手!”林逐汐氣急敗壞憤怒掙紮,情緒已有點失控。這熟悉的場景讓她想起公主府裏的遭遇,一時間她都恨不得在自己衣領上插針抹毒設機關才好。
每次他都喜歡拎她衣領,總讓她有種自己是被他拎住後頸的貓,下一秒他大爺就能提著自己甩啊甩的錯覺。
“安分點!”朔月的聲音冷冷地響在她耳畔,“你也不想讓人發現吧!出什麽事吃虧最大的人是你!我可沒打算對你負責!”
林逐汐臉色青白交加,差點吐血。她都不知道自己該擺出什麽表情,使勁磨牙道:“我也沒打算讓你負責!”
她承認她對他的確有好感,但還沒想要嫁給他,就算嫁也不會用這種近似逼婚的方式。
“那樣最好。”朔月語氣淡漠,從眉目到神情都巋然不動。
“你……”林逐汐恨恨咬牙,心裏卻湧起淡淡的失落,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又被雨水衝刷得視線模糊不清,幹脆閉上眼放任自流。
“到了。”
她眼睛剛閉上就聽到朔月的聲音,不由詫異萬分。“這麽快?”
然而一睜開眼睛她就怔了怔。
光線昏暗的房間裏,所有東西都蒙著灰布,乍一看影影綽綽,像無數張開血盆大口潛伏捕食的獸影。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浮塵氣息。隻看房間裏的布置就知道這裏很久沒住過人,林逐汐詫異地瞪大眼睛。“這是什麽地方?”
“慶雲宮。”朔月背對著她,答話間已脫下外袍扔向她。
林逐汐手忙腳亂地接住,驚訝地發現竟然是幹的,再看他身上的衣服幹爽潔淨,不禁一陣羨慕嫉妒恨:有武功就是方便。
“給我的?”羨慕歸羨慕,她從不胡亂逞能。
朔月不答。“你在這呆著。”
“喂,你就這麽走那我怎麽辦?”林逐汐氣結。他居然好意思半路扔下她自己跑,哪有他這樣的?
“這裏離玉淩宮還有點距離,等你到那肯定成落湯雞,何
況還人多眼雜。”朔月耐著性子解釋。“你在這呆著更合適。”
“可是……”林逐汐愁眉苦臉。
“這裏的東西你隨便用,我去給你找套衣服來換。”朔月淡淡道:“我獨自去比較方便。”
林逐汐噎了噎,“隨便用?”
朔月環視宮殿,眼神複雜,微帶厭惡。“這原是德妃寢宮,在她死後被封閉,一直沒人入住,更曾有過鬧鬼傳言,不會有人來,你放心。”
眼見他說完就頭也不回地消失在視線中,林逐汐連反對機會都沒有,也不再浪費時間發呆。就算是盛夏穿著濕衣也會覺得全身冰涼,何況現在天氣不熱。
她這渾身濕透的狀態也不能睡床,睡了也是睡在水裏,隻好翻出被褥將自己從頭到腳裹個嚴實,在被窩裏脫下濕衣,用被子擦幹全身,這才穿上那件外袍。
低頭看看明顯不合身的寬大外袍,她邊卷衣袖係下擺邊慶幸這袍子還算厚實,總算可以保證不會走光。
她胡亂尋塊布料包起自己的濕衣隨意放在椅子上,也懶得生火烤衣服。想了想,她把濕被子塞到床底下,這才裹著幹燥被子躺到**,想好好休息一下平複心情。
然而腦海裏翻來覆去不斷浮現出芳華園裏燦爛葳蕤的牡丹花,她心潮起伏毫無睡意,雖強迫自己閉著眼睛,卻仍煩躁地翻來覆去。
翻覆間她的臉頰接觸到床單,布料柔軟舒適得讓人想在上麵打滾,而且一點也沒有久無人居的陳舊氣息,反而有種淡淡的龍腦香的味道,聞起來很舒服。
龍腦香的味道……
林逐汐霍然睜開眼睛。
這原是後院正房德妃寢室,德妃薨後**用具都是換過的,換完就鎖了宮再沒人用,床單上怎麽會有香味?還是貴族才能用的名貴香料的味道。
誰在這張**睡過?巧合還是……
她瞬間隻覺心跳如鼓冷汗直冒,緊攥住被子的手指都在發白,生怕馬上就有朔月以外的人推開門進來。
來不及想其他,她唰地掀開被子跳下床,以最快速度將房間恢複原狀,抓住自己的衣服包裹就往外衝。
跑出兩步她又茫然地頓住腳步。
她能去哪?
外頭在下雨不便行動,離開慶雲宮萬萬不可。而在慶雲宮內活動更麻煩,誰知道會不會有什麽意外?何況她這幅穿著,就算出這道房門,她覺得都需要無限勇氣。尤其她還要等朔月回來,到處亂跑他找不到自己怎麽辦?
她環視四周,發現除開床底沒地方可以躲,也顧不得三七二十一直接鑽了進去。
後來的日子裏,無數次想到今天,林逐汐都會慶幸自己的謹慎小心,因為事實證明她的擔心絕不是多餘。
殿門開啟的聲音很輕,但在這極度安靜的空間裏隻讓她心驚膽戰,她越發繃緊身子,小心翼翼地放緩呼吸,趴在原地動都不敢動,悄悄地低下頭,借著床底下的狹窄視野看過去。
然而隻一眼,她的心就咚的一聲沉進深淵冰泉底,被泡得透心涼。
(本章完)